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膳后，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秋夜总是很长的，白清瓷吩咐依云在院中阁中点起了几盏灯，明黄色的灯光衬得白清瓷面容姣好，一席月白色洒秀长裙，乌发被一只素银镶红玉髓簪子松挽着；白清瓷和依云主仆两在偏阁榻上小小棕木雕纹桌子上的烛灯下。
白清瓷拿着一本《菩萨蛮》轻轻念了起来。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风吹得烛芯子或明或暗，依云认真地听着，随未上过什么学，但是这几年跟着白清瓷也学了不少，识得很多字。
“四姨太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呀？依云随识得字，可这字和字放在一起，确是一点也不解了。”依云也俯身在案上，双手撑着脸，不解地问。
“嗯.....”白清瓷想了想，笑着道：“这是月下花前，女子相见她的情郎的词；这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多大胆尽兴的爱意呀。”白清瓷说着入了神。
“那.....这女子就不怕被发现吗？这爱意虽浓，可这样不是很冒险吗？”依云满脸疑惑地看着白清瓷，一双杏眼眸中清澈。
“或许.....这女子也是怕的....”白清瓷一时也说不出来，情爱之事与她，似乎是强求不来的；她不由得想起前日的离墨涵，那样没有温度的语气，也就只淡淡的相看了一眼.....
“吱——”
明辉堂院中大门被推开打断了白清瓷的思绪，依云起身向外探了探头；只见李妈妈迈着臃肿的步子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低着头，一个着浅蓝色棉布衫子个子略高些，另一个穿着淡黄色广袖褂子，扎着两股麻花辫搭在胸前，因是丧期，两人腰上都扎着白色麻布，跟在李妈妈身后往正阁走来。
白清瓷带着依云来到正阁的梨木宽椅坐下，李妈妈昂着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挪着肥墩墩的步子进来；打量了一下白清瓷和依云，脸上又是换上了堆笑讨好的表情，略低了低头似是恭敬地道。
“四姨太安好，老奴是大太太身边的李妈妈，这几日老爷丧事忙，大太太让老奴看看四姨太。”说着，挥了挥手，身后两个丫头呈上来几个大大小小的锦盒。
“这是一对金丝云纹枕头，绢帛两匹，镂空攒花金镯一对，陶艳斋细粉一盒，红玛瑙镯一只。四姨太点点，”那两个小丫头将东西交到依云手上，李妈妈清了清嗓子，又道：“咳咳，这两个丫头，一个是黛月，一个是舒文。大太太见四姨太只带了一个陪嫁丫头，怕明辉堂这里人手不够，都是伶俐的二等丫头，煮茶盘头这些细活儿倒也做得来，四姨太若用着不好尽管和老奴说。”说完，使了使眼色，两个丫头齐齐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奴婢黛月，见过四姨太。”那个略高一些的丫头先开口道，白清瓷打量着眼前这丫头，虽是相貌平平，但人长得也算水灵。
“奴婢舒文，见过四姨太。”舒文的声音怯怯的，头压得低低的，两个大麻花辫子倒也显得秀气。
白清瓷微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送来的东西，想起了那日在离老爷处匆匆见了一次的大太太，确是个端庄的人；这丧期本就来吊唁宾客不少，还要守着各种礼数周全，这么忙碌还记得差遣人来看顾自己，早就听闻大太太秋栀蓉出身大家嫡女，得秋老夫人悉心调教多年，不愧是滁州城大户家出来的女儿，府中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白清瓷抬抬手，依云会意便上前把黛月和舒文扶了起来；白清瓷略笑了笑，道：“李妈妈太客气，既然是太太选的丫头，那自然是最好最机灵的，清瓷明日就去太太房中好好谢恩才是。”虽这李妈妈傲慢些，但她回去肯定会给大太太回话，这大太太虽人未到，自己在李妈妈面前也得洋装客气一番。
