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菜乌克兰 现实

青色往事之灰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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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灰泡 硃名 5170 2021-02-20 16:54:14

  从医院里出来,天色已经开始泛白,空气中有些凉意,几乎没有风,雨也停止了,昏黄的路灯光无力地甩在潮湿而脏乱地面,像是一副象征颓丧与伤情的风景画。张振安站在路边,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大口地呼吸,潮闷的气息在胸腹间扩散开来。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突发的饥饿感叫他心里直发慌。对面路边恰好有家早餐摊,大锅里正在炸油饼,油香味飘散过来。他咽了口吐沫,摸了摸空瘪的口袋,捏紧尚未干透的短袖袖口,缩起酸疼的肩膀,拖上沉重的脚步,开始往回走。昨晚几乎一夜未眠,他却没有丝毫睡意。手脚的不适还不是主要的,脑袋又沉又疼,像是压着一座大山。他一边走着路,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忆、思索,发寻昨晚至今恍若做梦的所有点滴。他的人生似乎发生了某些奇妙、严肃且深刻的蜕化,再想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一切还在原位上。

  “生活就像大海,有时波澜不惊,有时风起浪涌。生命的常态终归是恢复平静。无论发生了什么,终将都会成为过去,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如此般告诉自己。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大多经历都是新鲜的。他为此热血偾张,感到新奇、彷徨,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丝落寞。有些经历似曾相识,当时未曾领悟,待事后细细反思,他才明白有些选择是鲁莽而冒险的,令他感到后背阵阵发凉。从旧房子里出来,他首先感受到的是痛彻心扉的绝望。在少女许梅意外身亡时,他曾有过相似的情绪爆发。他抱着仿佛快要死掉的女人,使出令他事后感到不可思议的力气,一步不停地离开社区,来到深夜里恍若异界的马路边上。狂风肆掠着天地,像个冷酷无情的暴君。乱雨漫天飞洒,是迷离人间的妖魔。他却不知模糊双眼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胸膛里似乎烧着了一团火,喉咙干得快要爆裂开来。他狂急得像个迷失回家路的孩子,从未如此迫切地想到获得帮助。然而,视野所及之处,整条马路空无一人一车,陪伴的仅存在狂虐中挣扎的落叶,仿佛整个世界已经遗忘他,以及这个可怜的女人。在女人的提醒下,他的心绪稍稍清明一些。他拖动麻木的双腿,来到另一边路灯光可及的明亮处。在狂暴威逼的深夜,整个城市已经屈服,陷入沉睡,路过的车辆少之又少,更别提救命的出租车了。怀里的女人瑟瑟发抖,看起来越来越虚弱。他惶急得想要放声大哭,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已是差不多失去了神智。他默默地向冥冥主宰发出央请,希望可以获得帮助,并许出交换条件,即便献上生命也无怨无悔。仿佛他的祷告获得了回应,一位路过的私家车车主伸出了援手。小车将他和产妇送到最近的一家医院。等到忙完手上的事情,女人也被顺利送进产房,他想要向好心人表达感谢,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他还给哥哥打去了电话。他第一次向哥哥使用“借钱”这个字眼。哥哥显而易见是被吵醒的。他没有责怪弟弟,也没多问什么,还对弟弟“急病住院”的朋友表达了慰问。最后,哥哥承诺第二天上县城汇款。他以“孩子父亲”的身份接受询问,填写一些表格,签上自己的名字。大多时候,他的位置都是在一张离产房最近的椅子上。等待非常漫长,他是被护士叫醒的。护士告诉他“妻女平安”,怀里还抱着肉乎乎的小生命。他一时手足无措,拿不定主意是否去接,等到下定决心,护士却带着婴儿急冲冲地走了。他最关心的还是产房里的女人。幸好的是,从产房里出来,女人看起来并无大碍,精神状态比进去前要好得多。他们很快被安顿进了病房。女人半躺在床头,脸上写满幸福与柔情。他坐在床边,牵着她的小手,瞬间有些恍惚。不过很快,他便被迫回到现实。女人提到了费用的事。他拍打假装充盈的口袋,说不用担心这些。女人说她和干勇一定会还钱的。他没想到女人会提到干勇,心里非常不好受。女人说是她肚子饿了,想要喝粥。

