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绑腿跑的通知贴在公告栏那天,整个中队像被投了颗炸雷。红底黑字的A4纸前围满了人,三班的几个脑袋挤在最前面,王浩举着他那副快滑到鼻尖的眼镜,一字一句念着:“为强化团队协作能力,特开展双人绑腿跑训练,要求两人脚踝绑定,完成三公里越野……”
“三公里?”吉日格勒摸着他那标志性的络腮胡,眉头拧成了疙瘩,“把俩大男人的脚绑一起,别说跑了,走都得顺拐!”
刘勇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公告栏的光:“从生物力学角度看,两人步频、步幅存在个体差异,强制同步确实容易失衡。”
李军在旁边笑得直拍大腿:“这哪是训练协作,分明是看谁摔得更狼狈!我赌五包干脆面,三班肯定垫底!”
我正想踹他一脚,赵云背着双手从走廊那头过来,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咚咚”响,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他手里捏着张名单,目光扫过我们班时,突然停在我身上:“张林。”
“到!”我下意识地立正。
“通信班苏婷婷,跟你一组。”赵斌的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进我心里,溅起老大一圈涟漪。
周围“嗡”地炸开了锅。王浩用胳膊肘捅我,挤眉弄眼地笑:“班长,缘分啊!这是组织上给你们创造机会呢!”吉日格勒也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挺好,苏婷婷步子小,跟你配正好。”
我感觉脸颊发烫,手里的搪瓷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在水泥地上洇开个不规则的圈。远处通信班的队伍正好经过,苏婷婷站在队尾,似乎听到了动静,往这边看了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像受惊的小鹿似的转过头,耳根红得能滴出血。
第一次练习定在下午的操场。阳光把跑道晒得发烫,空气里飘着青草被晒焦的味道。我攥着根宽宽的帆布绑带站在起跑线旁,手心全是汗——这绑带还是我特意找后勤班要的,比通知里要求的布条宽一倍,想着能让她舒服点。
“那个……”苏婷婷抱着本通信原理书走过来,书脊被她捏得发白,“我刚查了资料,说绑腿跑要先练同步摆臂,步调才能一致。”
她今天穿了双新的作训鞋,鞋带系得整整齐齐,鞋边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泥渍。我盯着她的脚踝,突然觉得那截露在作训裤外的皮肤白得晃眼,喉咙有点发干:“行,听你的。”
绑脚踝的时候,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的味道——不是食堂消毒水的味道,是种淡淡的薄荷香,像夏天冰汽水的气息。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小腿,像有小电流窜过,两人同时往回缩,绑带“啪”地掉在地上。
“对不起!”她慌忙去捡,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捡起绑带,深吸一口气,“我来绑吧,你别动。”
帆布带绕过她的脚踝时,我刻意放轻了动作,指尖还是不可避免地蹭到她的皮肤,细腻得像丝绸。她的脚踝轻轻抖了一下,我赶紧把魔术贴粘紧,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
“先试试走?”她提议,声音细若蚊蚋。
“嗯。”
我刚迈出左腿,就听见“哎哟”一声,苏婷婷被我拽得一个趔趄,整个人往我这边倒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正好揽住她的腰——隔着薄薄的作训服,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软得像团棉花。
“对不住对不住!”我赶紧松开手,她却没站稳,手胡乱一抓,抓住了我的胳膊,指甲差点嵌进我肉里。两人就这么歪歪扭扭地倚着,脸离得只有几厘米,我能看到她睫毛上沾着的小汗珠,像撒了把碎钻。
“都怪我,步幅太大了。”我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怪你,是我反应慢。”她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说话时气息拂过我的下巴,痒痒的。
旁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王浩举着他那部老旧的翻盖手机,正对着我们拍:“快看快看!三班长大人跟苏参谋演偶像剧呢!俩‘连体婴’还没走三步就抱上了!”
吉日格勒和刘勇也笑得直不起腰,连平时严肃的赵云都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发抖。苏婷婷的脸更红了,用力推了我一把:“别笑了!赶紧练!”
