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境不好,父母都是目不识丁的农家人。读书人的父亲吃了没读书的亏,一辈子在大山里。爹吃了亏,不想自己的儿子也吃自己曾经吃过的亏。父亲一咬牙,吃糠咽菜,两口子省吃俭用供自己全部儿女上了学堂。
当年,村子里的人大多把这件事当笑话看,认为读书人的父亲是傻了。
村子里的人每次议论时,父亲只会扯拉着嘴,讪讪一笑,然后握紧了扛在了肩上的锄头。
不过庆幸的是孩子也懂事,很珍惜读书的机会,每隔几日总会走几里山路,去到镇里的学堂。
天还没亮,读书人的姐姐拉着妹妹,读书人背着三人的包袱,包袱里装的除了这几夜少年一直未眠熬灯手抄的书外,就是家里包的午饭,几个芋头,还有用竹筒装着的自家腌的咸菜。
每日学堂放学后,少年和姐姐妹妹站在学堂的后墙下,大口大口的咽着手里的芋头。
少年望了一眼孔夫子的画像,然后低下了头,更用力的咬了口芋头。
风风雨雨,暮暮朝朝,几载光阴荏苒。
几年后,爹爹来到了学堂,这是爹爹这辈子第一次来到学堂,那天特地换洗了衣服,衣服虽然破旧,但胜在干净。
爹爹在孔圣人画像前重重的磕了好几个头,将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鸡蛋送给了夫子。
夫子推辞多次也没敌过爹爹,最后夫子只得勉为其难的收下。
家里条件不允许,供不起他们三张嘴。爹爹说,少年是家里的顶天梁,必须读,但是姐姐和妹妹得有一个回家。
那天下午,妹妹抱着爹爹的大腿哭得很厉害,嘴里一直抱怨在学堂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想爹爹,想娘亲,抱怨读书苦,读书累,想回家。
于是,爹爹最后背着妹妹走了,离开了学堂,离开了镇里。
姐姐哭得很厉害,少年却沉默不言的依靠在门槛上,看见爹爹背着妹妹的身影走向了太阳落下的地方,他们的影子斜斜的,越拉越长。
十年寒窗,姐姐虽然没有读出境界,但是读到了属于自己的书生气,成为了意义上的读书人,而少年不仅读出了书生气,还成为了村子第一位读书读出了境界的娃子。
不过,妹妹走了爹娘的老路。
少年成了读书人,姐姐也有了书卷气,在小县城里,姐姐成为了一名女夫子,而少年成为了一名小吏。
爹爹老了后,腰杆却挺得比以前直了。
读书人学的是农家经典,成为了柳安县负责农业的小吏,虽然不入官籍,但在县城也算是油差事了。
以前读书人是没钱花,现在读书人是不会花钱。
读书人省吃简用买了宅子在县城,每日的生活也就是在县衙处理一些事情。
平时有空,就到各个村子里去诵读几章农家经典,书生气化形去除除害虫。
生活平淡无奇,直到有一天,乡下的爹爹来到了县城。
读书人打开了宅子的大门,看见爹爹站在门口,爹爹的旁边还站着一体型丰满的中年妇人。
读书人心里暗自打量了一下,心中打趣的腹议道:脸上擦的粉怕是不要钱咯。
此时的少年也不再少年,成了读书人了,而那读书人也将遇见属于自己生命的劫难了。
……
鱼九思听过爹爹无数次讲过他的少年时代。
爹爹每次都用他少年时代的穷苦经历来鞭策鱼九思,鱼九思懂得爹爹的用心良苦,但是鱼九思何尝不是希望自己有一天随手翻翻书,看看圣人说的名言警句。
然后突然顿悟,领悟圣人的道理,获得那书里的气的认可。
可是每次看完书,鱼九思总是会质疑书中的问题,质疑圣人。当鱼九思读的书越来越多,他脑中怪诞的问题也越来越多起来。
爹爹的故事讲多了,鱼九思也听厌烦了。对于鱼九思来说,故事最后的那里才是最令他好奇的。
他好奇祖父带着媒婆找到爹爹后发生的故事,他好奇自己娘亲是怎么会看上一个邋遢的读书人。
真的好奇,那个嘴笨的,不会逗姑娘开心的农家少年是怎么把人少女骗回家的。
可是每当鱼九思问起爹爹后面的故事,那个泡在官场的油坛子里的中年男难得人腼腆一笑,然后破口骂到:“嘿,我说你这臭小子最近有点闲了啊?给我去抄《孟子》七篇里的《离娄》三遍。”
鱼九思看着爹爹,一脸的愤恨,回怼道:“也就是欺负我,等我娘亲回来了,你还这么有种的话我跟你姓。”
鱼九思看见那个官场油滑小吏的眼底有几丝光彩。
……
在一个落满红叶的街角,日头低沉的挂着,空气中弥漫着酒坊里酒渣的浓厚香味,馄饨摊的热锅里升腾起白雾,老板熟练的将白花的馄饨抄手下了锅。
邋遢吏员脚步匆匆却无心欣赏美景,心中想着:刘家村那几户农户家田间疑似出现了蝻虫,得防范。
“哎哟,谁呀?走路不长眼睛啊?”一女子叫道。
