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李君菡,正在太平坊里找了那个所谓的圣女。李君菡扮成一个小杂役的模样,一间间客房进去打扫,找了好一会儿,因是晡时,许多人都去吃晚宴了,并未看到那圣女的影子。
这么多客房,若真是圣女的话,那女子的客房应该是在贵宾房的。李君菡想了想方才那些装饰华丽的客房,其中有一间的装饰十分奢华,因为没人她也没细看。
细思所有进去过的房间之后,李君菡还是回到了那一间香味最浓的房间。
李君菡走到门外,道:“打扫了,贵使打扰了。”
李君菡喊了两声,没见回音,又细细听了片刻,没听见什么动静,便推门进去了。方才进来的时候因为这房间香味极其熏人,那浓郁的香气十分饧眼,她实在难以忍受便迅速离开。这会子细看起来,这里实在奢华得很,连她哥的皇宫都没见过这么奢靡的地方。细细打量了片刻,李君菡便已发觉,这里的许多装饰都是临时挂上去的,包括那彩锦纱帐,彩色的荷叶边上黏了各种各样洒金的彩色蝴蝶,有风过来,那蝴蝶便像是停在芙蓉花上的真蝶而欲翩翩起舞。
帐子合拢着,李君菡看过去,总觉得里头有人。方才她来时,还没有这种感觉。
真是从来没干过这般行径,李君菡顿时有些紧张。倒不是担心打不过对方,也不是担心用毒,就是有莫名的担忧,却也说不出到底担心什么。李君菡想了片刻,还是走向那锦帐,大不了待会儿打起来了,破窗逃离便好了。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李君菡的胆子又大了些。
到了床前,李君菡又莫名紧张起来,她既担心有人,又担心没人。若是有人,睡着了也好,若是醒着,那岂不是就中计了?还有,若是这床上,不止一个人……
李君菡有些慌乱了,她时而皱眉时而咬嘴唇,忽想了一个办法。
她侧身站在你帐子前,徐徐地往帐幔吹气,那极其轻柔的纱帐被缓缓吹开,透过帐门的缝隙,似乎没人。稍稍整理的情绪,她掀开帘子,确实没人。
李君菡捋了捋胸口,又在心底嘲笑自己没出息。
李君菡方转身,还没等她吓得几乎一个趔趄,她身后站着的人已经点了她的穴道。
是一位蒙着面纱的姑娘。
李君菡万万没想到,没和人交手,没被人下毒,竟被人点了穴道。片刻的慌乱之后,她才定神细细打量这姑娘来,眉毛略浓,眼睛却极好看。这样的浓眉大眼,不消看被挡住的半张脸,便知道是个美人坯子。这姑娘身材极其高挑,她出来女扮男装可是特意穿了她哥给的增高鞋出来的,那姑娘身材竟和此时的她差不多高。很明显不是中原的人。可那眼睛,却又不是西方的那种碧蓝色的眼睛。
那姑娘先开口道:“你这般鬼鬼祟祟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是来打扫的呀。”李君菡丝毫没有犹豫的回答,她很是意外,这姑娘眼睛生得这样好看,声音却不怎么好听。不管怎样,这会子,总不能说她是来找圣女的吧,要知道她此时穿着男装。
“你生得这模样,你说你是来打扫的,谁信?”女子的声音比一般女子的声音高亢些,又比男子的声音尖细些。
李君菡细细看着对面那模样极美的姑娘,说起来,这声音还有些熟悉。李君菡想了片刻,心头一亮,对,很向安公公的声音,却又比安公公的声音好听许多。
姑娘见眼前的男子心不在焉,有些生气道:“快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谁派你来的,不说的话,我可就重刑伺候了?”
“我真的是来打扫的,你看,水还在那里呢?”
“你以为你骗得了我?我来鸿胪宾馆住了这么多天,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他们是干什么的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你说你是打扫的,那你说说,你属于哪司哪部,我提你去见见你的上司就知道了。”女子得意道。
这问题还真把李君菡问住了,这姑娘若是真的记性那么好,她还真瞒不住,总不能说自己是新来的,更不能说自己走错了门吧?这样老套的手段,她并不是不屑,而是不会。
李君菡试着冲开穴道,她得先想法拖住这姑娘才好,便道:“我见姑娘生得这样貌美,也不像是下人吧?你怎的又来到这里了?”
“我自然不是下人了。”
“那你是什么人?这并不是你的房间吧?”李君菡看着姑娘的穿着,衣着虽然鲜亮,却不及那个夜闯皇宫女子的华丽。她这身打扮,顶多是个上等的丫鬟。
“这就是我的房间。”女子又转身过来看着李君菡,很是不屑的模样道:“这么说来,你已经承认了你不是这里的下人了?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好好说话,我也不是暴戾恣睢的人。”
李君菡正欲说自己是东瀛人的,一想到自己向来厌恶倭人,便又打消了,只道:“我是南境人。”
“南境?”女子声音很是惊讶,又问:“你是南境哪国人?”
“怎么,你说你这么一个姑娘家,把我一个大男人关在这里,还问这问那,你都不怕有人进来发现了?”
