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基地像被泼了桶绿颜料,训练场边的蒲公英冒出白绒球,通信机房门口的梧桐树下,苏婷婷种的太阳花发了芽。她蹲在花丛前浇水时,军绿色作训裤沾了点泥土,指尖捏着洒水壶的样子,比任何演练报告都让人觉得踏实。
“这是去年从哨所带回来的花籽,”她回头冲我笑,阳光落在她睫毛上,“老班长说能在石头缝里开花,我想试试。”
我蹲在她旁边,看着嫩芽顶开冻土,突然想起在高原时,她把狼牙项链塞进我手心的温度。“肯定能开,”我说,“像你一样,在哪儿都能扎根。”
她的耳朵红了,转身去拿肥料,洒水壶的带子却勾住了我的裤脚。低头解开时,手指碰到她的发梢,像有电流窜过——这是我们从高原回来后,第无数次不经意的触碰,却每次都像第一次那样,让心跳漏掉半拍。
王浩抱着个大箱子从食堂跑过来,箱子上贴着“易碎”的标签:“嫂子!班长!你们快看我从炊事班讨来的好东西!”打开箱子,里面是套崭新的茶具,白瓷杯上印着通信兵的卡通图案,“大师傅说,这是给‘功臣’的奖品!以后咱们值班能泡茶喝了!”
苏婷婷拿起个茶杯,指尖在卡通通信兵的脸上轻轻划了一下:“王浩现在越来越会过日子了。”
“那是!”他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说,“我这是为某些人创造机会呢,喝茶多浪漫。”
被他说得脸红,我假装去整理线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苏婷婷把茶杯放进消毒柜,动作慢得像在数秒。
四月的一个周末,基地组织家属开放日。王浩的父母从老家赶来,拎着一篮子土鸡蛋,拉着苏婷婷的手不放:“多亏你照顾我们家小王,这孩子笨手笨脚的……”吉日格勒的妹妹也来了,小姑娘怯生生地给苏婷婷递了束野花,说是“谢谢姐姐教哥哥汉语”。
苏婷婷笑着收下花,把它插进王浩的搪瓷缸子——就是那个插着塑料花的缸子,此刻倒真有了点生机。她转身给家属们倒水时,我看到她脖子上的弹壳项链换了根红绳,和我手腕上的狼牙红绳一模一样。
“这红绳真好看。”王浩的母亲指着她的项链说。
“是他编的。”苏婷婷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上周她抱怨旧绳磨脖子,我熬夜用通信线的绝缘皮编了根新的,没想到她真的戴上了。
开放日的拔河比赛上,我们班和通信总站的队伍分到一组。苏婷婷站在我旁边,手心沁出的汗把红绳浸得发亮。“使劲啊!”王浩喊得嗓子都哑了,吉日格勒憋得满脸通红,刘勇则在旁边喊“根据力学原理,重心要压低三十度”。
僵持的时候,苏婷婷的手不小心滑了一下,我赶紧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很热,红绳在我们交握的手背上勒出浅浅的印子。就在这瞬间,对方突然松手,我们班摔成一团,她正好跌在我怀里。
“没事吧?”我扶她起来时,闻到她发间的洗发水味,还是熟悉的青草香。
“没事,”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指着我的手腕笑,“你的狼牙歪了。”
我低头去调红绳,她的指尖也伸了过来,两根红绳缠在一起,像打了个解不开的结。周围的起哄声浪里,我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比拔河时的鼓点还响。
家属开放日结束后,赵斌把我叫到办公室,桌上摆着两份结婚报告。“你们俩的事,全基地都知道了,”他把报告推过来,钢笔在纸上敲了敲,“我看这月就把手续办了,省得王浩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啥时候喝喜酒’。”
拿着报告走出办公室时,阳光正好穿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苏婷婷在机房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两本通信日志,看到我手里的报告,眼睛亮得像星星。
“赵队都跟我说了。”她把日志递过来,“这是咱们一起值过的班,我数了,一共137个。”
日志的最后一页,贴着张我们在高原哨所的合影。照片里,她的军大衣裹着我,背景是连绵的雪山,她用红笔在照片边缘画了个小小的爱心,里面写着“2024.3.15”——是我们从高原回来的日子。
“那……”我把结婚报告递过去,指尖有点抖,“你签个字?”
她接过钢笔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落下的字迹却很稳。“苏婷婷”三个字后面,她画了个通信塔,塔尖顶着颗小太阳,和她笔记本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签完报告的那天晚上,我们值最后一个夜班。机房的机器依旧“嗡嗡”响,苏婷婷泡了两杯茶,把带枸杞的那杯推给我:“以后就是家属了,得更注意身体。”
“那你以后不许再熬夜改算法。”我把她的茶杯往远处挪了挪,“上次在沙漠熬出的黑眼圈,到现在还没消。”
她低低地笑了,翻开电台手册时,戒指在灯光下闪了闪——是我在哨所刻的那枚“平安”。“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她突然说,“婚房就按咱们机房的样子布置,靠窗放张桌子,既能办公又能看书。”
“再摆个大书架,放你的通信原理和我的战术手册。”我补充道,“对了,得留个位置给王浩送的茶具,他说要当‘传家宝’。”
我们笑着规划未来的样子,像在讨论一次普通的演练方案,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动人。原来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能一起规划柴米油盐,能把机房的灯光变成家里的暖光,能让红绳系住的不仅是信物,更是往后余生的点点滴滴。
第二天一早,我把签好的结婚报告交给赵斌。他看了看报告上的签名,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等我的苏婷婷,突然笑了:“我就说你们俩是天生一对,连签字的笔锋都像。”
走出办公楼时,苏婷婷伸手挽住我的胳膊。她的红绳和我的红绳缠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暖光。通信机房门口的太阳花已经长出花苞,像一个个攥紧的小拳头,等着绽放的那天。
“你看,”她指着花苞说,“我说能开花吧。”
“嗯,”我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我们的故事就像这太阳花,从峡谷里的雨,到沙漠里的风,从高原上的雪,到基地的春天,看似平淡,却在每个细节里悄悄扎根,终于要在这个春天,开出最艳的花。
远处的训练场传来口号声,王浩他们正在出操,声音洪亮得能震落梧桐花。苏婷婷的发梢被风吹起,拂过我的脸颊,带着点痒痒的暖意。我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从“我”和“你”,到“我们”;从通信班的战友,到往后余生的家人;从红绳系住的信物,到藏在柴米油盐里的,一辈子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