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的惨败,如同又一盆冷水浇在汉军大营本已低迷的士气上。帅帐内的空气沉重得几乎凝固。皇甫嵩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眉头深锁,目光在沙盘上广宗城的位置反复逡巡,却找不到丝毫破绽。曹操、刘备等人也是沉默不语,脸上笼罩着阴云。陈宪虽未再遭董卓当面羞辱,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和对牺牲将士的愧疚,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广宗城,这座被“黄天”妖氛笼罩的坚城,连同那个深不可测的窦言,仿佛成了横亘在汉军面前不可逾越的天堑。
就在这愁云惨淡之际,辕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亲兵快步进帐禀报:“启禀主公!辕门外有两位自称冀州故吏的士人求见,一人名田丰字元皓,一人名沮授字公与,言特来投奔,有破贼良策献上!”
“田丰?沮授?”陈宪眼中精光一闪!这二人之名,他前世记忆中可是如雷贯耳!田丰刚而犯上,智略深远;沮授王佐之才,大局观强!皆是汉末一流的谋士!他们此时来投,莫非真是天意?
“快请!”陈宪精神一振,霍然起身,亲自迎出帐外。
辕门处,风雪之中,立着两位中年文士。一人身材清瘦,面容刚毅,目光如炬,正是田丰;另一人则稍显儒雅,气度沉凝,眼神深邃,正是沮授。两人皆是风尘仆仆,却难掩那份卓然不群的气度。
“冀州田丰(沮授),拜见陈将军!”二人见陈宪亲迎,躬身施礼。
“元皓先生!公与先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宪盼二位如久旱盼甘霖!快快帐内叙话!”陈宪连忙上前扶起,言辞恳切,礼数周全。
入得帐中,屏退左右。田丰性子急,开门见山:“将军不必客套。丰与公与避乱于乡野,闻将军奉诏讨贼,浴血广宗,屡挫妖氛,虽有小挫,然忠勇可嘉!今观贼势,张角假托神异,蛊惑人心,窦言恃城而骄,连胜而怠!此乃破敌良机!”
沮授接口道,声音沉稳:“正是。窦言连败将军夜袭、董卓强攻,其心必骄,其志必满。彼以为汉军技穷,龟缩不出,只待天时地利。然其忘了一事——广宗城内,非尽为狂信死士!八万之众,裹挟者众,粮秣渐匮,人心岂能久固?张角‘神迹’虽能蛊惑一时,焉能当长久饥寒?”
陈宪心中一动:“二位先生之意是……?”
田丰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诱敌!骄兵之计!将军可佯作久攻不下,士气低落,粮草不济之状。收缩营防,多派老弱巡哨,甚至可故意在城下丢弃些破旧辎重、散落些许粮袋。同时,密遣小股精锐,于夜间潜至城下,散布流言,言朝廷已派重兵断绝邺城粮道,广宗已成孤城,汉军不日将撤围,只待春来水涨,再图后举!”
沮授补充道:“此计关键在于真真假假,令其生疑,进而生骄,终而生隙!窦言连胜之下,必轻视我军。若闻我军粮道被断,军心涣散,岂能按捺?其必思趁我军‘混乱’之际,出城劫营,一则夺粮,二则再振声威,三则向张角证明其能!”
陈宪听得心潮澎湃,此计直指人心!利用窦言连胜后的骄狂和黄巾军内部的隐忧,诱其放弃最坚固的城墙,主动出击!他立刻追问:“若窦言中计出城,我军当如何应对?”
田丰斩钉截铁:“伏击!聚歼!广宗城西五里,有一处名为‘落雁坡’之地。其地两侧有矮丘密林,中间官道略显狭窄。将军可提前于两侧矮丘密林中埋伏重兵强弩,多备火油干柴。再选一能战之将,率精锐步卒于坡前开阔地扎下‘虚营’,多置旌旗草人,营内堆放部分粮草辎重以为诱饵。待窦言率军劫营,冲入‘虚营’之际,伏兵尽出,断其归路,火攻齐发,箭雨覆盖!纵其有通天之能,亦难逃天罗地网!”
