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兴豪不知忧,物换星移几度秋。光年之外的八荒早已进入秋天,金灿灿的黄叶也片成了一片片鲜红,从远处望去,起伏的山峦如同燃烧的火焰,反而比夏天更令人躁动。泽门曦慕说得对,接二连三的成果和这段时间的修整,让大家渐渐淡忘了之前的不愉快。明天就是团建日了,队员们或排练节目,或搭建舞台,或布置灯光,都在基地忙碌着。
十几公里外的密林中,一只猛狷正在追逐一头夺路狂奔的猎物。这猎物个头不大,短毛四足,长鼻小耳,黄褐色身躯上布满黑色花斑,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它身前身后各有一个脑袋。此物学名京獐,得名于它的叫声,是八荒一种常见的食草动物。可不要被这外表迷惑,其中一个头虽然也有五官的轮廓,但其实是特化的尾巴,用以迷惑天敌。众人初见此物,无不被那逼真的伪头所震惊,因此都直接叫它双头獐。它机巧灵动,在树林间穿梭如电,但身后的猛狷不愧天生猎手,很快便追了上来,伸出前爪一掏,将它打倒在地,接着扑上去,结束了它的性命。这时,一群身背弓箭、手持刀斧的九宇黎族从不远处赶来。
“比了半天,最后让它抢了先……真是扫兴。”欧辰戎手中长弓往地上一插,擦着汗说道。
“你应该感到庆幸,若不是它抢功,就肯定是我们赢了。对吧,队长……”淳维夏说着,转身看向衍。
欧辰戎立刻不服气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你们能赢的?最后一箭分明是我放的!应该是我们赢。”她说完望向列采薇和其他几名队员,似乎在寻求认同。
“可是你没射死它呀,箭头擦着人家屁股而过,也就划破点皮而已。”
“我那是故意射偏,好让它进入我们组的包围圈里,谁成想这小猛狷半路截胡。”
“射偏就射偏,还说故意的,你脸皮也太厚了吧。它当时就往衍的方向跑,要不是你那一箭让它调了头,我们组早就把它擒住了。”
二人就这样吵吵着,惹得周围的队员也跟着起哄。衍见状,偷偷对身旁的列采薇抱怨道:“打猎就打猎,搞什么比赛啊……看你出的好主意,这下怎么办?”
“你少在那里幸灾乐祸,打猎是为了大家,人又大多数都是你的手下,你不管管?”列采薇回道。
“唉……我又被你套路了……”衍无奈的摇摇头:“你叫我来,就是想借我之手,管理这些老朋友的吧。”
原来,这段时间衍一直跟盘缙处理基地琐事,也算乐得自在。可就在几天前,列采薇突然带着欧辰戎、淳维夏等一批老熟人找到了他,说是要去森林里打猎,为周末的团建做准备,问他可有兴趣参加。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衍的内心已不再那么气愤,又架不住大家的盛情邀请,只好答应。不过听了刚才的话,他才意识到列采薇的真正目的。可现在也不能放着不管啊,于是对大家说道:“好啦,出来打猎就是开心,别争啦。赶快去远处看看陷阱里有没有收获吧。”——他果然有威信,一句话,所有人乖乖照办。衍也要跟上去,却被列采薇拉住,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你别总把我往坏处想好不好?我特地选淳维夏他们来打猎,就是想让你一起来,好缓和一下咱们之间的矛盾。”
“这我当然看得出来。我若还生气,淳维夏他们也劝不动我。”衍说道,脸上还挂着一抹微笑。
“那就好!”列采薇也笑了:“这段日子尘埃落定,我反思之前的所作所为,发现确实太过冲动,让队员们吃了不少苦头,尤其是在双子鸳号上,差点害了大家。所以作为补偿,回去后我会向北殷公子申请,给大家转成永久合同、正式编制,从今往后衣食无忧。而你们这些在行动中立过大功的,都会被提拔为公司中层。”
“北殷集团倒是赏罚分明啊。”衍感叹一句:“不过你就不必为我操心了,我不想留在北殷集团。”
“这就是我提前跟你沟通的原因了。”列采薇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竟露出洞悉一切的表情:“衍,以你的性格和实力,倘若生逢乱世,必可成就一番功业,但在治世之中,注定寸步难行。我不想看到你又变成简历上那个打零工度日的小混子,所以才告诉你之后的安排,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衍突然问道。
“因为此次天外开疆,你不止一次力挽狂澜,而且还多次斧正我的行为,我感念这份恩德,所以希望你有个好的归宿。”列采薇语重心长地说道。
