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千棵的院子里，云水雾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天天见到他。
清晨她刚推开窗，常能看见千棵在院角练剑，青色衣袍随着动作翻飞，像揉碎的晨光落进竹林里。他见她醒了，便会收剑走过来，手里往往提着刚摘的露水，倒进她的陶瓶里，轻声说句“今日的凝露草该采了”。
午后她坐在石桌旁看书，千棵处理完事务，会搬张石凳坐在对面，有时翻看古籍，有时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身上，连睫毛的影子都显得温和。杏儿总爱趁这时晃落几片叶子，故意掉在他书页上，他也不恼，只是轻轻拂开，目光掠过云水雾时，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日子久了，云水雾跟着千棵认识了更多树灵。有会酿花蜜的椴树，有能预测风雨的朴树，还有棵总爱把根须伸到溪边的垂柳，说要“替守护者听溪水流向”。
最让她欢喜的是院外那棵凤凰树。
那是她跟着千棵巡林时发现的，就长在通往愈林的路上。树干笔直挺拔，枝桠向四周舒展，像撑开一把巨大的伞。而伞面上，缀满了粉色的凤凰花，花瓣薄如蝉翼，边缘带着淡淡的卷边，远远望去，真像无数只停驻的凤凰，轻盈得仿佛风一吹就会起飞。
“它开一次花，要等五百年。”千棵站在她身边，看着那些绚烂的花朵，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感叹，“你来得巧，正好赶上花期。”
云水雾仰着头，看得眼睛都直了。粉色的花瓣不时飘落，像下了场温柔的雨，落在她发间、肩头，带着淡淡的清香。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的触感柔软细腻，像婴儿的指尖。
“真好看。”她由衷地赞叹，“比我见过的所有花都好看。”
千棵看着她被花瓣落在发间的样子，眼底漾起笑意：“喜欢的话，以后常来便是。花期能维持三个月，足够你看个够。”
云水雾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之前说过的话，转头问他：“等我变成树的时候，能开这样的花吗？粉粉的，像羽毛一样。”
千棵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抬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花瓣，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能。”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到时候，我让你的花开得比它还要好看。”
凤凰花还在簌簌飘落，阳光穿过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云水雾望着千棵温和的眉眼，忽然觉得，或许不用等到变成树，现在的日子，就已经像这凤凰花一样，绚烂又温柔了。
至少每天能看见他，能在这片有花有树的林子里，慢慢数着日子过，就很好。
凤凰树的树灵来的那天，云水雾正在院子里晒草药。
先是一阵极轻的香风卷着粉色花瓣飘进院，她抬头时，便见一个穿着粉裙的姑娘站在竹篱边，发间簪着朵半开的凤凰花，眉眼灵动得像林间跳跃的光斑。
“千棵在吗？”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花瓣落地般的轻响。
云水雾还没来得及回话，千棵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见粉裙姑娘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颔首道：“凤灵？今日怎么化了人形？”
“树身待久了闷得慌。”凤灵笑着晃了晃发间的花，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云水雾，带着几分好奇，“听说你院里住了位特别的守护者，特意来看看。”
云水雾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竟是凤凰树的树灵。她从前只见过草木形态的树灵，还是头一次见修出人形的，一时看得有些呆。
凤灵被她看得笑了，主动走过来：“我叫凤灵，你就是云水雾吧？千棵总提起你。”
“他总提我？”云水雾眨眨眼，下意识看向千棵。
千棵轻咳一声，耳尖微红：“说正事。”
凤灵捂着嘴笑，也不拆穿，转头从袖中取出片叶脉晶莹的叶子：“西侧崖壁的凝露草快枯了，今年雨水少，怕是撑不到秋收。我想着，能不能引些溪涧的水过去。”
千棵接过叶子细看，眉头微蹙：“凝露草关系到愈林的灵气循环，确实得想办法。”
两人低声商议着引水的法子，云水雾坐在石凳上，托着腮静静听着。凤灵说话时总带着笑，眼角的弧度像凤凰花的花瓣，连提建议时都带着种轻快的调子，和千棵沉稳的语气恰好互补。
可她看云水雾的眼神，总带着种了然的温柔，像是知道些什么藏在话里的心思。有次千棵转身去取舆图，凤灵忽然凑近云水雾，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呀，从前连花都不肯多看一眼，现在倒会特意留着你喜欢的紫叶果。”
云水雾的脸腾地红了，刚想说话，千棵已经拿着舆图回来，她只好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手里的草药。
凤灵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笑得更欢了，转头却一本正经地和千棵讨论起水渠的走向。
等凤灵离开时，夕阳正把院子染成暖金色。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云水雾眨眨眼：“我的花期还长着呢，有空常来玩呀。”
云水雾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林间，粉色的裙摆扬起，像朵被风吹走的花。
“她性子就这样，爱开玩笑。”千棵走过来，语气有些不自然。
“我觉得她很好。”云水雾真心实意地说，“像她的花一样，让人看着就欢喜。”
千棵望着凤凰树的方向，眼底的柔和漫了开来。他想起凤灵临走时塞给他的那朵凤凰花，花瓣里夹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再不动，花要谢了。”
他低头看向身边正认真翻晒草药的云水雾，她的侧脸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发间还沾着片早上落下的凤凰花瓣。
千棵的指尖动了动，忽然觉得，凤灵说得对。有些话，是该趁着花期正好，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