“好!好一个骄兵之计!好一个落雁坡伏杀!”陈宪拍案而起,眼中燃起熊熊战意,“二位先生此计,深合兵法,洞悉人性!宪这就去禀报皇甫车骑!”
陈宪当即携田丰、沮授面见皇甫嵩,详陈此计。皇甫嵩初闻,尚有些疑虑,但听罢田、沮二人条分缕析,又见陈宪信心十足,且眼下确实别无良策,遂下定决心,授予陈宪全权部署,并命曹操、刘备所部全力配合。
计策迅速展开。
汉军营寨一改往日的肃杀,显出几分“颓势”。巡营的士卒似乎少了,队形也有些松散。营寨外围的鹿砦拒马,有几处明显“疏于修缮”。更有甚者,几辆运送“粮草”的大车在靠近广宗城的方向“意外”翻覆,散落了不少陈米破袋,引来城头黄巾军的指指点点和隐隐的哄笑。
夜深人静时,数队精干的汉军斥候,如同鬼魅般潜至广宗城下。他们将裹着写满流言布条的箭矢射上城头,或是用细绳系着传单,顺风飘入城内。布条和传单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邺城粮道断,官军饿肚皮!”
“广宗是孤城,早晚饿死你!”
“皇甫将军令,开春再攻城!”
“想活命,快投降,莫给张角当肉墙!”
这些流言如同瘟疫般在广宗城中悄然蔓延。起初只是底层士卒窃窃私语,渐渐地,连一些中层头目也开始动摇。城中存粮确实日渐减少,张角的“神迹”和窦言的威严,在饥饿的现实面前,开始褪色。窦言虽严令禁止传播谣言,并处决了几个散布者,但猜疑和不安的情绪,如同地底的暗流,难以遏制。
窦言站在城楼,望着汉军营寨那“颓败”的景象,听着斥候回报的“流言”和营中隐约的抱怨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并非完全相信,但连续挫败汉军最精锐的突袭和最凶悍的强攻,让他心中那份属于胜利者的骄矜,如同野草般滋长。他轻视陈宪的“诡计”,鄙夷董卓的“无能”,更对皇甫嵩的老成持重不以为然。
“汉军气数已尽,粮草不济,军心涣散,此乃天赐良机!”窦言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若趁其‘混乱’撤围之际,出城痛击,必可大获全胜!不仅能缴获其辎重粮草,更能彻底摧毁其士气!届时,大贤良师面前,谁还敢质疑我窦言之能?”
他看向身边几个心腹将领:“传令!集结城中所有精锐骑兵三千,步卒五千!今夜三更造饭,四更出城!目标,汉军城西营寨!给我踏平它!”
正月廿七,四更天。广宗西门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悄然开启。窦言一身玄甲,手持厚背大刀,一马当先。身后,八千黄巾精锐如同出闸的猛兽,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涌出城门,直扑汉军城西那座灯火稀疏、看似防备松懈的营寨!
寒风卷着雪粒,吹打在窦言冰冷的铁甲上。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汉军营寨,甚至能看到营门前几个无精打采的哨兵身影,心中那股嗜血的兴奋感越来越强。
“杀!”距离营门百步时,窦言猛地举起大刀,发出震天的咆哮!
“杀啊!”八千黄巾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向那座看似唾手可得的汉军大营!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轻易撞开了稀疏的鹿砦,踏破了营门!然而,冲入营寨的瞬间,窦言心中警兆陡生!太顺利了!营寨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些草人立在寒风中,旌旗倒是不少,在火光下猎猎作响!地上散落着一些粮袋,但掀开一看,里面竟是沙土!
“不好!中计了!”窦言脸色剧变,勒马狂吼,“快退!”
话音未落,落雁坡两侧的矮丘密林中,骤然响起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无数火把瞬间点燃,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放箭!”陈宪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响彻战场!