“哦……这样啊……”衍见她目光真诚,也不再隐瞒:“采薇啊,不瞒你说,我也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给心爱的人一个温暖的家。可说实话,你们与总统最终谁能赢,还不一定呢。所以让大家留在公司,未必是补偿啊。”这句话竟让列采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打斗声,二人急忙赶去,发现竟是欧辰戎跟淳维夏动起手来。
“住手!”列采薇一个箭步上前,分开二人:“基地规定,同事斗殴,十天禁闭,你们都忘了吗?”不愧是指挥官,二人当即怂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衍跟周围的人了解情况,才知道适才淳维夏夸赞猛狷厉害,欧辰戎则强调是左师昭训练的好,二人越说越上火,淳维夏竟然爆出欧辰戎暗恋左师昭,还偷拍人家,让欧辰戎面子挂不住了,于是动起手来。
“这么点小事都能吵起来?”衍哭笑不得地看着二人,他们则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衍的目光。
不知是因为任务结束的喜悦,还是受周围人的潜移默化,列采薇并未处罚二人,反而谆谆教导起来:“淳维啊,每个人都有柔软的一面,你不该这样刺探人心。不过欧辰戎,基地没有禁止谈恋爱,既然喜欢,周末的舞会上,可要抓住机会啊。”平日不苟言笑的指挥官,今日竟鼓励大家追求异性,一下就让紧张的气氛放松了下来。此时的衍看了看陷阱中的猎物,说道:“时间不早了,有这些东西,再加上之前的那一批,绝对够吃了,不如回去吧。”
一路无话,待赶回基地,盘缙早已带人在此等侯了。“嚯,这么多猎物,难怪这么半天才回来。”一名中年女子一边帮忙搬运一边说道。她叫辰经野,是基地的厨师,做得一手好菜,人人赞不绝口。
“食材都准备好了,这周末就看你们炊事班的了。”衍笑着说道,又注意到一旁的盘缙脸色有些憔悴,便走过去询问状况,盘缙满不在乎地擦了擦汗:“没啥事儿。可能是这两天没有你在基地帮我分担,有点累了。所以有些失眠,还老是做噩梦。”
“辛苦你了。”衍安慰道:“不过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打猎了,明天宴会咱们好好吃一顿,晚上再一起看个表演,放松一下。”
“呵呵,你还别说,我还是很期待辰经野大姐的手艺的。不过我只能参加上半场,晚上还得去值班。”
“什么?还要值班?是列采薇说的?”衍有些不忿的看向远处装卸货物的指挥官。
“不不不,是我提出来的。玩乐归玩乐,岗还是要站的。”盘缙说道,又看了看一旁忙碌的队员们:“不瞒你说,虽然很累,但这多半年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为你们站岗,我心甘情愿。”这一番话让衍也颇多感慨,确实,这段时间的生活让他学会了很多,也改变了很多,要说最珍贵的,就是那日积月累起的友谊了。
一夜清光,照入梦来。很快就到了宴会当天,所有人都换上最漂亮的衣服出席,往日里训练用的操场,瞬间成了青年男女争奇斗艳的地方。今天的食品更是丰盛,几乎汇集了目前为止发现的所有可食用动植物,还有他们种植的九宇作物和自酿的美酒,虽比不上高档餐厅那般精致,却绝对管够。大家有说有笑,有玩有闹,乍一看去,你甚至会以为他们就是这个星球的原住民呢。
太阳落山后,就到了晚会时间。泽门曦慕一袭礼服登场,珠围翠绕,仪态万方,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清了清嗓子,用迷人的声音说道:“各位请允许我先领三杯。第一杯,敬在座的每一位队员,感谢你们的努力,顺利完成了天外开疆。”说着高举酒杯,一饮而尽。大家纷纷站起身来满饮,脸上尽是成功的喜悦。
“这第二杯,咱们敬沙教授和他的团队,谢谢他们找到了天罚诅咒的成因,摧毁了这把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众人闻言,也纷纷敬酒。沙吾提站起身,罕见的客气起来:“哪里哪里,这都是大家的功劳啊……”说罢,一起饮下。
“这第三杯嘛,敬死难的兄弟姐妹。是他们用鲜血,换来了今日的成功,我们永远也不能忘记。”说完,将酒倒在地上。众人内心一阵酸楚,也很敬佩她能记得那些逝者,于是也一起将酒洒向大地。九宇讲究落叶归根,他们的遗体会被带回,交给家人安葬。
三杯酒饮完,泽门曦慕再度抖擞精神:“好啦,接下来晚会正式开始,大家吃好喝好,尽兴而归!”