  医院离八牌楼社区不算太远,他步行了大概半个小时。他用女人给的钥匙打开房门。他首先处理床单,将它泡进洗衣盆。接着,他给米粥熬上锅。最后,他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水都是一滴不剩。他吃完东西觉得非常累,想要躺下来大睡一场。他坐在女人床头,打量这个静悄悄的房间。随着心绪缓缓漫散,他似在重温一场曾经做过、却不曾领略要领的美梦。房间里的陈设发生了些许变化。原来放钢琴的位置被简易小衣架所占据,角上挂着原系扣在女人背包上的针织小熊,上下整齐摞摆十来件五颜六色的婴儿衣物,床头小衣柜上半吊一件针织半成品。他仿佛置身在一个梦境和回忆交融的海洋,看到了一个命运乖舛的女人所编织的温柔、纯洁而孤独的幻景,那里的情思既是滚烫的,又是忧郁的,缠不尽而又扯不断。他被一种强烈、温暖而奇异的情绪所包围,突然悲从心来,一发不可收拾,眼泪涌溢而出,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赶到宿舍区门前,时间尚早,几乎无人出入。管门老头正在扫地,见他进来,停下手上动作,两眼死死地盯着他。他佯装没看见,快步来到宿舍楼下,推出自行车。再与老头儿打照面时,老头儿发话了,说玩了一个通宵,还不回去睡觉。他欠身表达歉意,边走边表示自己真有事。老头愤怒的声音从后面追出来,说你这种毛病我见多了,下次再这样,我真不让了啊。

  他骑着车回到女人住处,米粥差不多也熬好了。他拿保温提锅将粥装好,下楼又在早餐店买下几个茶叶蛋,一并送往医院而来。女人的气色更有好转,这让他彻底地放下心来。他进门的时候,女人坐在那儿,凝看一旁婴儿床里的女婴,勾着小手指,脸上满是慈爱。这让他有些嫉妒。婴儿还在沉睡,小脸红通通、皱巴巴的,模样丑怪至极,看起来与母亲没有相似之处。自见到女婴的第一刻起,他有些怀疑是否是弄错了孩子,再次看到她,心中的疑窦更深。服侍女人吃饭时,他装着无意地询问昨晚产房的情形。交谈几句后,女人体会到了他的用意,难得露出轻松而羞涩的笑容,说小孩很像我,你肯定嫌丑没注意看。他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就随便问问,听说小孩都是越长越好看。隔床也是一位新晋妈妈,手里端着小碗,向陪床老妇人抱怨鸡汤太淡不对胃口。他听在耳朵里,觉得有些别扭。女人吃完早饭,招呼他近前,拉住他的手,再提费用的事,说我刚才问过护士,我还要补缴一些钱。他安慰说你不要老惦记这个,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女人垂眉片刻,再抬起头,眼中满含泪光,说小安我肯定会还你的。他劝说安心养好身子要紧,我中午给你买些好吃的。

  他觉得很有必要催一下汇款的事,加上女人嘱托他回家取些衣服,便告辞从病房出来。在医院楼下,他给哥哥打去电话,询问汇款进展。没有想到的是,哥哥已然改变主意。在弟弟否认病人是女友后,哥哥坚持认为弟弟是在说谎,同时暗示弟弟受了别人的诓骗。他始终无法说动哥哥,心中火气渐积,终于按捺不住,愤怒地挂掉电话。从医院出来,他推车步行在街道上,胸中怨懑的火焰逐渐消退。他开始考虑现实的窘境,思来想去,似乎只剩下找同学筹款这条路。对于能借到多少,他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于是,回去的路程显得尤其漫长而煎熬。将近半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短信是哥哥发来的。哥哥告诉他,半小时后赶到县城打款。他转忧为喜,回信息表达感谢,承诺毕业工作后还钱。哥哥再次理解舛误,给弟弟发来一大串信息。哥哥以为病人是弟弟女友,提醒弟弟找个正规医院,规劝弟弟关爱伴侣、注意生活作风等等。张振安告诉哥哥,自己与女友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并强调自己是个成年人,不会轻而易举上当受骗。

