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三。
喜庆的日子,最让人遗憾的事,无法推辞的工作。
芳铭作为考古助理,最基本的责任就是随叫随到。
看起来外表光鲜亮丽的家伙,工作远没有旁人眼中的那么轻松,当然没人会去相信他狼狈的样子。
尤其是回到村里,那纯朴「丁真」的地方。
人们更愿意相信芳铭是出口成章的鉴定专家,他们非常愿意相信芳铭能随便摸出名贵的文物并私自将它们带回来。
对于小项目来说,大金主出资轻松且讨好没有人能够拒绝。
只不过报刊上不会出现你的名字。
你被缩写为了「团队」。
至于与团队并列的名字会是谁的?
或许是某位海归的富家公子,背景深厚到就连导师也要看他脸色。
这样看来确实是有点讽刺。
谁知道呢反正轮不到自己。
歪歪了会,就要开始反省,有空还是掂量掂量自己至少还有选择环境的权利。
他的家庭不普通但普遍。
家父走的早,母亲长年住在乡下。
四十年快速发展的时代,给知识结构差距较大的家庭关系划出了鸿沟,老人家那脾气怎么劝也不肯进城。
母亲总指责那些办公大厦安装的玻璃,长的又丑还反光。
确实关于玻璃丑这点很难不支持。
今夜。
芳铭还在通宵准备资料,假日的嘘寒问暖已经全被打包进请勿打扰了。同时他还得考虑如何在这深夜,佳节的前夕告别家人不显得突兀。
这时母亲端着鸡蛋茶叶汤摸进了房间。
乡下几乎就没有开夜灯的情况,老妇人也是非常小心地有着,摇晃的碗看起来随时都会打掉。
因为住在老家的内院本身单身惯了,加上房锁是插销木拴,所以母亲进屋时芳铭还意外地被下了跳。
他回过神后赶快整理出了位置,言语的话匣在半天后打开,那晚听母亲交代了许多。
单是碗蛋汤,可说不了这么多。
谈话的内容主要是关于本地菩萨的民间传说。
母亲解释完拿出包红布还硬塞到了芳铭的面前,打开后是,里面尽是雕刻怪诞神祇的墨绿的宝石。
得嘞,这尺寸看着就磕人。
芳铭盯着这些物件顿了顿,他从小便不迷信,可当着母亲的面尤其是那表情,最终还是挑了件轻小的项链收下了。
“嘘,不能说难听的话,这灶王爷还得上天汇报工作呢。”不愧是亲妈,一眼便看穿小表情特意叮嘱道。
她催促着芳铭,只至他喝完汤底才肯罢休,最后收好碗具,再三确认工作时间是否能推辞后才不舍的离开。
太反常了。
要放在以前,母亲知道是不会主动强求自己收下这奇怪的宝石神像的。
芳铭觉得有些不对,但熬不过困意上头还是眯了会。
后来听说是那疯癫的傻子流浪汉,深夜不睡到家门前大呼小叫引来的问题。老人觉得这是不详征兆,便做了如此准备。
次日起早。
他拜托了几位表兄妹后,才匆忙乘车进城。
穿过城郊的过渡地带,钢筋混凝土的城市与土瓦房交错纵横,炊烟袅袅,凝视着那几幢大宅前老榕树的古态不知为何突生寒意。
印象里,那就是庙祝的家了。
他家以前是做村里祠堂管理的,后来改成结合部采购物品,不过现在交通条件好了自然就没在做了。
正隐约看到老翁拖着竹扫把,来到门口。
突然间醉得断片的感觉影响着芳铭的视觉,犹如电影滤镜一般昏黄,寒鸦,滞水,塌房。
头晕突如其来,他拾出了挎包中的小毯,或许是因为休息的原因染上了风寒。被风吹得发冷。
接着拉上了车窗,疲倦的念头一闪而过,半息间也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最后还是在司机的关切声中迷糊地睡了过去。
临近到了机场,才被路口红灯下那些络绎不绝的喇叭声给吵醒。
芳铭慌张地对了下时间后,心情也平复了。
原定时间是午时出发。
现在距离饭点还远着呢。
熬夜工作效率低,但实际情况熬夜到凌晨就算早起。
提早出门还是有好处的,只是接下来到机场的这段时间里,芳铭的注意力全都得集中在处理那些堆在邮箱里的文件。
这次的目的地,是前往东南沿海附近的岛屿探查,手头上的资料可看不出什么消息,倒是网络论坛里能听到数十中怪诞传闻。
人鱼,无论它哪半身是鱼是否吃人,这些记录都不重要,杜撰神话与故事难免添油加醋。
