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世界3 没有实话的全局逆转
【本章剧情接续在章节“根世界2”之后】
面容跟我一样的奇怪男人已经在催促着了。尽管我知道这种事情很荒谬，但是看起来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冲向这面看起来就结实得吓人的石墙！
上次看到这种类似的剧情，还是在某个姓波特的魔法师的故事里呢。我这样想着，心里揣揣不安。
尽管不排除这个由幻想构成的泡影世界里，的确可能有魔法这种东西的存在，但是……
但是我是一个活着的人！
嗯，没错，的确是活着的，而且还是那种格外健康，完全没有什么想要抛弃生存意志的念头的家伙；
要让我这样的一个健全的人，用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头撞向一面石头墙——这种违背了生物本能的事情，果然还是太难了。
“阿鲁夫！”我冲那男人叫道。
此时男人是站在石墙上边的，离我比较远。可能是因为声音太小了，他没有听到，所以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阿鲁夫是那男人的名字。这名字是他在一边徒步一边闲聊的时候告诉我的。
初次听到这个明显是某种外文音译过来的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阿鲁夫肯定不是跟我同族的国人。
不是国人的他，不可能天生就长着那张脸，那张只有本国人才有的面庞：
被一个顶着外族名字的人盗用了我的面庞，而且还是向来被视为本国族人骄傲的面庞——特有的黄皮肤，特有的黑头发，以及特有的浑黑瞳仁——尽管其中两样在我身上好像是褪了色，但是无可否认：这是某种耻辱！
阿鲁夫为什么会盗用我的脸，他又是怎么能够做到这点的，这些本来就是可疑之处的问题，一时间变得更加尖锐了。
但是目前而言，阿鲁夫冒用我的脸庞这件事，就先随他去吧。
荣辱与否这种事毕竟已经是我休眠以前的那个世代的残余了——我没办法分出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些几千年前的荣辱标准是不是还应该适用当下，我得务实眼下。
我又向他唤了一声：
“阿鲁夫！”
“怎么了？”阿鲁夫这次回答了我。
“你不是在骗我吧？为了除掉我，防止我向你复仇？”
我的问话里明显带着许多不信任。
但是阿鲁夫没有计较，他冲着天豪放地笑了声，反问我：
“你难道对自己的实力还没有点自知之明吗？就凭你这种孱弱的家伙，居然还想着打败我？而且……”
阿鲁夫说到这里，暂时顿了顿，不过我没有接着他的话问下去，只是保持了沉默。
阿鲁夫见我不说话，便继续了下去：
“而且，我刚刚已经向你解释了那么多，你难道就一丁点都没听进去吗？你难道还沉迷在那个叫洛小云的女机器人给你建造的幻想里吗？我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这个泡影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因为笼具的舱室已经损坏，你的本体很快就会因为没有营养支持而衰亡！但是可能那样也好吧，毕竟你只是个找不到工作的废柴，让人看低一等的废物！”
我感到有点受到了羞辱，不仅是对于我个人，而且还因为阿鲁夫又一次揭掉了我心头上关于洛小云惨死这件事的伤疤，而且明显还是故意的。
但是我没有向他透露我最深层的真实情感：
“阿鲁夫，不要转移话题！如果真如你说，这个世界就只是依照我的意志建造的幻想乡，那么我在这个世界找不找得到工作就跟现在扯不上任何关系！”
“哼！”阿鲁夫冷哧了一声：“你怎么就这么天真，以为它们之间没有关系呢？”
我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阿鲁夫继续向我呵道：
“笼具也好，幻想乡的源头机器也好，这些都只是让你脑中，你从心底里认可的最舒适的生活状态外现出来的辅助装置；”
我辩斥道：“这些奇怪的设定，你已经向我说过不止一次了，但是你不能证明它是真实的。”
阿鲁夫没有停下来：
“秦川，回忆一下，仔细地回忆一下：在你沉睡的好几个千年的时间里，已经不知道重复演算了多少遍的这一年，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年？”
他这一个问题还真的是把我问住了。
是啊，我从很早以前就曾经怀疑过，在那间父母安排给我的四十平的小房子里，我与妙龄少女的洛小云共住一个屋檐之下……这种事情，真的合理吗？
“怎么，不敢回答了吗？还是不好意思回答？”阿鲁夫向我质问。
我陷入沉默，因为确实没有勇气回答。
阿鲁夫给了我几秒钟的时间，却仍然没有等到我的回复。他眼睛里开始闪烁恶意一样的黠光：“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接着，阿鲁夫突然改变了声线，用宣判一样的严肃口吻开始陈述我的罪行：
“你的那一年，是不用真正卖力地工作，只要用还在待业的借口，就可以整天无所事事，在大街上闲逛也不受人指责，同时也没有学校父母的管束，同时也没有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有的只是来历不详的少女跟你共处一室——是这样子颓废而且龌龊的一年！”
然后，他又突然高声下达了最后的裁判：
“不要想狡辩——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正是你心底里最想要的理想生活吗！”
阿鲁夫站在高墙的至高点上，向下俯视着我。
我脑中受到了震撼，不过这次是因为我重新发觉到了自己的卑微。
我看着阿鲁夫的脸——那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突然觉得这张脸的主人真的好窝囊。
我对这个人好生气，对他好失望，然而就是有种不能摆脱的无力感缠绕着我，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事实。