女子摇摇头,道:“你觉得我会担心?”
李君菡实在看不出这姑娘想干什么。
女子又继续说道:“我见你模样也生得俊俏,若是被人发现了,我大可说你是我的男人。”
李君菡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姑娘不是个善茬呀,不过转而想,自己是女的,对方也不能怎样。
女子见李君菡态度平静,笑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同意什么?”李君菡有些诧异,这姑娘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她都怀疑这姑娘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可细看那极美的眼睛,又不像是不正常的,反而像是个极其精明的人。
女子忽然放低了声音,羞涩道:“同意当我的男人。”
李君菡身上的鸡皮疙瘩已经蔓延到脸上了。她冷冷地闭了闭眼睛,天朝虽然风气开放,也不是这样的不讲礼仪吧?不过她又想,是自己进来的。
女子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道:“我来中原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你这般模样的男子,今儿个既然是你自己找上来的,可就别埋怨我强迫你了。”
李君菡很是尴尬,更多的是无奈,她冷冷道:“算了,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其实是一个杀手,是有人派我来杀那什么圣女的,所以我就来了。但是没想到遇见身手如此好的你,来了我竟然毫无察觉。”
“因为我会忍术啊。”女子得意道。
“你是东瀛人?”
“不是,我是南境人。”女子看向李君菡,又继续道:“这么说来,你我还是老乡了,真是难得的缘分。”
李君菡心头凉凉的,此时落魄如此,她哪里还硬气得起来,只得道:“都说了我是杀手,你还觉得我是南境的人?”
“既然是杀手,是哪里的人也不重要,不过你一说便说你是南境人,这难道不是缘分?”女子语气倒是温柔亲和。
李君菡看对方的眼神听对方语气,不知是江湖经验不足还是自我保护意识太差,她总觉得这个女子没太多恶意。
通常,她每当遇到什么人,总是拿出她与动物相处的经验来分析人,按照她这么多年隐居的经验,若是遇见攻击性强的凶猛动物,它们的眼神首先是冷的,没有那种婉转的流光。若是和善的动物,则目光也柔和一些。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是人更善于伪装,不过再怎么善于伪装的人,她还是看得出来真假的。眼前这女子,倒是从方才点她穴道至今,都没有真正的怒意和杀气,倒一直是一双含情脉脉的样子。
李君菡暗地白眼了一番,莫非对方还真看上自己了?一想到她穿女装便和她哥有四五分像,穿男装便有六七分像了,这样的容颜,是个女子,也都忍不住动心的吧?
眼见穴道快冲开,李君菡挑了挑眉,先稳住这高手才行。又周旋道:“你既是南境,为何又会忍术?”
“技多不压身嘛,多学点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听闻学忍术得童子之身才行,若是破了童子之身,忍术也就破了。而且,那忍术也极折损寿命。”李君菡顾左右而言他道,反正是拖时间。
“你的穴道也快冲开了吧?”女子道。
李君菡抿着嘴,额头冒着冷汗,就差没吐血了。她只得强笑道:“快了。”
“别再冲穴道了,我这屋子里下毒了,若是用力,毒会渗入身体的。”女子不疾不徐道,“就算待会儿冲开了,中了这里的含香散,还是浑身无力,你也看见了我的身手,你觉得你逃得了?”
李君菡感受了手上的力气,还真的使不出力来,此时她心内的绝望又多了一分。
女子又兴奋道:“不过我倒是有一法可以解这含香散的毒。”
“但是你也不会说给我听,对吧!”李君菡已经发现,这个女子不是省油的灯,也懒得去好言好语了,方才是为了稳住她拖时间,现在既然被识破,只有没趣。她道:“要来就来痛快的,别这么磨磨唧唧。”
“这可是你说的。”女子看向李君菡,眼中流露出一股欣然的神色。
李君菡隐隐觉得这目光不太对劲,只道:“既然是混江湖的,这一天也是迟早要来的,我还怕你不成?”
这话倒是真的,但这大年初一的,有这样的想法,似乎不好。
女子走近李君菡,忽然将李君菡横抱起来,才冲开穴道的李君菡猛然挣开,又失了势,正好摔落在床上去了。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进来。
“叶姐姐?”是个极其柔婉的女子声音。
女子看向那锦帐,李君菡在里头浑身无力,却听见那婉媚的女子声音,这声音,她思忖了片刻,好像是昨日夜闯皇宫那女子声音。
“进来吧?”女子道。
推门进来的女子就是昨日夜闯皇宫的那个圣女。
圣女很是开心道:“叶子姐姐,幸好你派人去救我,要不然我今日就回不来了。”
方才和李君菡说话的被唤作叶姐姐的女子,名叫叶子。
帐内的李君菡休息了片刻,依旧觉得没什么力气,没想到找了半天的刺客,这两个人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刚愎误事,今日都几番着道了,她都不好意思细算。听帐子外的动静,那女子好像没打算把她捅出来。她静静等着。
圣女道:“姐,我昨天一晚没回来,你也不担心?”
