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越临近边境，人烟便越来越稀少。这一路上，琴阮看到了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饱禁战火的折磨，实在是让人痛心。她遇到过半路饿死的妇人为了救自己的孩子不吃不喝，也遭遇了流民的拦截，只为了能获得食物，战争最大的受害者就是百姓，无可避免地毁了他们心中的净土。大抵是曾经的记忆恢复的结果，她看待人的生老病死没有一丝悲伤，因为她见过的死亡实在太多了，人的生死本就有定数，死亡不过是一种新的开始。

　　      赶路的途中，琴阮听到许多关于风离痕的消息。他是这大凉百姓爱戴的将军，有着极高的威信，因为他，大凉的边境才一直较为安平。她赶到边关已是半月后，所到之处皆是血迹，许多野兽在四周等待着什么，大抵是尸体吧。听闻我大凉失去的城池已经被恒王带领的军队夺了回来，南国已撤退至边关十里之外，可离目的地越近，琴阮的心情就十分紧张，其中更夹杂着担心。

　　      此刻已入夜，军营升起了火把，将士们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对四周不停地巡逻。

　　     琴阮穿着夜行衣，小心翼翼地在营帐外寻找着她想找的人，看着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进了另一个营帐，她忙避开巡逻的守卫跟了过去。她听见营帐里的人在讨论明天的作战计划，可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他的，她实在是担心，用匕首化开营帐，透过小孔看进去，除了有两位将军她之前见过，其余的都不认识，而这其中也没有风离痕的身影。

　　     “什么人？”一把长剑从营帐里向琴阮刺过来。这一声便惊动了周边的人，琴阮与这将军打了起来，尽管二人交手，但是琴阮总是在能伤到对方的时刻收手。此刻在他近身想刺她时，琴阮从空中跃到他的身后，反手一掌将他打退了几步。二人对视之际，琴阮已经被围住，然后几名官兵将她控制住，其实是她自己不想反抗。

　　     “说，南国派你来的目的？”刚刚那人十分生气的质问。

　　       “王将军，抓到一名南国派来的奸细。”那人向刚刚营帐中的将军报告。

　　        “王将军——”琴阮不慌不忙的开口道。王守义向前走了几步，定睛一看，十分惊讶地叫道：“王，王妃！”然后呵斥手下“还不快退下。”

　　       王守义命令众人退下，将琴阮带至营帐中，突然跪在琴阮面前。“王妃——属下该死，让您受惊了。”王守义对于琴阮突然的出现虽然极为震惊，但是他仍然对她十分尊敬。昔日同王爷王妃一同游玩于山水之间，这王妃待人也从不扭捏。

　　      “王爷呢？”琴阮已经来了很久，却迟迟未见风离痕，心中的不安加剧。

　　      “王爷他——”王守义不敢抬头，语气变得凝重。“他怎么了？”琴阮厉声呵斥。

　　    “前几日，王爷不慎落入南国之手，那时就已身负重伤，恐怕——”王守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眼前不由有些许氤氲，强忍着不让它掉落。“王妃，臣罪该万死，未能护王爷周全，愿以死谢罪。”

　　王将军自责而愧疚，激动的拔出剑，刚往脖子上放，手中的剑却被一股外力弹开了。

　　     琴阮得此噩耗，身子一怔，双眸失神。她想哭，却连半滴泪水都没有，许是过度悲痛才造成的这样。她是那般兀傲的女子，不曾在世人面前表露心中之痛，她又是那般任性的女子，孤身一人赶往这硝烟之地。可是，在他面前她终究不过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王将军，你可愿意相信我？”贝齿轻启，冰冷而令人生畏的口吻，她俯视着下跪之人。王守义抬头，心中打了个寒战，这个女子的眼中是一股坚定，他感受到了不可违抗的命令。“明日我随行出征，一起救回王爷。”

　　    “王妃，救回王爷困难重重，您还是——属下遵命！”他觉得一介妇人上不得战场，怕坏了作战计划。王守义看着琴阮直视自己，被她震慑住，又想想昨夜王妃的功夫实在了得，于是便改变了想法。

　　   琴阮走进风离痕的营帐，昏黄的灯光照亮帐内，地形沙盘、书桌这些简单的陈设整齐地摆在专属的地方。她跪坐在床榻边，半脸芙蓉贴至冰冷的床，白玉无暇般的手指亲亲抚摸着他用过的东西。