“小姐,对不起,是小子鲁莽了。”邋遢小吏见自己走心撞到了别家女子,虽然是在官场讨食,但小吏明显刚入职不久,还没学到官场的本事。
邋遢小吏满脸通红。
万年前,女才子李清月一首词竟压得荆州才子无一人敢在几年内前去比斗。
最后,天地文运降下彩锦一尺,荆州一年内文运全部被截取走送给了李清月。
随后,李清月被礼圣收为了第一位女弟子。孔庙内飞出圣人文书,破除了女子不可读书的陋习,从此女子可以读书可以习武,女性的权利在不断改变。
陈淑苏今天和几个邻家姐妹上街玩耍,陈淑苏打趣一个姐妹竟然和邻家阿哥定亲了,过段时间便会嫁作他人妇。
那少女本来就即将嫁人,心里多少有些害怕,害怕离开爹娘,害怕阿哥爹娘不满意她,虽然害怕未知的婚后生活,不过少女的心里却还是更加向往那样。
这次出来逛街也是姐妹们带她出来散散心,随便购置点小礼物。谁知道这陈淑苏就知道打趣自己。少女握紧了拳头,作出一副仇深似海的模样,口中喊到:“该死的小梳子,找打。”
少女时代的乐趣就是这么简单,这么容易满足,这么干净。
陈淑苏见状也作出了一副你不打死我算我输的模样。
就这样,少女追着陈淑苏满街跑,其他姐妹就跟在后面劝架。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遍在红色的枫叶间,随后又伴随着红叶落在了青石路上。
陈淑苏看见眼前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的邋遢小吏,心里反倒有些心虚了起来。
陈淑苏和伙伴在大街上打闹撞到了行人已经是不对了,但是陈淑苏怕回家被爹爹惩罚,心里灵机一动,想反客为主先大口怪罪起对方。
谁知道打闹的古灵精怪的少女撞到了一个走神的邋遢小吏身上。
本来陈淑苏已经做好了与对方争执一番的准备,但是见到对方如此腼腆,心中倒是更心虚了几分。于是陈淑苏开口到:“好了,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不怪罪于你了。”
邋遢小吏见对方如此“通情达理”也渐渐放下心来,但是脸上却越发的红热起来,邋遢小吏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十分的难受。于是,邋遢小吏开始悄悄的运转起书生气来,想要用书生气通灌血脉,心中也开始默背起: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啊呸,怎么背错了,不行,重新换一句: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不行,怎么越背心里越难受啊。
此时此刻的邋遢小吏遇到了他人生的一场劫难。
陈淑苏看见眼前这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小吏,身上穿着官衙发给吏员的衣服,衣服穿得起了褶皱,而且衣服上还缝了好几补丁,袖口还有几滴墨迹,心中顿时好奇了。柳安县吏员薪水虽然不算特别高,但是起码高于大部分普通人,但是眼前的邋遢小吏却穿得如此寒酸,脚上甚至还穿着一双草鞋。
就这样,陈淑苏打量着邋遢小吏,而那邋遢小吏窘迫的望着脚下的青石板,望着自己那双早已经被风霜和劳累所折腾起邹的大脚,小吏脸上越发的发烫。
“哈哈,小梳子,跑不动了吧?看老娘不打死你。”一少女从南街跑来,口中大喊到。
陈淑苏见状,立即准备撒腿就跑,但是看见邋遢小吏还在那埋着头,于是留下了一句:“喂,老兄,家中有急事,我先走了,你叫什么名字,来日遇见你,你再向我继续道歉哈,喔,对了,悄悄告诉你一件事,你的脸红得真的好像猴子屁股。”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又继续在青石路上回响。
“姑娘,我叫鱼华夏。”当邋遢小吏小声说完时陈淑苏早已经跑到街拐角,邋遢小吏突然觉得后悔了,后悔喊得这么小声,如果姑娘没听见的话怎么办?下次遇见姑娘,姑娘不记得他的名字他又如何向姑娘道歉,邋遢小吏心中想了想,于是鼓起了勇气,大声的喊了出来:“姑娘,我叫鱼华夏,是县衙农部小吏,下次见面我再向你道歉,我请你吃面,喔,姑娘,敢问芳名?我,我以后好寻你,别误会,就只是方便寻你道歉。”邋遢小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到。
邋遢小吏喊完后全身发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