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各色节目轮番登场。魔术、杂技、舞蹈、歌曲、口白,应有尽有,丝毫不亚于一台专业晚会,甚至还有队员就地取材,制造了很多乐器,组成了伴奏乐队。辰经野与炊事班的同事将八荒、九宇的食材相互融合,烹制出了28道美食,各个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尤其是其中一道,莹白如冰雪的薄片,漂浮在清澈的汤中,仅点缀少许作料,看似平平无奇,但尝过的人全都停不下来。“这汤真好喝,辰大师,这是什么做的?”衍不禁好奇的问道。
“这东西你都不认得?就是那个让你们吃尽苦头的幽林奇种啊。”辰经野笑着说道:“之前左师昭带回来几只做标本,我尝了尝还不错,所以就偷偷留了一些做菜。”
“辰师傅不愧是大厨,这东西也敢做,还这么好吃!”淳维夏一边赞叹,一边不住地大块朵颐。衍则连连摇头:“辰师傅,左师昭说这东西可是具有一定智慧的,要是让他知道被你偷拿来做菜,那还得了?”
“放心!我特地选的这时候上这道菜,就是为了避开他。”辰经野说完指了指台上,但见左师昭一身礼服登台,俊逸拔群、端雅清朗,引来不少姑娘的目光,尤其是欧辰戎,眼睛都直了。此时音乐响起,几只小猛狷也走了上来,步伐整齐划一。左师昭手持小棍,指挥着它们一会儿钻过铁圈,一会儿双脚站立,甚至还能配合他跳舞,看得台下观众阵阵惊呼。衍简直不敢相信,这些曾经咬断过他手臂的猛兽,如今竟如同宠物般乖巧,不禁站起来连声叫好。表演结束,自然是满堂喝彩。左师昭走下台,大家也少不了一顿夸赞,欧辰戎更是快把他捧上天了。
本以为这就是压轴表演了,谁知泽门曦慕却上台表示指挥官也为大家准备了节目,是由自己作词作曲的新歌。话音一落,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列采薇,竟有此等才艺。只见她莲步轻移,走上台来。一袭红色开叉长裙,将玲珑的身形衬托地恰到好处,错落有致的双腿随裙摆若隐若现,搭配黑色鞋子,更显修长。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垂下肩头,掩映着修长的脖颈;红唇玉面,雪肌生香,高贵中透着柔美,柔美中又有三分英气,与平日穿着戎装时的不甚修饰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怀抱一把九宇长琴落座,转轴拨弦,燕语轻吟,缓急舒紧,运畅自若。时如疾风带雨,错杂清晰;时如雪落山间,细不可闻。漫漫兮流水潺潺,浩浩兮铁骑突进,又似香茶般沁人心脾。如叹如怨,如泣如诉,配上工整的歌词和悠扬的伴奏,唱出对故乡的无限热爱和对亲人的不尽思念。众人渐渐被歌声陶醉,望着八荒那茫茫天幕和猎猎繁星,不知不觉便留下泪水。此时的衍也被台上佳人和美妙旋律所吸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曲终了,众人还在意境之中,竟都忘了鼓掌,直到泽门曦慕宣告节目表演完毕,大家才回过神来,接着便是撼动山海的掌声和呐喊声。
接下来是舞会时间,伴随着激烈的舞曲,人们争抢着走到舞池中央跳动起来。泽门曦慕则来到列采薇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她,俏皮的说道:“你刚才在台上的表演简直完美,我就说偶尔换一下形象,一定会惊艳全场吧。多亏我这次衣服带的全,能借给你,不然大家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谁能有我们家泽门大小姐带的全啊,四个大箱子全是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旅游呢。”列采薇调侃道。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可别老土了,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每天穿一身男女同款的冲锋服,难看死了。让我穿那个,我宁肯去死。”泽门曦慕吐槽道。
“这个好看?!我一个下劈腿就走光了啊。”
“姐姐啊,没听说穿礼服练下劈腿的。”泽门曦慕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又偷偷把嘴凑到列采薇的耳边:“诶……你说今天会不会有人请你跳舞?”