分析传闻,追根溯源,想必也可能是类亚特兰蒂斯文明,由图腾、神话、宗教扭曲后的以捕鱼业的村落文明。
不过想到这里芳铭又觉得十分好笑,脑袋里全是龙王手持三叉戟的装作虾兵蟹将的模样。
当然在司机后视镜中疑惑的眼神下,芳铭扑哧两声后就收敛了许多,至少没在笑出声了。
半会儿后,汽车驶入了机场手头上的文件也恰巧忙完了,整集随身物件的同时也和司机聊起了他工作的队伍。
勘探队除芳铭外还有三名的队员。
大家都是南方人,来自不同的学校及专业。
搭配队伍就像是网游下副本时,玩家有了一套独特的审美似的,各行各业的人士都不能少,众人拾柴才能火焰高,有的时候遇到难题一起头脑风暴说不定有奇效。
神秘学的樊举成,地质勘探的朱子帆,广编记者徐飞旺。很难想象,他们这队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尤其是神秘学,很难在大众刻板印象上从宗教信仰当中脱离。
这时就得提到队长王学良,他是队里年龄最大,长相反而比我们都年轻,身份还是我的导师。
他来自北方,新团队能这么快便磨还得多亏了他老的幽默感以及东北腔。
当然真按辈分来说,金主儿子、导师、金主儿子的同学,这样算下来也就芳铭一位小辈。
不久大家便在候机室见面,虽然在邮件里聊过那么几句,可着实除了工作内容之外实在找不到别的话题,简单的寒暄几句,剩下的就是沉默了。
各自的穿着都很正常,也没有出现专业所对应的那些带有刻板印象的服饰,还挺新潮的,至少比程序员的格子衫好看多了。
城内集合后便是候机室,候机。
在候机室里大家互相分享从家里带来的年货充饥,就各挑了临近的位置坐下了。
这个时节候机大厅很宽敞,附近的卖铺也只开了几家速食快餐店,就是那种又贵又难吃还贼多人去的西式快餐店。
没过几会,广播开场的提示音就响起了,那是平翘舌不分的略带知性的女声,不过内容可让人感到难堪。
【尊敬的乘客,由于特殊天气的影响短期内所有的航班都将取消。】
朱子帆先吐着不快:“可结果筹备了半天遇上了大雾。”
樊举成也跟着抱怨了句,双手一前一后表演着诸如剪刀般的戏码:
“果真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原计划在琉球地区暂住一段时间,下午再去考察,现在看来行程估计仍有变化。
芳铭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法子,恰巧看到有工作人员走过便扯住了他的一只手问清缘由。
这位肤色黝黑的工作人员,介绍自己姓奈。
确实看他的五官也不太像亚洲人,倒是他流利的粤式普通话标准的都让芳铭感到无地自容。
“看那雾天,出现的也太混球了些吧,分明就是想催人回家老老实实呆着,你说是吧,老铁。”奈先生说完后,还很自来熟的拍了拍芳铭。
不过像这么礼貌且亲切的表达方式,却把芳铭隔应了很久,他心里知道原因。
不过为了赶时间,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在王老师的提议下我们包了部私家车后,队伍立刻动身前往入海港口,看能否有幸碰上些出海的渔船。
看到大家都准备起身,芳铭才想起来得为自己怠慢的行为朝奈道歉,不过他早走了,远处员工通道那正领着盒饭,看他健康的笑容,内心想必不会在意这些问题。
到了最近的港口。结局非常现实,现在正是禁渔期。
五个人拎着设备就这么呆在码头,吹着咸腥味的海风,顿时感觉自己就像鱼头泡饼里的鱼头。
“我来处理。”徐飞旺放下设备行囊,顺手摸出了手机。
几句问候之后又转接另外一通电话,只听他口中的数字不断提高,最后笑了声说句搞定。
听他解释,对方起初只愿意将船租借。
千沟通万解释都没用,说什么做贡献啊怪力乱神的玩意,对方都不吃这一套。
听闻我们要去的大概位置后更是抵触,神神叨叨地说什么妈祖也忙着过节,海上遇上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可危险。
