九月的铜官,早晨起来,凉风习习,秋高气爽,瓜果飘香,满山遍野一片金黄;鲜艳的苹果,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微风中弥漫着阵阵芬芳;弯弯曲曲的层层梯田上,棵棵玉米,威武挺拔,像是在接受检阅的部队方阵;粗壮高大的柿子树上,殷红似火的树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远远望去,枝头挂满了黄澄澄的柿子若隐若现;路边开满了红白相间的牵牛花;几头牛在山坡上随着铃档的晃动,悠闲地啃着青草;远处地头,有几个老农在放羊闲聊;湛蓝的天空下,万里无云,不时有几只鸟儿鸣叫着在空中飞过;大槐树下,一群儿童在欢闹戏耍;村子里上空的炊烟袅袅升起……
望着这眼前丰收的景象,祖祖辈辈世代为农、对土地怀有深厚感情的齐安贵满怀喜悦,浮想联翩。是啊!如果不是这场变故,自己家乡的玉米已经收过,正等着一场秋雨后,耕耘种麦。若是往年,此时自己和村里人一样,正悠闲地在家乡的黄河边撒网捕鱼。一网下去,那鳞光闪闪、活蹦乱跳的黄河鲤鱼被打捞上岸,全家人欢欢喜喜,无论煎烹炸炖,那味道真是鲜美极了,想想就让人流口水……
他又想起家乡的亲人,想起年迈的父亲,想起老伴许秀花,想起……
忽然,路边草丛中“扑楞楞”惊飞起几只野鸡,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想起这两天自己在狼沟下的兔子套也不知怎样了。于是,他顺着弯延崎岖的小路来到沟底。整个狼沟杂草丛生,棘荆遍地,到处都是灌木丛。露水把他的裤腿和鞋都打湿了。前几天他在这里发现了野兔踪迹,便用铁丝编网下套,俟机捕捉。经过仔细检查,还好,套住两只又肥又大的。齐安贵提着两只野兔走到沟口,恰好儿子齐旺从煤窑拉煤出来,他兴奋地说:“爹,套住兔子啦?”
齐安贵把兔子提得老高,笑着说:“看,多肥!今晚上炖兔肉喝酒,注意安全啊?”
“哎,知道了!”齐旺高兴地回答。
快到窑洞门口时,齐安贵闻到一股香味,他便推门问道:“老王哥,做啥好吃哩,老远都闻到香味了?”
邻居老王一边搅着锅一边回答:“买了些羊骨头炖炖,人家吃羊肉泡馍,咱今中午吃羊骨头汤泡馍,你尝尝味咋样?”说着端碗给齐安贵盛了一勺。
他接过碗喝了一口,“嗯,不错,不错!味道挺鲜。”连声称赞道。
这时,安平看到齐安贵手中的野兔,“好家伙!哥,套住俩?早知道咱今中午吃兔肉泡馍。”
齐安贵笑道:“哎,不急,今晚上咱把兔子炖了喝酒。你看咱这活很辛苦,挣钱多少,一定要保证大伙吃饱吃好。”
“谁说不是。这锅里好赖有点荤好得多,不然这年轻人咋有劲好好给你拽?”邻居老王附和道。
齐安贵每天早晚要到煤窑巡查两次,除了发现并排除安全隐患,再就是解决采煤过程中遇到的难题,比如说,有时煤层过高或过低;有时碰到顶部漏水或松软;特别是有时采空部分的顶部,不按周期规律坍塌落下,这时就要密切观注顶部岩石变化,当信号柱发出“嗞嗞”响声时,人员必须马上撤离,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发生人员伤亡惨剧。还有,井下打眼放炮可是个危险活。他亲自操作,手把手地教会每一个矿工,如果遇到哑炮该如果处理,他都亲自指导,仔细说明,唯恐哪一点没想到,造成无法弥补的惨剧。他深知,他们天天是和阎王爷打交道,稍有不慎,就直接去阴曹地府那儿报到了。所以,煤矿安全无小事,只是要发现安全隐患,他都亲自过问,及时处理。他时常把安全挂嘴上,让这种意识印在矿工脑海里,记在心里。
吃过午饭,齐安贵粗略盘算了一下最近煤窑的经营状况。除了生活开资和每月分摊的苛捐杂税,加上购置生产工具和生产资料,还有定期给大家分发的零花钱,包括每家汇回去的款项之外,结余所剩不多。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他准备这几天把这批煤卖了,还要给大伙添置被褥,另外每人发些零花钱,让他们自己购买衣服。
想到此,齐安贵不由地叹了口气:“哎!不当家不知道当家难啊!”
日子过的很快,一晃到了中秋节。这天齐安贵破例给大家放了一天假。吃过早饭,他先让安平和邻居老王上街买了些月饼分发给大家,又把从河里捞的小鱼收拾后炸了,一群老弟兄围坐在炕头上喝开了。以王石头为首的几个年轻人,穿上新买的中山装,戴上礼帽,焕然一新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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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王石头是邻居老王的本家侄子,也是白班负责人,小伙子二十来岁,高鼻梁大眼睛,一笑起来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显得精明强干。家乡那场大水冲毁了他家的地,他父亲也被洪水冲走,没了踪影。他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央求齐安贵和老王,带她儿子出来寻条活路。本来在家爹娘正慌着给他说媒,眼看要有着落了,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切都无从谈起。此后,经过沉重打击的他,一改往日的活泼开朗。从开始上路,一路上他都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显得心事很重,大家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到了铜官后才慢慢好转,特别是挖出煤、给家里寄回钱后,才露出久违的笑容,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开朗快乐。
王石头他们几个年轻人来到一家挂着“诚信小吃”牌子的饭店,他们刚进门,掌柜的看到他们几个的装束,还以为是什么公子少爷不敢怠慢,连忙迎上来:“几位少爷,请坐、请坐,看看想要点啥?”