  他回到八牌楼社区,取上女人交代的衣服。接着,他上银行等待了一阵子,顺利提到哥哥汇来的款子。哥哥特意多汇了一些钱,他照单全收了。他将钞票取出揣好,回医院全都缴进户头。至此,一件大事了毕。他心里完全踏实下来,脚下也变得轻快而有力。他想要第一时间通报这个好消息。不过,当他大步走进病房,却发现女人侧身躺在床上,怀里搂着婴儿,已经睡着了。他决定不打扰她,放下衣物后,悄悄退身出来。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新短信。短信是女友发来的,问你人在哪儿呢。他一拍脑额,这才想起上午还有两节课,而此时已到了上课时间。他想了一想,决定不回女友的信息。他到底有些心虚,将手机调为静音模式。他回到女人的房子,洗刷了碗筷。此时,他困倦得几乎睁不开眼,横倒在大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时间接近下午两点。他摸过手机一看,手机里有女友发来的短信以及十来个未接电话。他斟酌着给女友发去一条信息,表示自己刚刚睡醒。他曾经有过晚上包夜上网白天逃课睡觉的经历,打算以此蒙混过关。很快,女友便打来了电话,问你人在哪呢,声音很是促急。他只得将谎言进行到底,故作轻松地反问你还知道关心我啊。女友说你们宿舍人说你昨晚接个电话出去了,彻夜未归,天上刮风下雨,你这是找谁去呀。他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老金缺钱包夜,我给他送钱来的。女友恶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乡在哪上网,你这人还能有几句真话,是不是那个女人又回来了。他忖着事已至此,无法圆说,只得如实通报行踪,不过隐瞒了借钱的事项。女友如发连珠炮地责怪他,说这女人有什么好的,你是她什么人,她生孩子,你忙前忙后的,算个什么呀,她男人玩失踪,她没有爸爸妈妈公公婆婆,你凑个什么热闹,你以为你济公再世,还是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他也不敢生气,说她一个女人不容易,可能确实有什么苦衷吧。女友说她能有什么苦衷,除非她是什么杀人犯走私犯,不然干嘛这样呀。他听了心里有些不快,说肯定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她的情况我还是了解的。女友说我以前还没觉得,现在看这个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你给我离她远点,不要倒了大霉才知道后悔。

  女友不等他回话,便怒气冲冲地挂掉电话。他愣坐在那儿,心情异常沉重。转而,他想到躺在医院里的女人尚未吃饭,只得强行收拾精神,抛开乱糟糟的心事。他骑车直奔小街,想要给女人买一份煲鸡汤。小街上各类商铺林立栉比,其中饭店为数不少。遗憾的是,时间已过饭点,饭店不是关门打了烊,便表示厨师已经下了班。他连寻多家,一直从校园南门转到西门,全都吃了闭门羹。正想着要不要上超市找点替代品,一家颇为高档的饭店出现在他眼前。饭店门前排站一群服务员以及戴高帽的厨师,一个老板模样的男人正在训话。他靠上前去,打算问话,近了却有些心怯,拿不定主意是否开口。老板模样的男人瞅见来人,问先生订餐的么。服务员和厨师齐刷刷的目光都投射过来。他见此越发窘迫,推车打算离开,迈出两步,回身说我想订一份外卖。男人闻言表情严肃下来,问你要订什么外卖。张振安说我想煲一份鸡汤,孕妇产后喝的。男人恍然发笑,说有啊有啊,这就帮你安排。

  在柜台付钱的时候,他心里非常后悔,认为自己铁定是被宰了。不过,热腾腾的鸡汤已经装进保温提锅,他也羞于再争辩什么。从饭店出来,他摸了摸几乎空无一文的口袋,庆幸自己没有因结不起账而出糗惹麻烦。当想到女人喝鸡汤时满足的模样,他心中的不乐快速散去。他兴冲冲地赶到医院,惊讶地发现女人不在病床上,且病床空空如也,连被褥都被收拾过了。隔壁床的女人拿奇怪的神情打量他,说她已经出院了呀。他连忙赶去护士站询问。从护士口中得知,女人已在不久前办理了出院手续。他给女人打去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刚刚到家,钥匙在你那儿。你过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他骑车撞入小院。女人站在楼下,怀里抱着婴儿,手肘挂着方便袋,背着她的灰色小包。她面色苍白,明显有些萎靡不振。他见此心里难受,本想抱怨几句,话到嘴边,又给生生地咽了回去。女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孩子都检查过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我也挺好的。他说护士都说你这个太急了。女人说有人刚生完孩子就能下地,我这已经算迟了。他扶着女人上楼,打开房门。在女人的指挥下,他重新铺好床单被褥,服侍女人上床躺好,为她装来温热的鸡汤。他不愿女人上手,而是一勺一勺喂给她喝。女人喝下半碗汤,眉目突然发暗,抹起了眼睛。在安慰之下,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安,医院剩下一些钱,我还需要用,以后才能还给你。”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用总提钱,很伤感情的。”他再次郑重表态。

  “我亏欠你太多了,就怕...”女人垂下眉头,很快又抬起来,“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他握住女人温热的小手,“我不想你难过,不想你独自承受痛苦,我不想看到你不幸福!我……我心里真的……真的好难受...”

  “幸福不幸福,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跟你没有关系,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你不用替我难过,”女人伸过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所有丢脸的事情,所有可怕的经历,一直藏在我心里,”女人的神情渐至阴郁,“去年以来,我一个人夜里哭,经常从梦中惊醒。我没有朋友,不敢把心事告诉别人。我是个恶魔,是个坏透的坏蛋!”女人大幅地摇了摇头,看起来非常痛苦,“小安,你是多好的一个人!你拿我当朋友,而我...我知道,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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