邋遢小吏看见拐角处,少女脸上笑得像花一样,在秋日的夕阳下绽放着。
邋遢小吏一直望着陈淑苏消失了身影的拐角呼出了一口气,感慨到:“呼,幸好,遇见了一个宽宏大量的姑娘。”
邋遢小吏怵在那很久了,回过神来,发现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他,邋遢小吏顿时想在青石路上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可是这青石路是当年县令爷亲自监督的工程,不仅是他们这些小吏不敢吃点油,手下那些工匠也没敢动手,所以这青石路用的是最好的料,最足的料,几年过去青石路上依然宛如当初,别说一条缝,就连一个闸口都难见。
所以,在青石路摆摊卖馄饨的老板看见官衙里新来的小吏一溜烟的消失在了眼前。老板和几个食客打趣这小吏面对姑娘如此脸皮薄,怕是一辈子讨不到媳妇咯。
老板本来还想同往日一般,再卖半个时辰才收摊的,但是看见夕阳落红,心中想着:自己老婆怕是在家快做好晚饭了吧。
馄饨摊老板招呼完几位老食客就准备破例提早收摊回家了。老食客见状也来了兴致,开始打趣老板。
“哈哈,老刘啊,这么早就收摊,怕不是想回家吃奶咯?”一个食客来了一段男人之间的荤段子。
这下,弄得所有的人哄堂大笑,另一个脸上长满了麻子的食客也不甘示弱,接着打趣到:“老刘呀,这么大个人了,这天还没黑,这可要是被老天爷看见了,你不得倒霉了。”
馄饨摊老刘见状,老脸也不红,直接奋起反击到:“哎呦,周麻子,你和隔壁那寡妇可还是没清没白的。听说你这周麻子可是一个热心肠的汉子,人家寡妇家的柴堆可一天没矮过嘞?”
被呼做周麻子的汉子这时脸红得像那个邋遢小吏一般,急得说话也在结巴:“我,我这只是看人一个女子,过得不容易,我去帮她干些力气活,哪里像你们这么,这么。”
老刘得礼可不会饶人,继续打趣道:“得了吧,就你周麻子是好人,你周麻子是书院里的君子们。周麻子呀周麻子,看一提那寡妇你结巴得啥样了,你以后可以改名周结巴了,呕,对了,我们热心肠的周结巴,你这热心肠的汉子以后真成了汉子可别少了哥几个的喜酒哈。”
随后,这小小的摊位上又传出了一群汉子爽朗的笑声。
隔壁酒楼的金老板在自家酒楼里看见对面的汉子们吃着一碗十几文钱的馄饨面就这么开心,心中疑惑,然后有一点羡慕。
他也不知道为啥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不过他知道,他再在这想这些奇怪的事的话他就会丢了几块碎银子了。
于是,金老板满脸堆笑的跑去接客去了。
……
鱼九思十二岁才查清楚爹爹一直没说的故事后半段。
鱼九思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之心可费了不少功夫,他可是在除夕之夜,偷换了酒,把家里的泡酒换成了大隗树下老头卖的特质烈酒,一口气把舅舅叔叔爹爹全部给灌醉了。
拷问醉倒的众人后,鱼九思还一个个做了比对,抹掉了爹爹的口供里俊朗小吏知书达理的模样,几经比对,才得知了真实的故事。
当鱼九思的八卦之心满足后,鱼九思可没就这么完事,他把平时经常欺负他的,每年都找借口不给他压岁钱的舅舅荷包里搜了个精光,把舅舅欠他的十二年压岁钱承诺全部给兑现了。
鱼家宅子里,男人全部醉倒在了地上,鱼家的孩子和陈家的孩子都在偏房里嬉戏,等着零点,守岁。
“岁之元,月之元,时之元。”
礼炮冲天而飞,县衙上方三个冲天炮破啸而上,鱼家儿郎和陈家儿郎准备比比谁先在零时冲出去,谁先到庭院里那堆庭燎处。
可是,正当鱼九思的表哥鱼成连冲出偏房大门时,早在吃完晚饭就消失不见的鱼九思拖着一个醉得不醒人事的大人,出现在了宅子后门。
春节当天,鱼九思带着恼羞成怒的舅妈来到了醉乡居。
脾气火爆的舅妈把在醉乡楼里醉生梦死的舅舅给毫不留情的拖回家了。
鱼九思望着舅妈拖着舅舅远去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分:哎,这人间竟然还有像我这样大孝的人,舅舅啊,你有我这么体贴的侄子真是幸运啊,你这侄子才十二岁就给舅舅出钱逛窑子,最后啊,还怕你学坏,找来舅妈帮你改邪归正,啧啧啧,我都有点羡慕我那可爱的舅舅了,哎,不过话说回来,这逛窑子果然是个无底洞啊,就一宿烂柴房,我半年的压岁钱就没了,可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