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机房的梧桐叶第三次泛黄时,张林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刻着“余生”的弹壳戒指,指腹反复碾过“余”字的刻痕。周婷婷正蹲在地上接电缆,军绿色作训裤的膝盖处沾着灰,耳机线从耳畔垂下来,像条安静的银蛇。
“监测仪借我用下。”周婷婷仰头看他,睫毛上落着点设备散热孔吹出来的白灰。张林递过仪器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静电打了下,猛地缩回手。
“赵队说,下个月基地有集体婚礼。”张林清了清嗓子,声音比电台的杂音还发飘,“问咱们……要不要参加。”
周婷婷手里的电缆接头“哐当”掉在地上,绝缘层磕出个小印子。“集体婚礼?”她摘下耳机,耳后有片被压红的痕迹,“是不是像去年王浩那场一样,有大棚,有红绸子,还有吉日格勒雕的木牌?”
“比那排场大,”张林从抽屉翻出策划书,纸页边缘被赵队的茶杯洇出圈水痕,“主会场在训练场,红毯从东门铺到升旗台,文工团还来表演。最特别的是……”他指着“通信兵专属环节”那栏,“能用加密电台,给全军区战友发婚礼请柬。”
周婷婷的眼睛亮了,像突然捕捉到强信号的接收机。她抢过策划书,指甲在“电波传情”四个字上划了道线:“得用跳频模式,加三重加密。上次跨区演习用过的频率表还在我电脑里,避开日常信道,保证不干扰任务。”
“就等你这句话。”张林从储物柜里拖出个空纸箱,“从今天起,这就是‘婚礼筹备箱’,先列个清单——你擅长技术,场地设备归你;我来管流程,保证比咱们的演练方案还顺。”
接下来的一个月,通信班成了“婚礼筹备前线”。周婷婷把基地地图铺在宿舍地上,用红马克笔圈出从家属区到训练场的路线:“这里摆老式电台模型,从摩尔斯电码机到卫星通信设备,像个小型博物馆。”她又在红毯两侧画了串小旗子,“每面旗印个通信术语,‘信号满格’‘永不掉线’……让战友们一看就知道是咱们的婚礼。”
王浩抱着他那本翻烂的“婚礼手册”天天来报到。“嫂子,哦不,周班长,”他总改不了口,指着手册第37页,“喜糖得混着买,奶糖给老人,水果糖给孩子,巧克力……”他突然压低声音,“给闹洞房的战友当‘通关道具’。”
周婷婷在笔记本上记下“混合喜糖方案”,笔尖顿了顿:“得加两箱橘子糖。”她抬头看张林,眼里的笑意像泡在温水里的糖,“你忘了?第一次在机房加班,你给我那颗橘子糖,纸都被你攥软了。”
张林的耳尖瞬间红了。他当然记得,那是三年前的深秋,周婷婷刚调来时,两人在机房值夜班调试新设备。她盯着屏幕看了四个小时,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糖纸被体温焐得发潮,递过去时差点掉在地上。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是周婷婷的生日,她没说,只是悄悄把糖纸夹进了通信日志。
吉日格勒送来第一座微型通信塔模型时,木头上还带着松脂香。“这是高原哨所的塔,”他用砂纸打磨塔尖,“你俩去年在那儿值过三个月班,记得不?暴风雪把天线吹歪了,你俩抱着暖水瓶守了整夜。”
张林摸着木塔上的刻痕,突然想起那个雪夜。周婷婷把唯一的毛毯裹在他身上,自己裹着作训服打盹,睫毛上结着霜。凌晨三点,他被冻醒,发现她正用体温焐着冻僵的电缆接头,嘴里还念叨着“信号不能断”。“再雕座海岛基站的,”张林拍吉日格勒的肩膀,“她在那儿救过台进水的电台,说那是她的‘军功章’。”
刘勇抱着笔记本电脑闯进来时,眼镜滑到了鼻尖。“电子祝福墙做好了!”他点开界面,蓝色背景上飘着无数小信号点,“输入单位代码,就能发送祝福,还能显示在训练场的大屏幕上。我加了个彩蛋——输入咱们机房的频率,会跳出你俩抢修设备的合照。”
照片是王浩偷拍的:张林举着扳手,周婷婷扶着设备,两人脸上都是油污,却对着镜头笑。周婷婷的耳朵红了,伸手要关页面,被刘勇按住:“别删啊!这张最有通信兵的样子!”
最忙的是调试“电波请柬”那天。周婷婷坐在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的代码像瀑布。“用这个频率,”她调出波形图,“去年演习时,你在峡谷里喊‘周婷婷收到请回答’,就是这个信道。”
张林对着麦克风试音,声音通过加密电波传向各单位:“这里是通信一连张林,兹定于10月1日,与周婷婷同志举行婚礼。诚邀各位战友,以信号为贺,以电波为礼……”
话音刚落,耳机里就炸了锅。高原哨所的李班长喊:“收到!给你俩留着最好的风干肉!”海岛基站的战友吹着海风喊:“我们准备了贝壳串,当贺礼!”连赵队都在指挥中心插了句:“小张,婚礼当天给我留个前排,我要讲你俩接错电缆的糗事!”
周婷婷笑得直抹眼泪,泪珠滴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水痕。“你看,”她指着屏幕上跳动的信号点,“这么多战友都在‘收听’,比任何请柬都珍贵。”
婚礼前三天,文工团来彩排。主唱的姑娘穿着红裙子,站在临时搭的舞台上试音,歌声清亮得像短波信号:“我们排了首《通信兵的情书》,歌词里藏着摩尔斯电码,‘滴滴答答’都是‘我爱你’。”
周婷婷突然拽着张林往台下跑,裙摆扫过电缆沟的碎石子:“我知道交换戒指该怎么做了!”她指着场边的信号发射塔,“让吉日格勒做两个金属环,像信号环那样套在一起。我们对着发射塔宣誓,让誓言顺着电波传出去,全军区都能听见!”
王浩举着相机追过来,镜头差点撞到电线杆:“嫂子这主意绝了!比我那场喂枣环节高级十倍!”
婚礼前一晚,张林和周婷婷在机房值班。她翻着通信日志,突然指着某页笑:“你看这里,‘周婷婷同志调试设备时打了三个喷嚏’,是谁记的?”
“是我,”张林挠挠头,“那天你穿少了,我又不敢说,只能记下来提醒自己,下次给你多带件外套。”
周婷婷在日志上补了行字:“但张林同志把军大衣给我盖了,一点都不冷。”末尾画了个笑脸,和他之前画的哭脸并排,像两个在说悄悄话的孩子。
夜深时,周婷婷突然从包里掏出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常服。“仪式结束后,”她声音很轻,“咱们来机房值最后一次班,就咱俩,像以前一样。”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常服的肩章上,银星闪着光。张林知道,这场婚礼的红毯,不仅是从东门到升旗台的距离,更是从初见时的拘谨,到此刻并肩的笃定——红绸是看得见的欢喜,电波是藏不住的心意,而他们,正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织进了这场等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