可“灾难”才刚刚开始。
我们试着喊口号:“一!”我迈左腿,她却条件反射地迈了右腿,帆布绑带瞬间绷紧,“啪”地勒在脚踝上。两人重心一失,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往地上倒,我下意识地往她那边偏了偏,让她摔在我胳膊上,自己的后背却结结实实地砸在跑道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你没事吧?”苏婷婷慌忙撑起身子,头发扫过我的脸颊,带着那股薄荷香,痒得人想笑。她的额头上沾了片草叶,像只调皮的绿虫子,我伸手想帮她摘掉,她却以为我要扶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结果用力过猛,两人又“咚”地摔回地上,这次换成她压在我身上,膝盖硌得我肚子生疼。
“完了完了。”她趴在我胸口,声音闷闷的,“下周考核肯定是最后一名,要被赵队罚抄条例的。”
我看着她被阳光晒得发亮的发顶,突然觉得后背的疼好像没那么难忍了:“别怕,罚抄我帮你写。”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那怎么行!要罚一起罚!”
远处的队伍已经跑起来了,王浩他们的口号声震天响:“一二一!一二一!”听着就很整齐。我们俩却还在原地摔跤,像两只被捆住腿的企鹅,笨拙得可怜。
“要不……我们先练原地踏步?”苏婷婷提议,从地上爬起来时,膝盖已经磕青了一块,青紫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好。”
我们扶着对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抬着脚:“一!二!一!二!”可她的步频比我快半拍,我的步幅又比她大一圈,刚踏了没几下,她的脚尖就撞到了我的脚踝,疼得她“嘶”了一声。
“都怪我,我迈小点儿。”我赶紧收了收步子。
“是我太快了。”她也放慢了速度。
可下一秒,帆布绑带又“噌”地绷紧,我们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再次往两边倒。这次我没来得及扶她,她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不是疼的,是急的。
“算了!”她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扯着脚踝上的绑带,“我肯定不行,你跟别人一组吧!”
“别闹脾气。”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哪有练一次就会的?王浩他们昨天练了一下午,现在还顺拐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是昨天她给我的——草莓味的水果糖,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歇会儿,补充点能量。”
她愣了一下,接过去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像只仓鼠。阳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眼睛弯成了月牙:“其实……我小时候练过舞蹈,节奏感应该还行,就是跟你不合拍。”
“那我跟你合。”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喊口号,我听你的。”
她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两颗星星:“真的?”
“真的。”
休息了十分钟,我们重新绑好绑带。这次她站在左边,我站在右边,她的手轻轻抓着我的胳膊,指尖带着点糖的甜味。“一!”她喊着,先迈了右腿,我跟着迈左腿,帆布带松松的,没那么紧绷了。
“二!”她迈左腿,我迈右腿。
一步,两步,三步……居然没摔!
苏婷婷兴奋得眼睛都亮了:“你看!动起来了!”
可没高兴两秒,她突然被跑道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往左边倒。我下意识地往她那边靠,结果两人重心失衡,又摔在了一起。这次她没压着我,而是趴在了我的胳膊上,头发散开,遮住了我的眼睛,全是那股薄荷香。
“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总是搞砸。”
“不怪你。”我抬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像碰了团火,两人都猛地一颤。远处的集合哨声正好响起,她慌忙爬起来,解开绑带的手有点抖:“明天……明天我们早点来练?”