“跳舞?”
“对啊,咱们九宇的老传统了,聚会时男女互相邀请跳舞,是礼节也是交际。当然了,也可能是表达好感,嘻嘻。”泽门曦慕一脸坏笑的解释道。
“我当然知道这传统。只是……我觉得没人敢来找我。”列采薇说着,双手交叉胸前,双腿不自觉的岔开,雪白的肌肤从开衩处露出,看得泽门曦慕一阵皱眉:“唉……还自豪起来了,就你这姿势,跟要打架似的,有人来也被你吓跑了。”话音刚落,背后一个声音响起:“指挥官,能请您跳支舞吗?”泽门曦慕以为是找列采薇的,很高兴的回过头来,却发现对方是来找自己的,于是有些尴尬:“呃……当然可以……”。可等站起身来,才发现那人身后已经排起了长队。“你们……你们都是找我跳舞的?”她惊奇的问。“是!”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并纷纷表示已经仰慕泽门指挥官很久了。列采薇此时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有些事情过犹不及,看今天晚上你怎么脱身。”谁知泽门曦慕根本不怕这阵仗,秀发一甩,自信地说:“一人跳一支曲子,谁也别抢,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姐姐我的厉害。”说着,自信满满的走进舞池。列采薇看着她尽情舞蹈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失神。从记事开始,她就背负着家族的命运,放弃了很多事,也错过了很多人,如今大事已了,看着眼见这热闹的场景,心中竟倍感失落,于是起身往操场走去。
话说衍这边,被列采薇的歌曲打动,不禁想起了远方的忆萱,口中喃喃念道:“你还好吗?等我回去……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把酒言欢吗……”心中有事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于是他也踱步到基地外围的操场上,恰巧看到列采薇独自坐在长凳上发呆。
“你也在啊。”不知为何,他主动上前搭话。列采薇起初分腿而坐,见异性前来,赶紧收紧裙摆:“哦,我出来透透气。”
“我看泽门曦慕跟大家跳得起劲儿,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她从小就能歌善舞,我可比不过。”列采薇说着,脸上露出欣羡之情。
“巧了,我也不擅长呢。”衍自嘲一句,坐在列采薇身边:“不过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歌唱得这么好,我到现在还有些伤感呢。”
列采薇听到夸奖,竟罕见的脸红了:“呃……都是我有感而发……可能……你也想家了吧。”
“家……”衍抿了一下嘴:“我还有家吗?”
列采薇看出了他眼神中的失落,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被她用作诱饵、又多次帮过她的男子依旧白头如新,不禁问道:“欸……现在敢不敢跟我说说,你来八荒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长久来,衍一直对之前的经历讳莫如深,如今不知为何,竟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赏金猎人的过往讲给了她。列采薇听完,瞬间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的身手、你的习惯,其实我早该猜到的!难怪北殷公子会选中你。赏金猎人中藏龙卧虎,有一些甚至参与了太阳营的反政府武装,连军方都对你们十分忌惮,可正是如此,你绝不可能是伽图颂派来的人,所以他才绝对信任。”
“哈哈哈,你说的那些都是传说级的存在,估计连北殷隆的量子计算机都找不到他们呢。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混饭小角色,太阳营什么的肯定看不上我。”衍颇有些自嘲的说,然后思索了一下:“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之前说伽图颂为了消除当年的痕迹,甚至不惜害死其他五名同伴,为何偏偏会留下你祖父的笔记呢?要知道,这可是一手材料,是最应该被销毁的啊。”