这种被遗忘了的颓丧的感觉，恐怕已经跟我一起沉睡了几千年了吧？但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就是：它依然在那里，没有变换样子。
可能是觉察到了我的动摇，阿鲁夫又用耳语一样轻微，却足够令我听得仔仔细细的声音，低沉沉地说了一句：
“论起来，你这种龌龊恶心的家伙，可能连个合格的废物都算不上吧？”
我感到思想上受到了某种重压。
然而阿鲁夫没有就此收手，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刺耳了：
“天知道几千年前，为什么会是你这样的人获得资格进到了笼里面，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有一些散碎的记忆被重新点燃了，他们在我脑海里化成一只只小火苗，让人烦躁地跳动着，呼喊着，每一声都像是在挣扎，在哀嚎；
我能猜想得到，这些声音，是千年前的末世当中被抛弃之人的悲鸣。
不管是千年之前，还是现在，这些声音，我全听得到。
阿鲁夫终于下定决心放出最后的杀人之音了。他的声音简直要刺透我的耳膜：
“想想看，那些人，他们会怎么说呢？他们一定会说，就是你这种家伙窃取了他们生存的机会，他们……”
“够了！算我求你！”
我大喊了一声，恳求阿鲁夫不要再说下去。
我的精神一定会因为他的话而崩溃的，我知道的，这是迟早的。
“呵。”
阿鲁夫不屑地轻笑了下，那眼神根本就是在俯视什么无可救药的东西：被全世界抛弃的失败者，但又同时是鸠占鹊巢，苟活下来了的犯罪者。
而我无力反驳。
“阿鲁夫，”我顶着想要撕裂我的头痛，用弱弱的声音呼喊起了这个泡影世界中，除我之外唯一的智慧生命。
我向阿鲁夫陈述起来，声音因为被加载进来的过去记忆而颤动：“我全都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现在我相信你了。你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
阿鲁夫从高高的石墙上面直接跳了下来，但是一点都没有受伤，他看着我，停顿了足足一分钟。
此时，我已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倒；我蜷伏在地，跪着，抱着头，但是没有眼泪能从我已经干枯了的泪腺里流出来。
“秦川，”阿鲁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跟前，他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已经重新变得和缓。然后，他将一只手按在了我肩膀上：
“我说的都是错的。”
我抬头看着他，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已经在几千年里透过镜子看过了不下几百万次的脸，令我无限愤恨，乃至一度想要将他遗忘在幻想境界里的脸——此时竟写着叫我安心的宁和：
“什么……意思？”
“我说的都是错的。”阿鲁夫重复了一遍，然后接着说了下去：“为了证明这一点，你知道要做什么的。”
我看着那双本应该属于我的灰墨色眼睛，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冲破了生物本能的顶点。
很好，这台戏演得虽然尴尬，但是很值得。
尽管不太如我的预期，但是我确实捕捉到了这个男人的一条狐狸尾巴。
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我向他质问了。
只有一个，但一个就够了，一个问题就足以让我完成反杀了！
现在是我的回合了，而我将放出最后的，真正的，绝杀之音：
“阿鲁夫，回答我，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我重复了几千遍的这一年？”
……
我得意地看着这个自称为“阿鲁夫”的窃面者，看着他偷来的那张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成了不可置信，一点点变成了后知后觉，一点点变成了恼羞成怒，最后一点点变成了青筋暴动——于是我知道，这家伙装不下去了，他输定了。
我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最后得逞的狡猾，像是灌木林中已经捕捉到晚餐的狐狸。
果然，胜利女神终究还是愿意站在我的身后的。
我从地上爬起身，先从容自定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才跟我的囚犯说起了话：
“阿鲁夫，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真名，但是还是请你听我做一下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没有用假名，我的真名确实是秦川，但是我并不是什么困在笼中泡影里的上古废柴人类，而是一名医察员。”
阿鲁夫明显是受了挺大的打击，杵在原地目光呆滞。反应了一会，他才回问我：
“医察员？那是什么东西？”
“啊，不要在意，那个只是我的自造词罢了，”我变得有点张扬，甚至当着阿鲁夫的面，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来一支烟，之后熟练地送到嘴里，又点燃了它。
想了一下，我补充了一句：
“意思大概是医生跟警察的合体职业之类的什么东西吧，我猜？”
但是这次没有人吐槽我用“我猜“作答句的结尾。
确实是略感失落呐。我在心里默叹道。
不过我瞥到了阿鲁夫那显然没有理解透彻的眼神，于是，吸了一口烟，我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专门收治你这样的幻境犯罪者的……更疯狂的幻境犯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