　　     离痕，请你一定要等我。

　　琴阮披战袍，手执长剑，眉宇间英气逼人，双眸寒星四射，望着敌人未曾畏惧。

　　杀戮开始了，她不知道杀了多少敌军，又不知道撕吼了多少声，所有人都被这位大将势不可挡的拥有气势所震撼，那是王朝新的战神。南国大军十分恐惧，这恐惧不亚于手里的恒王，此刻南国大军阵脚已乱，琴阮逐一攻破他们。她的眼中充满了戾气，只因为看到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上全是刀伤，长长的剑刺穿他的身体。南国本以为杀了离痕，对面的军队肯定会军心不稳，也是用此激怒王守义众人，想想这享誉天下的战神竟死于我南国手中，定会另凉国对南国恐惧。若不是风离痕重伤落入南国之手，以南国这些将士的实力绝不会威胁到他，但终究是命中有此一劫。她一路杀到了尸体的旁边，看到了他已经被折磨得千疮百孔，那一刻，她彻底的暴怒，刀剑砍杀之间，敌人不敢向前。

　　“我要你们死！”琴阮的脸上的血渍已经干了，她记不清这是谁的了。“凉国的将士们，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我们的国家，杀！”

　　凉国将士们的气势越来越高，瞬间将南国压制的死死的。

　　沾满鲜血的长剑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迈着沉重的步子，踉跄的走向安详躺在地上的男子。三千青丝披散凌，乱的发丝在肆意的飞扬，或贴至耳际，或溜于唇角，或紧贴双颊。那些溅落于身上的血与尘埃并未使她融于世俗，她还是带着自己的灵气。她双眼失神，缓缓地走近，手中的剑陡然滑落，四肢无力的跪坐于男子旁边。她颤抖地将之抱入怀中，神情恍惚的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额头。

　　离痕安详的在她的怀里，脸上没有任何异样，鲜血变成了黑色的血渍，尘埃修饰了他清冷的容颜，亦多了些许沧桑。他沉睡着，再也不能醒来。琴阮突然浅笑，眸子闪现出无数的回忆，她抚摸着他的脸，将他脸上的尘埃抚去。

　　“为什么不等等我？”她责怪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痛苦。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便带着那些许下的诺言走了，她放声大哭。士兵们围在四周，战争胜利了，可他们的将军再也回不来了，那一双双怀着敬意而难过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二人，他们不敢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等待。

　　“这一切本是因为而起，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的。离痕，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紧紧地抱着他，后悔自己曾经的作为，恨自己救不了他。

　　离痕下葬了，守夜那几日，她一刻也不曾离开灵堂。她也曾想过随他而去，却想到还没有完成离痕身后之事，她不能走。原本这一世他是风思义的妻子，助他治理国家走向盛世，可离痕却更改了命数，打乱了这世间定律，以至于他得接受神界极刑。对于他来说，这刑法本来就没有什么作用，是他自己愿意褪去这仙力，用世世轮回之苦换这一世与琴阮相守，他还用仙力保留了自己的记忆。他虽然是神，终究也是逃不开这宿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许诺过自己不负苍天不负琴阮，可世间安得双全法，终究无法两全。

　　   西凉九十一年，盛世。这一年，一位女子靠在恒王妃墓碑旁安详离去，无人知晓她的身份。

　　    离痕，我终于完成了。

　　     我来找你了。

　　   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亡灵路经奈河桥，桥边站着一位女子，看着过桥的人，偶尔会抓住其中某人说着：“世世轮回，我终于等到你了。”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不知过了几百年，奈何桥边的女子再也没有言语，她只是静默地看着，许是她自己都忘了自己为何在此。

　　   “阮儿，同师傅回去吧。”

　　     “可，师傅，我在等人。对，我在等人，等谁？”女子慌乱地问自己。

　　     “为何我不记得了？”女子掩面，痛苦的神情下两行泪水无法抑制的在流。

　　      “师傅，我在等谁？”她满脸泪水，抓着身旁的老者询问。

　　     “离痕——”老者叹息地回答，“阮儿可还记得？”

　　      泪水依旧止不住，梨花带雨伤人心。

　　      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叶落几千年。忘川河畔候人归，三生石边忆归人。

　　    “阿阮——”女子身体微微一怔，缓缓转过身，昔日的白衣少年依旧那般清冷傲岸，他迈着平缓的步子走向她，双眸深邃，嘴角微微上扬。

　　    失神的女子旋即以笑回之，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

　　   “阿阮—”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