“我怎么不担心,不担心就不会飞书通知你暗藏的力量去找你了,你也不算算。”
“姐,昨天我进皇宫了。”
“你进皇宫干什么?”
“杀韶皇呀?”
“你杀韶皇做什么?”
“我来中原的目的就是杀韶皇呀。”
“他们叫你杀你就杀,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叶子道。
李君菡听着叶子的语气,竟对她有几分改观了。
“那倒不是,毕竟我的父母都是被中原人所杀,这仇不共戴天,我不能不报。”圣女道。
“丫丫,你要不要听我一句?”
“嗯?”
“你从小是孤儿,关于你的身世,除了身上那圣火的胎记,其他什么也证明不了。现在别人说是中原人杀了你父母,你怎么也不想想,你的家乡和中原隔了多么大一座山脉,中原人如何杀过去。”
李君菡听到此处,竟觉得有理。
叶子又道:“再说了,这天朝才建立十七年,你的父母二十年前便死了,那时候天下动乱,谁又知道是谁杀的呢?你来中原找人报仇,一来就找韶皇,二十年前杀你父母的人,却并不知道是谁。”
“可是,可是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报仇而活的。”
“丫丫,你说你见到我的第一眼,看到我的眼神就对我信任,我们虽然认识不算久,可既然你喊我一声姐姐,我也答应保护你在长安的周全,就为了这一点情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江湖上培养杀手就是这么来的,先给他们培养的对象灌输仇恨的思想,你作为圣女若是死了,尤其是死在中原,那么你身后的一群人便可名正言顺的杀进天朝。到时候又是生灵涂炭。”叶子又道。
帐内的李君菡忽然云里雾里,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她不是来找圣女和救走圣女的人吗?怎么现在反而是救走圣女的人劝圣女不要杀韶皇呢?李君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姐姐。我觉得你说得有理,但是你也知道,我就是为了这个而生,我从懂事以来接受的思想便是去报仇,我不惜一切代价来到中原,也是为了报仇。你的话很有理,但是这终究是我的事。如果因为这事你不想保护我,我也无话可说。”圣女的声音有些低落。
“其实我喜欢韶皇。”这叫叶子的女子突然说。
帐内的李君菡半张着嘴巴,这,又是什么情况?
圣女看向叶子,万分诧异,道:“你喜欢韶皇?”
“嗯,我一直留在长安,就是喜欢韶皇,但是他从不出宫,从不选妃,我也没办法。”叶子此时的语气是无奈的。
李君菡咬着嘴唇,皱着眉,微微叹了口气,怪不得方才那女子见他的时候,眼神里一直没有什么杀意,反而是欣然的喜色。
圣女道:“所以,你来我身边,也是为了利用我接近韶皇?”
“我们相遇时的情景是什么样的,你也是知道,若是你觉得我是为了韶皇接近你,我只能说,咱们也没有再相与的必要了。”
叶子正欲出去,圣女忙双手拉住,道:“姐姐,当初我被山匪人暗算,差点被玷污,若不是姐姐出手,我怎么能安稳来到长安。方才你是妹妹说错话了,凭姐姐的身手,想去哪里都易如反掌,大抵也是不屑用那般手段,是妹妹错看姐姐了。”
叶子目光冷了下来,并没有说话。
圣女道:“不管怎样,今夜的刺杀计划我还是要按照约定的来毕竟那么久的计划,都等着我。”
“你去刺杀韶皇无疑是送死。昨天夜闯皇宫你难道没有领教他的厉害嘛?”
“我已经得到消息,他中毒了,这次绝对万无一失。”圣女语气坚定。她又想起昨夜地牢中见到的那个男子,道:“昨夜我在地牢中见到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若是今夜我能活着离开皇宫,我就去找到那人与他远走高飞。”
“你出皇宫意味着韶皇的死?”叶子冷声道。
“不一定,我说了按计划行事,但是那传闻千古第一明君的韶皇也不傻,若是他们有准备,我也能逃脱,那就不算我失手,大家有目共睹,就不能怪我,所以,我倒希望韶皇能想到这一层,也渐少我心中的负疚感。”
帐内的李君菡撇撇嘴,心头愤愤道,这是什么逻辑?既想杀人,又不想杀人?
叶子又问:“昨夜你在地牢遇见的人不会就是韶皇吧?”
“不是,昨夜我问他了,他说不是?”
“他说不是就不是?”
“今日我看了他的画像了,确实不是,倒是有五六分相似。我猜是韶皇的弟弟。”圣女语气倒活泼起来。
“恒亲王?”叶子问。
帐内的李君菡差点笑出来。
“什么声音?”圣女忽然看向帐子。
叶子神色一肃,袖子中溜出一条红色的蛇,直奔向圣女,那圣女吓得连连后退,一直奔到门口。
叶子喝道:“畜生,别乱跑,快回去。”
那蛇像是听懂人话似的,折了回来。
圣女吓得脸色惨白,道:“姐,我不打扰你了,我先去吃饭。”
圣女刚走远,叶子转身,发现那蛇已经跑进帐子,李君菡吓得尖叫起来,那蛇像是被尖叫声吓到,猛然咬向李君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