谈话的节奏略微出现了问题,险些谈崩。
不过数字确实很有力的武器。
当然让船夫错过饭局,徐飞旺对此还是挺内疚的。
没耽误多久,船长就驾着皮卡车赶来了。
他皮肤粗糙黝黑干燥,穿着蓝色衬衫牛仔裤肩上起着干瘪褶皱的毛巾,从驾驶位盘出了麻绳等器具,才过来和我们汇合。
“没那么多现金,你先点点这里有多少。”徐飞旺从挎包里拿出叠红色的钞票。
“嗯。”船长抄着口音,疑惑会先开始大量起了我们这行人的设备,还是有那么点疑心。
舌头在手指上甩点唾液,数钞的时候才在众人的目光下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米粒。
“我先帮你们帮行李搬上去,这些设备都很贵吧,我还是很喜欢为考古事业做出贡献的。”船长首当其冲道,“各位老师到时候会上新闻的吧。”
“闵北阿卡姆国际大学。”王学良队友接过了设备,一齐将行李送了上去,“感谢你为考古事业做出的贡献。”
实际上芳铭知道,这批若考究出文物很大概率在理论报道之后,文物就会被幕后的项目老板收走。
外国的老板。
除非国际大学的老师力争,否则结果都是这样。
“哈哈哈哈。”
诙谐的笑声中,众人便上了航船。
启航后。
项目组的各位都开始关于工作的准备,分好了作为午餐的压缩饼干后,为了避免海风吹乱文件,都尽早进了船舱不再抬头。
王老师跟着船长去掌舵。
船长喜欢夸许自己业务能力强,现在有船的哪有自己下海的,这片除了我还真没船长的经验能比的上我。
不过就算和他怎么说没关系,王老师如论如何都要跟着。
现在这室内除了呼吸、键盘、笔画声,真就静的可怕。
芳铭平常日虽内向,但也算‘矮子里拔尖’的。
通常都作为团建预热起动机之类存在,就算在尬他都能顶上,可不知道为何今天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节日气氛的影响。
他逐渐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船的摇晃,听着海着声音,竟然逐渐沉迷向了窗外,渴求的欲望让人忘乎所以,不可名状的感觉占据至心中。
雾气笼罩在四周,就像是炊烟。
这又让人联想起了今天的节日。
腊月二十三,送灶王,准备三畜、密酒、清水,这个在古时象征对辛勤、劳动、公平向往的节日,其实也暗含着一丝神秘。
涂密、塞嘴、掩藏。
全凭这灶王爷这张嘴。
像这种不用劳动直接抽走劳动果实的混蛋,如果不是神话角色真应该挂路灯上去。
突然,芳铭意识到自己可能思考的太入迷了,又或许是船身降低了晃动频率,导致他被惊醒。
一股特别的不满足感,油然而生。
现实使他对游离的虚幻产生了眷恋,我还想在幻想中认识更多,经历更多,改变更多,仿若隔世的感觉磨人心弦。
可当芳铭真正清醒后,危机感很快的促使他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打开手机查看已经失去信号。
芳铭安慰自己,并把这个问题归结为对磁场的解释。打开随身携带的地图,遗憾的是罗盘也出了故障,再结合船身摇晃频率的变化,估计已停航。
其余三个人,被他那奇怪而又失落的动作所吸引,当他们把注意力从手头转移开后,便不约而同的重复了这套动作。
情急之下,众人刚快离开了船舱。
回到了夹板上,王老师和船夫早已不见了踪影。大面积湿漉的夹板上还残留着海带,这浪花声极强,难以想象这渔船是怎么平稳在海洋中的。
慌张、失措、晕头转向,这情况确实超出了大家的理解范围。胸前穿来窜心的凉感,这让芳铭从短暂的情绪激动后恢复了过来。
再看同伴们的情况都不太乐观,油然而生的危机感告诉芳铭得和他们保持一致。
芳铭拙劣地模仿着,心惊胆战地喘着大气,失去力量倒在夹板上抽搐。
他闭着眼睛,准备装出最吃力的样子。
“好像是岛屿!我们有救了!”