“嗡——!”成千上万支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暴雨般从两侧山坡倾泻而下!冲入“虚营”的黄巾军瞬间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
“火攻!”沮授沉稳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无数浸透火油的箭矢和燃烧的火球,呼啸着砸入黄巾军密集的队形之中!干燥的草木和散落的粮袋瞬间被点燃!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将整个落雁坡官道化作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热浪灼人!黄巾军彻底陷入混乱,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全军突击!活捉窦言!”陈宪一马当先,手持三尖两刃刀,率领着养精蓄锐多时的本部精锐,如同下山猛虎,从正面山坡冲杀而下!左侧,曹操率领的兖州兵;右侧,刘备率领的幽州兵,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从侧翼狠狠夹击而来!
“窦言休走!常山赵子龙在此!”一声清越的长啸穿透战场!只见一匹白马如银色闪电,从火光的缝隙中骤然杀出!马上白袍银枪,正是赵云!他目光如电,死死锁定了乱军中试图组织抵抗、夺路而逃的窦言!
窦言正挥舞大刀,砍翻两名拦路的汉军,忽觉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锁定了自己!他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银光如流星赶月,直刺自己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让他避无可避!
“喝!”窦言不愧猛将,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潜力,厚背大刀回身奋力一格!
“铛!”枪刀交击,火星四溅!赵云这蓄势已久的“百鸟朝凤”第一式被挡开,但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窦言手臂发麻,气血翻腾!
赵云枪势连绵不绝,如同长江大河!亮银枪化作漫天银星,点点寒芒不离窦言周身要害!点、刺、挑、拨,枪法精妙绝伦,又快如疾风骤雨!窦言的大刀虽猛,但在赵云这灵动迅捷的枪法面前,显得笨拙而迟滞!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保护都督!”几名黄巾力士拼死扑来,试图挡住赵云。
“滚开!”赵云一声清叱,长枪如蛟龙摆尾,瞬间将几人刺穿挑飞!枪势丝毫不停,一招“灵蛇吐信”,枪尖幻出三道虚影,直取窦言咽喉、心口、小腹!
窦言亡魂大冒,拼尽全力格挡开刺向咽喉和心口的两枪,但刺向小腹的那一道寒光,却再也无法避开!
“噗嗤!”冰冷的枪尖狠狠贯入窦言大腿!剧痛让他惨叫一声,大刀脱手,庞大的身躯轰然坠马!
“拿下!”赵云枪尖一抖,已点住窦言咽喉。数名如狼似虎的汉军士卒一拥而上,用浸过水的牛皮绳将这位不可一世的黄巾都督捆了个结结实实!
主将被擒,黄巾军彻底崩溃!在汉军三面合围和熊熊烈火的夹击下,八千精锐死伤殆尽,余者不是跪地投降,便是四散奔逃,被外围游弋的汉军骑兵一一截杀。
落雁坡伏击战,大获全胜!
当晨曦微露,战场渐渐沉寂。陈宪、曹操、刘备等人齐聚坡前。赵云将捆成粽子、大腿血流如注、面如死灰的窦言押到陈宪马前。
“窦都督,别来无恙?”陈宪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曾让自己两度受挫的劲敌,语气冰冷。
窦言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他看着陈宪,又看了看陈宪身边气质不凡的田丰、沮授,嘶声道:“陈宪!你…你不过是仗着奸计!若非…若非有高人相助…”
“兵者,诡道也。”田丰冷冷道,“骄兵必败,古之常理。你自恃勇力,轻视谋略,合该有此一败!”
沮授则看向广宗城方向,眉头微蹙:“窦言虽擒,然张角尚在,妖氛未散。将军,当速将此贼押往中军,审问城中虚实,并以此震慑贼胆,动摇其军心!破城,就在此时!”
陈宪颔首,眼中锐芒闪动。擒获窦言,如同斩断了张角最锋利的一只臂膀!广宗城看似坚固的堡垒,已然出现了致命的裂痕!他大手一挥:“押下去!严加看管!速报皇甫车骑,我军大捷,生擒贼酋窦言!请车骑定夺,总攻广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