“嗯。”我看着她跑向通信班队伍的背影,作训服的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只蓝色的蝴蝶,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操场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露水打湿了跑道,踩上去软软的,带着股青草的湿气。苏婷婷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双厚厚的护踝:“我妈寄来的,说绑着能不磨破皮。”
她蹲下来帮我戴护踝时,头发垂下来,扫过我的膝盖,痒痒的。我低头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笨拙的练习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今天我们先练摆臂。”她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手臂摆对了,步子自然就同步了。”
我们面对面站着,没绑绑带,先练摆臂。“左!右!左!右!”她喊着口号,胳膊摆得像只小天鹅,我跟着她的节奏,却总慢半拍,像只笨拙的大狗熊。
“不对不对,”她走过来,伸手握住我的胳膊,“肩膀放松,手腕别太硬,像这样……”她的掌心暖暖的,带着点护手霜的香味,顺着我的胳膊往上移,调整着我的姿势。
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拂过我的锁骨,心跳得像擂鼓,连口号都忘了喊。她似乎察觉到我的僵硬,突然松开手,脸颊又红了:“自己练练,我去那边热热身。”
等她跑远了,我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还僵在半空中,像个机器人。
那天我们练到太阳升起,膝盖磕青了好几块,护踝都被汗水浸得湿透了,却终于能连贯地走一百米了。当我们松开绑带时,苏婷婷突然指着我的胳膊笑:“你看,你的肌肉都绷紧了,像块石头。”
“还不是被你捏的。”我嘴硬,心里却甜滋滋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是瓶碘伏:“昨天看你胳膊蹭破皮了,擦擦吧。”她拧开瓶盖,用棉签沾了点碘伏,小心翼翼地往我伤口上涂,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玻璃。
“有点疼,忍着点。”她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片小小的阴影。
“没事。”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成了操场上最早来最晚走的人。王浩他们偶尔会来围观,从一开始的哄笑变成了加油:“班长!苏参谋!加油!快到一百米了!”
有次练到中午,太阳毒辣辣地晒着,我们累得坐在树荫下喘气。苏婷婷从背包里掏出个馒头,掰了一半给我:“炊事班的红糖馒头,我特意多拿了一个。”
馒头还带着点温度,甜丝丝的,像她的笑容。我们并排坐着,脚踝上的绑带松松地挂着,谁都没说话,却觉得空气里都是甜甜的味道。
“你看!”苏婷婷突然指着跑道,“我们刚才居然跑起来了!至少有五十米!”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阳光把我们刚才跑过的脚印晒得发白,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心里突然涌起股莫名的感动——原来两个原本陌生的人,真的可以在磕磕绊绊中,慢慢找到相同的节奏。
考核那天,赵斌举着秒表站在终点线,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能看出他在憋笑。我们班和通信班的人都来加油,王浩举着个写着“三班加油”的纸板,手都举酸了。
苏婷婷深吸一口气,帮我把绑带系紧:“别紧张,就当平时练习。”
“嗯。”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说,“不管跑第几,我都请你吃冰棍。”
她愣了一下,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要绿豆沙的。”
“各就各位!”赵斌喊道。
我们绑好脚踝,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握紧了对方的胳膊。
“一!”她喊着,迈右腿。
“二!”我跟着,迈左腿。
帆布绑带不再紧绷,两人的步伐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居然真的同步了。跑到一半时,苏婷婷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我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她惊呼一声,却顺势调整了步伐,借着我的力气往前冲。
周围的加油声、笑声渐渐模糊,我眼里只剩下她随着跑动上下起伏的马尾辫,她抓着我胳膊的手,还有两人绑在一起的脚踝。阳光照在我们身上,像镀了层金粉,连汗水都闪着光。
“快到了!”苏婷婷的声音带着点喘,却充满了兴奋。
我们并肩冲过终点线,几乎同时摔倒在地上,却忍不住相视而笑。王浩他们冲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吉日格勒笑得最大声:“没垫底!我们真的没垫底!”
赵斌走过来,看了眼秒表,嘴角难得地向上扬了扬:“还行,比我预想的强。”他顿了顿,突然说,“下午全体休息,不用训练。”
人群瞬间爆发出欢呼声。苏婷婷看着我胳膊上因为刚才拉扯裂开的伤口,皱起眉:“去卫生队换药吧,这次我轻点儿。”
我看着她额头上的汗珠,突然觉得,这几天摔的跤、磕的伤,都值了。解开绑带的瞬间,脚踝突然觉得空荡荡的,心里居然有点舍不得——原来和她绑在一起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
阳光落在我们相视而笑的脸上,我突然开始期待下一次训练了。最好……还是和她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