朱子帆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他满头尽力抹尽满头虚汗站起了身子,不得不佩服他惊人的观察力。
渔船发动机的声音同时响起。
离奇地朝着朱子帆指往的方向驶去。
本应该是恐惧的时刻,朱子帆、徐飞旺却兴奋地像是重新点燃希望的样子。
闭着眼睛,芳铭大脑疯了转:“光听声音,难以想象他们脸上的表情。”灵光闪后,自己竟开始脑补先前自己游离时在别人眼中地样子。
空洞无神地注视着四周,天旋地转。在翻涌的过去、现在、未来,云层、地壳、海洋当中,找寻那本不存在的错觉、错感、错知,将真相颠倒将现实扭曲。
此刻,大脑中的那些狗屁不通的经验居然告诉芳铭,这应该提议返航考虑到海市蜃楼的可能以及天气的影响,工作推迟几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芳铭意识不清的自我对话着。
寻找求生气艇想法,被抛之脑后。
“理性,我太过于理性了;激动,我太过于激动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我却有种莫名的使命感要求我这么做下去。”
细细的碎语,芳铭的脑中充斥着难以识别但绝对陌生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才缓慢地睁开了条缝,他发现四周的飘浮的浓雾已经漫上了夹板。
朱子帆和徐飞旺的双脚焦躁地跳动着,两双皮鞋快速地摩擦仿佛红舞鞋故事那般。
不可名状的恶意爬上心头,余光瞟过,只见樊举成宛如甲亢患者般睁大了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球直勾勾的向上看去。
这家伙的体态像是受到了剧烈撞击似的,而接近变形。肢体交叠的汗毛战栗如拍死后五体投地的蟑螂,扭曲而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焦虑。
海浪拍打着比船身,在呼啸声和蛙爪声的交叠中,朱子帆和徐飞旺像是的半截身子被看不清的巨物拽起,脑袋浸入到了海里,双手愉悦地缠起海带排打浪花。
“直至声音结束。
我无法想像被雾遮蔽的地方,只能通过我这微弱的知觉,把画面拼凑起来。
难以置信的恐惧,只感到湿稠的气压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上下地每处都在跟随脉搏跳动着。
诡异,不可描述。
挣扎着,反抗着。
直到,樊举成将那双眼睛滑向了我。”
……
几天后,芳铭被一支搜救队带回了熟悉的城市。
这件事让他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此刻正在办理精神疗养院的入驻手续。
那次海难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芳铭能回忆起的片段也不过如此而已,事实上也并不确定,这是否是在孤岛上高烧的时候胡思乱想出的虚假记忆。
疗养院医生待人很好,医患关系也很融洽。
可芳铭总感觉他不是一般的人,那个灰色卷发的医生天天挂着黑眼圈,虽然看起来跟精神但总让人觉得他昨晚没睡好。
尤其是这家伙还会变魔术,说是出于好意活跃气氛但天天拿这个中世纪乌鸦面具变来变去,就像是某种仪式一样,整的人心慌慌的。
不过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好奢求的了,真的很幸运,之后应该会换一份简单的工作多陪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