“这不奇怪,这笔记是我祖父的抄本……”列采薇也敞开了心扉:“当年他们才一返回,便被政府秘密隔离,销毁了一切随身物品,并被勒令不得透露任何八荒之事。后来九宇大乱,政府崩盘,他们又被释放。回到家后,祖父便将一切写在了新的笔记中,所以这里面才会有许多感慨和评论。不过为了保护家人安全,他并没有告诉祖母,而是借祭祖的机会,将它藏在了位于神爵郡光宅县的老家祖坟里。应该是想着等未来形势明朗了,再将真相公之于众。所以当伽图颂构陷祖父入狱之时,他并不知道此物的存在。”
“真是聪明!”衍感慨道:“咱们九宇自古就有为自己选择墓地的传统,所以只要你们将他带回去安葬,便能发现笔记了。”
“既是聪明,也是天意吧。”列采薇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和两轮高悬的明月,说道:“他之所以不直接相告,就是猜到了伽图颂的心机。他构陷祖父之后,果然担心他的家人知道什么,便将我祖母在内的所有亲戚全部抓了起来,又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他们不少人都在狱中被迫害致死。祖母本来不堪折磨也想一死了之,却发现自己竟怀上了祖父的遗腹子,于是便顽强的活了下来,并在一名良心尚存的狱警的帮助下逃出生天。伽图颂得知后大怒,处死了所有狱警,并派人四处寻找祖母的下落。多亏祖母机警,东躲西藏好几年,还在此期间生下了父亲。这段时间里,伽图颂应该是觉得位子坐稳了,便渐渐放弃了对祖母的搜寻。她也得以潜回老家,本想在空塚前祭拜一下便离开,却意外在祖坟里的找到了祖父的笔记。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啊。”
“原来是这样……”衍也抬头看看纤尘不染的天空:“想必你祖母知道了真相,一定当即就立志要为丈夫伸冤吧。”
“是的。不过祖母聪颖过人,她知道当时的伽图颂权势熏天,难以撼动,所以便潜下心来培养父亲才成才,以待时变。后来父亲又将这一使命传给了我。”列采薇道。
“果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你又为什么参军呢?难道不怕被伽图颂发现身份吗?”衍追问道。
“呵呵,我们九宇黎族经过基因改造,肉体的寿命登峰造极,但思想却依然保持着原样。八十多年的时间足够长了,足够让伽图颂淡忘了之前的一切了。再加上现在的户籍制度已然形同虚设,底层大量黎民的身份都已不可追溯,更何况已经隐姓埋名三代的我呢。”
衍听完若有所思:“确实,我的姓氏就没有留下来,就连北殷隆的量子计算机都没办法找到呢……那你又是如何结实司南昌贺和北殷宗的呢?”
“这个过程……还挺复杂的。”列采薇笑道,眼中却闪过一丝悲伤:“我起初入伍,一方面想着可以联系祖父当年在军中的朋友,另一方面也能更多的掌握伽图颂的动向。可真正进去了才发现,这两样对于一个小兵来说都太难了。为了能得到高位,我处处一马当先,努力表现,还参加过剿灭太阳营分部的行动,两年时间便升到了伯长。可正当我以为一切都按自己的计划稳步进行之时,却在晋升仟长的竞争中失利了。
“丰卓曾对我说,自伽图颂执政以来,九宇军中便乌烟瘴气、腐败横行,现在甚至还大有不受总统制约之势。我想你的淘汰,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丰卓?”列采薇先是惊讶,接着便露出苦笑:“呵呵,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知道,看来当初的我真是太傻了。没错……当时与我竞争的繁林茂,家中有人做了军尉,稍微运作便淘汰了我。不过现在看来,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它让我看明白了九宇军政的无可救药,彻底死了心。”列采薇攥紧了拳头,眼中流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那之后呢,难道你就这么放弃了?”
“当时我已心灰意冷,于是决定在离开军队前,破釜沉舟,刺杀伽图颂!”
“什么!刺杀总统!”衍瞠目结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连太阳营的人都没这么干的!”