李妈妈闻言，先是不屑一笑，复又假模假样地正色道：“府中近日事务繁忙，前厅后院的事情都需大太太主持，四姨太就不必去谢恩了，老奴会传达的道。四姨太过门就遇到老爷新丧，所以该走的规矩还没走完，后日晨起还得四姨太去正堂给老夫人主子们敬茶。”复又顿了顿道：“太太说了，虽这几日府中事情多，但该少的规矩少不得。”
李妈妈捻着嗓子，提高了点音量，声音粗沉且沙哑，眼睛瞥了眼白清瓷身边的依云；思量了一阵，道：“依云姑娘是四姨太从家里带来的，本该是一等丫头，可是咱们离府的规矩，姨太太房中只能有二等三等丫头，所以只能委屈一下依云姑娘当个二等丫头了，还请四姨太见谅呢。”
依云在一旁脸色气的铁青，愤愤地瞪着李妈妈；依云虽说是丫头，可是从小在白家和白清瓷一起长大，平时吃穿待遇自然和寻常丫头不一样的，这到了离家忽然成了二等丫头，自然的委屈了的。
依云正欲说什么，白清瓷微抬了抬纤纤玉手，示意依云不要开口，复又婉转一笑，正阁的红烛爆了点点烛花映衬得白清瓷笑容之下眸底的委屈，白清瓷压着眼底的情绪道：“既是府中的规矩，那便没有委屈不委屈的说法；还请李妈妈代我谢过太太，后日见了太太再好好谢过才是。”
这一番话说得李妈妈满意的点点头，见白清瓷恭顺的样子李妈妈也没啥可留的，四下略打量了一番，慵慵懒懒地开口道：“四姨太懂规矩便是最好的谢恩了，老奴还有事，就不在这与四姨太闲聊了。”复又转头对默默杵在一边的黛月舒文大声呵道：“你们两个仔细着点伺候四姨太，四姨太出生大户，可不敢怠慢着，若有什么大意了的，把你们赶到伙房去做粗话！明白了吗！”
“是....是...”
一旁的黛月舒文缩着身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白清瓷听明白了，李妈妈看着是教训丫头呢，实则在指桑骂槐自己出生大户还来攀扯离家做妾，让她认清楚自己位置。
李妈妈又换上了满脸堆笑，对白清瓷道：“那老奴告退。”
“李妈妈慢走。”白清瓷淡淡道。
李妈妈不屑一笑，捏着手上的旧缎面娟子，扭着膀大腰圆的身子大摇大摆走出了明辉堂。
二
李妈妈走后，白清瓷分了活给黛月和舒文；黛月是二等丫头，负责斟茶、梳头、上妆、擦扫这种房中的活计；舒文则负责院中的浆洗洒扫，缝补守夜的活，主要贴身的差事还是依云来。
分好了差事，便打发黛月和舒文各自忙去了，白清瓷看李妈妈走后依云一直闷闷的，又见着月色如此的好，便想拉着依云出明辉堂散散心。
白清瓷带着依云主仆两个寻着月光走去，出了凝晖堂便是一条小道铺着方方正正的厚砖石，小道两旁是茂盛的矮子松，空气中混着松针植物的味道。穿过小道，来到了一片鹅卵石拼成的空地上空地一圈都被梅花树围着，空地后有个小亭子，月光似是更明亮了，洒在这一簇簇的梅花上，空地上。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双里斗婵娟。这样好的月色，提着灯看岂不辜负......”白清瓷转头对身后的依云道：“依云，把灯熄灭吧。”
依云吹熄了手中提着的纸灯，笑呵呵道：“四姨太还是从前的小孩性子，贪看起月色来了，嘿嘿。”
白清瓷笑着看天上这弯玄月，复又皱眉，调皮着道：“唉，这样好的月下，要是有壶梅香扑鼻的冷酒就好了......”
“四姨太越说越不成样子了，先前在家中时就总是吵着要吃冷酒，这都嫁人了还这样的贪嘴。”依云嘟囔道。
白清瓷闻言，顺手折下了一枝梅花，揉下来梅花花瓣，坏笑一声，向依云撒去：“哈哈，你个小妮子，看你不和我一起淘气！”
“嘿嘿，论淘气谁能淘气过我依云！”依云见状，也摘了几朵梅花和白清瓷嬉笑闹了起来。
绛粉色的花瓣在月下散开，散在她们主仆身边，白清瓷笑着闹着，月白色的裙角点缀着梅花瓣绽开。白清瓷轻快地笑着，好像月下的画中仙子。
远处的矮子松后，离墨涵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出了神，平日总爱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想上前却又怕打搅到这样的美景，他看着嬉笑闹趣着的白清瓷，眼中漾起了浓浓的笑意。
晓来玄月弄花影，尽是佳人伴笑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