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雾再次睁开眼时,树洞里的月光已换成了晨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的光斑落在千棵脸上,他的眉头舒展了些,胸口的青黑色掌印淡了许多,只是气息依旧微弱,像风中残烛般轻轻摇曳。
她撑着虚浮的灵体起身,指尖轻触千棵的眉心。一丝微弱的暖意传来,那是他本体在缓慢自愈的征兆,却慢得让人心焦。魂体受创的损伤远比肉身伤痛更难恢复,尤其是那掌印中藏着的阴寒之力,像是在他经脉里扎了根,时时刻刻都在拖慢愈合的速度。
“到底找到方法了吗?”云水雾轻声问,像是在问昏迷的千棵,又像是在问自己。她想起千棵从梦境中踏出时,眸中那抹澄澈的坚定,心中稍稍安定——他一定找到了线索,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可这线索藏在他昏迷的意识里,谁也无法触及。
洞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带着山林清晨的湿润气息。云水雾走到洞口,指尖拂过黯淡的水纹结界,能感觉到外面隐约的气息流动。
但她不能等了。
千棵的恢复遥遥无期,神树的封印却在日夜消耗着云水城的生机。
“你好好养着,我去去就回。”云水雾俯身,轻轻替千棵掖好衣襟。
身影消失在树洞入口的刹那,水纹结界悄然隐去。山林间的风拂过枝叶,带着桃花的淡香,像是在为她送行。
暮色浸满城郭时,云水雾已掠至北城门下的小树林。晚风卷着草木腥气,三株碗口粗的梧桐立在荒草间,树干上隐有淡金纹路流转——正是千棵从梧桐林带出的三位侍卫所化。
云水雾指尖扣着腰间软剑,目光扫过三树斑驳的伤痕,那是前日护千棵突围时留下的剑伤。“千棵在城西老槐的树洞里,气息已弱。”她沉声道,“你们本体虽不便远行,但树脉相通,入洞后以梧桐灵气护住他心脉,切记不可离洞半步。”
三人齐齐颔首,树干轻颤间,三缕淡金色的灵气自树心飘出,化作半透明的人形,足尖点地无声。“我等这就去。”
云水雾望着梧风三人的灵气身影没入暮色,指尖的剑穗垂落腰间,轻轻晃出细碎的凉意。她并非天生神力,不过是凭着一身粗浅剑法,如今国师府的追兵如附骨之蛆,连呼吸都带着草木被灼烤的焦糊气。
夜风将她的身影吹得更轻,像片无根的落叶飘向城东。那里是赵承的家,高墙深院里灯火稀疏,却比城中任何地方都更让她安心——曾几何时,赵承还会笑着称她“云姑娘”,递过伤药时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
可她飘进府门时,脚步却顿在廊下。魂魄似被无形的屏障裹住,指尖碰不到廊柱上的雕花,连呼吸都带着虚空的滞涩。赵承就坐在不远处的书房里,烛火映着他清瘦的侧脸,手中捏着密信,眉头紧蹙。
她凑近些,想听清他在念什么,却先一步捕捉到窗外暗卫的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扎进她心里。
“……国师府已在城西布下天罗地网,千棵灵力耗尽,活不过今夜。”
“按陛下意思,千棵任务失败,行踪暴露,合作早已作废。”暗卫的声音顿了顿,添上一句更冷的话,“国师要斩草除根,陛下……乐见其成。毕竟,谁也不能让千棵和他合作的事传出去。”
云水雾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在廊柱上,却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原来如此。那些曾明里暗里的庇护,那些看似无意的援手,都不过是因为千棵还有利用价值。如今他成了随时会引爆秘密的引线,所谓的盟友便立刻成了最盼着他死的人。
书房里的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赵承将密信凑到火上,看着纸页蜷成灰烬,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云水雾站在廊下的阴影里,只觉得魂魄都在发冷。她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护不住千棵周全,连靠近赵承求助都做不到。可城西老槐树下,还有等着还魂露救命的千棵,有拼着灵气耗损也要护住他心脉的梧风三人。
夜风卷着荒草的寒气掠过衣襟,云水雾站在醉仙楼后街的阴影里,指尖的软剑鞘沁出凉意。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疯长,像梧桐林深处盘绕的毒藤——让千棵死在这里吧。
她是怎么死在梧桐林的,肉身怎么被千棵利用。救出了柳,灭了厌火,可也成了今日的魂魄之身。
恨吗?自然是恨的。恨他轻描淡写地剥夺她的性命,恨他为了另一个人将她推入深渊,恨自己如今连魂魄都要受他树王身份的牵制,他若身死,她便会魂飞魄散。
可指尖刚松开剑柄,云水城的轮廓就在脑海里浮现——城墙上斑驳的封印纹路,娘站在城门下望她归家的身影,还有梧桐林里那些草木精魄,它们的生机都系在千棵身上的。国师府之所以紧追不舍,不就是因为千棵知道了封印的解除方法。
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没了挣扎。恨是真的,可云水城和梧桐林的安危也是真的。千棵欠她的命,她可以日后讨还,但封印若破,无数生灵都会沦为国师府的祭品,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两个选择在风中对峙:是借刀杀人了结私怨,还是踏过荆棘寻一线生机?
街角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国师府的暗卫在巡逻,腰间的铜铃随着步伐轻响,像催命的符咒。云水雾立刻敛去气息,看着那队人影从巷口走过,腰间令牌上的“国师”二字在灯笼下泛着冷光。
救千棵,是为了暂时稳住封印;找医典,是为了挣脱束缚,寻到破局的根本。两条路都铺满荆棘,可比起沉溺仇恨坐以待毙,她更想亲手撕开这困局。
夜风穿过巷弄,吹起她散落的发丝,魂魄的虚影在月光下微微晃动。她或许还恨着千棵,但此刻,她更恨这被人摆布的命运。无论是救他,还是寻法,她都要自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