“我当时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根本没考虑过危险和可行性……”列采薇的话中充满自嘲,想来也觉得自己那时太天真了:“我当时隶属于司南昌贺的第三军区,正好赶上五年一次的夏季总统大阅兵,想到这是我退伍前唯一的机会,便自告奋勇,报名参加了负责保卫的队伍,并在清空必经之路的一户住家时,藏了狙击枪,准备待检阅当天,偷偷潜入,一击毙命。”
“后……后来呢……”衍迫不及待地问道。
“本以为我此计万全,谁知司南昌贺为人谨慎,在总统到来的5小时前,派手下亲信突击巡查沿路建筑,将我抓了个正着。”列采薇说话时面带微笑,似乎那并不是什么可怕的过程。夜色渐浓,凉气袭来,她下意识的裹了裹身上的裙子,然后继续道:“按理说我刺杀总统,必死无疑。可司南昌贺却觉得我一个小兵胆敢行刺,内中定有隐情,于是亲自调查比对,又用‘主脑’分析了我的生平过往,这才发现了我身世的一些端倪。可他并没有将此事告知总统,而是偷偷来到牢房,向我确认。起初我矢口否认,但他却表示他的父亲与我祖父有过接触,十分钦佩他的为人,又询问我刺杀总统是不是要泄私愤。我见身份被识破,也不抱任何希望,便将当年真相告诉了他,并给他看了祖父的笔记。他知道后义愤填膺,表示自己对伽图颂执政以来的种种弊端也都清楚,只是觉得他曾挽社稷于危亡,不愿与之为敌,如今得知其为人如此,便答应帮我报仇,揭穿总统的真面目。与此同时,我的发小,也是除奶奶和父母之外唯一知道我身世的人——泽门曦慕,彼时已在北殷集团效力多年。她知道我身陷囹圄,便委托北殷父子相助,他二人仗义疏财,立刻着手打通关节,要救我出来。说来也巧,司南昌贺与北殷宗是密友,得知他们也要救我,便将一切告知。北殷父子知道后也是万分震惊,立刻决定与司南昌贺站到一起。于是三人先是瞒天过海,将刺杀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接着将计就计让我退役,并进入北殷集团工作。这四年之间,我们深思熟虑了无数种方法扳倒伽图颂,却都觉得不稳妥。后来北殷公子发现九宇的代偿周期被打破,必须从外界获取资源以重启碳循环这一事实,这才给了我们灵感,想出了天外开疆计划。”
衍听完,不禁望向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她的一生有太多的包袱和压力,也充满了身不由己,相比之下,自己的生活虽然朝不虑夕,却简单自由许多。列采薇说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你是第一个知道这段秘密的人,请一定守口如瓶。因为这不单是我一个人的事,也牵扯了北殷和司南两家,若知道的人太多,我担心被利用。”
“我理解……谢谢你的坦诚。我也要向你道歉,之前为了知道真相,多次逼你揭开心中的伤疤,现在想想倒真是不近人情呢……”
“伤疤……呵呵,我已经不觉得疼了。曦慕和母亲其实也曾劝我不再报仇,就这样安然的活下去。”列采薇灿然一笑,格外惹人怜爱。
“不行,仇一定要报!”衍一拍手站起身来:“常言道不受其苦,不可劝其仁,他们说的未免有些太冠冕堂皇了。更何况有仇不报,别人就会觉得你好欺负,以后会变本加厉的。”
列采薇虽然背负家族仇恨,但所遇之人要么明哲保身、事不关己,要么就劝她放弃,衍是为数不多斩钉截铁表示支持的,于是不可思议的问道:“你真的这么觉得?”
“那当然了!”衍严肃的点点头:“不过采薇……我觉得司南昌贺和北殷宗未必是真心帮你,你要留个心眼儿啊。”
列采薇闻言淡然一笑:“这世上的每个人,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但在实现利益的过程中,却可能有意无意的惠及他人。不管他们真实目的如何,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这一事实却不假,我感念其恩德,才努力完成他们交给的任务。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衍……留在北殷集团的事,希望也考虑一下吧。赏金猎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好个有恩必报的奇女子啊!”衍心里感慨道,也与列采薇四目相对。月光如水,笼罩在周围,使列采薇本就白净的面容更添一份光华,也让衍原本就立体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似乎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交谈。一瞬间,周围的气氛都变得不一样起来。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莺声燕语,竟是祝其嫣然拉着扶盈走了过来。她先给列采薇打了声招呼,然后把扶盈推到衍身边,催促道:“你快说啊,哪怕像欧辰戎一样被拒绝了,也比一直憋在心里好啊!”衍和列采薇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都屏息凝神的等她开口。
“嫣然,你吓到别人了……”扶盈尴尬的笑笑:“你们别误会……其实也没什么事……”
“哎呀,什么没事……”祝其嫣然抢话道:“我扶盈姐呢,想请衍跳支舞,可是又不好意思,刚才就犹犹豫豫,远远看到你跟指挥官在聊天,就更不敢插话了。所以我就拉着她直接过来问你喽。”
此时的扶盈身穿七分长裙,摇曳生姿,红唇皓齿,澄目修眉,光洁的脸庞把月亮都比得黯淡,那期待的眼神更让人无法拒绝。衍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可却总觉得心中有个人让他无法开口。正在犹豫如何解释之时,一阵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几乎盖过了舞池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