王石头他们见状也装模作样说道:“掌柜的,我们刚吃过饭。这样吧!炒几个菜,来两瓶酒。”
“好的,好的。请问各位都想要啥菜?”
王石头望着墙上的菜谱,看到几个没听说过的菜,觉的好奇,就随手点到:“这个红烧狮子头,这个雪花上楼,这个麻婆豆腐,最后来个酱牛肉,好了。另外再来两瓶高粱酒。”
“好,几位少爷稍等片刻。”店主马上吩咐下去。
一会儿,四盘菜端了上来,王石头他们一看,大失所望。这“雪花上楼”原来就是在切好的西红柿上撒把白糖,起的名子怪好听的。那“麻婆豆腐”与“麻辣豆腐”味道相近,区别不大。所谓的“红烧狮子头”就是比较大的肉丸子,在锅里再烩一下。几个年轻人有被涮的感觉,可又无法说出来。如果说出来让店主笑话他们无知,那多没面子啊,事已至此,只好猜枚划拳喝了起来。
最后他们喝得晕晕乎乎出了饭店。当走到妓院门口时,王石头他们出于好奇朝里面张望,这时满脸搽着粉霜的妓院老鸨笑着走了出来,“吆,几位公子里面请。里面请。”说着一把把王石头拉进屋里,另外几个年轻人也懵懵懂懂跟着走了进来。
“几位公子,头一次来吧?快坐,快坐,先喝茶。”说着一边倒茶一边扭头朝里屋喊:“姑娘们快出来!来客了!”
“来了,来了。”话音未落,里屋鱼贯而出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光鲜女人,只见她们个个打扮得妖艳狐媚,黛眉红唇。在她们卖弄风骚、轻浮淫荡神情挑逗下,几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本来就血气方刚,早已懂得男女私情,经不住诱惑,不禁心旌摇曳,不能自己,忙低下头去……
他们懵懵懂懂,被领进里面一个个小隔间……
不知为什么,王石头他们几个年轻人自从那件事后,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神秘而刺激的难忘场面,使他们欲罢不能。就像吸大烟上了瘾,控制不住自己,一下班吃过饭就身不由己直奔县城。同时,他们心里又惴惴不安,生怕被长辈们发现,以致于白天上班也无精打采,昏昏欲睡。虽然感觉到白班煤炭产量明显减少,可齐安贵并没有在意,他以为可能是年轻人前一段干活累着了,还敦促邻居老王和安平他俩经常改善伙食,给大家补补身子。
又过了几天,夜班领班齐德贤实在忍不住了,他找到齐安贵忧心忡忡地说:“安贵哥,你问问石头他们白班到底咋回事,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齐安贵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安抚他道:“好,我知道了。这几天你们夜班辛苦了,你先别吭声,我想办法。”
他先找到儿子齐旺打听情况,齐旺挠着头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是觉得石头哥他们几个干活老提不起精神。”
齐安贵忽然想到这几天王石头他们几个多次借钱,下班吃了晚饭换上衣服就出去,现在想起这才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石头是邻居老王的本家侄子,他先把情况给老王说了下。
晚上吃完饭,他们几个又准备出去,坐在炕头的齐安贵站起来拦住了他们。“石头,你们几个准备出去干啥?”他首先发话。
“不、不干啥……就、就是出去玩玩……”王石头吱吱唔唔胆怯地回答。
“孩子,你们几个到底出去干啥?”齐安贵心平气和地望着旁边的几个年轻人问道。
其中一位胆小的年轻孩儿看了看王石头,轻轻怯怯地对齐安贵说:“石头哥带我们去……”
“你个混帐东西!那是你们去的地方?看我、看我不打死你……”说着邻居老王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棍子就要打。
齐安贵急忙拦住,“老王哥,咱有话好好说,孩子还小,不懂事。”齐安贵拍拍邻居老王的肩膀劝慰道。
邻居老王气得把棍子摔在地上,厉声喝道:“石头,你给我过来!”
王石头胆怯地慢慢走到老王跟前,邻居老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咋这么不争气?你忘了咱是咋来到这铜官的吧?你忘了你爹是咋让大水冲走的吧?你忘了恁娘临走时咋交代你的?你忘了咱一路上受的苦吧?你说咱容易吗?要不是你安贵叔带咱来到这儿开矿挖煤,咱还不知道咋生活哩。这才刚挣了些钱你就这样,以后咋办呢?要是让你娘知道了,我咋给她说?……”邻居老王一番苦口婆心的话深深触动了王石头他们几年轻人。
“叔,伯,我错了,我再也不去那地方了,请恁相信我。”王石头说着流下了忏悔的泪水。
“好了,好了孩子,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只要改了以后还是好孩子。你说干了一天活挺辛苦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喝两杯很正常,也没错。可那地方咱说啥都不能去。那可是个无底洞,你有多少钱它都会把你榨干……”齐安贵欣慰地抚摸着王石头的头说道。
“就是,就是,只要改了以后还是好孩子。”安平也在一旁劝慰道。
邻居老王这才长出一口气,坐到了炕上。
通过这件事,齐安贵隐隐感觉到孩子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该考虑他们的婚姻大事了。
王石头他们几个说到做到,从此安心上班,再也没有到那地方去了。
这件事情过去后生活回归往日的平静。
煤窑又恢复了往常的生产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