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那圆空请张凯昆进了寺庙以后,只是跟他打了个哑谜便面带微笑地离开了,他说的哑谜是这样的——“三尺之灵”。
对面这样的谜面,张凯昆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句广为流传的俗语,叫“举头三尺有神灵”,难道圆空住持的意思就是说的这个?我看了看张凯昆,又看了看坐在他身旁的曦儿,这二人都是面露难色,张凯昆想不出个所以然,着急得直挠头,时不时还抬起头朝圆空离开的方向张望着,看来是想从他那里寻求答案的。
这个问题起初我也认为是三尺的神灵,意思便是人在做,天在看,包括我们剑灵也是这般,若是做了有违天道的事情,一样也是要被惩罚的,他或许是在告诫张凯昆何所为何所不为,将来为将者,定当是要善恶分明的,不过后来圆空法师的话让我也幡然醒悟。
就在张凯昆为这个“三尺之灵”焦头烂额的时候,只见那圆空还是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款款而来,他拿着一串佛珠,一柄烛台,还有一个紫金钵盂,他轻轻地将那些物件放到一张紫檀案板上,点燃一块檀香装进了案上那个金纹镂空莲花香炉中。他轻松一笑,缓缓地闭上了那对藏在白眉之下的睿智的双眼问道:“施主可已想出谜底?”
张凯昆犹豫再三,他与曦儿交流着眼神,曦儿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他这才逐字逐句地说:“圆空长老,您所说的三尺之灵,是否是指那句‘举头三尺有神灵’?”
圆空会心一笑,追问道:“敢问施主如何作解?”
张凯昆见圆空的神情并无异样,忐忑的心便放松了下来,他顺着圆空的意思紧接着解释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管我们做什么事情,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人在做天在看,我参军以后所做的一切都会影响我将来的道路,三尺之灵就是在告诫我,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位女施主有何见解?”听完张凯昆的答案,圆空并没有马上揭露谜底,而是转过头来又问了问在一旁的曦儿。
曦儿思索了一会儿,亦是十分忐忑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我认为这三尺之灵也许是指让我们约束自己的行为,又或许还另有所指,只不过我还没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听完张凯昆以及曦儿的答案,圆空满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露出失望的表情摇了摇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解释说:“二位施主所言,确是老衲所指,但都只浮于表面最浅显的东西,三尺之灵,二位施主能够想到管束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然这三尺之意还是指施主背后那把泛着青光的剑。”
“这把剑?莫非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张凯昆拔出青锋剑仔细打量着,而此刻我就躲在那剑身之中。
“三尺除了那句三尺神灵,还代表这把三尺长剑,施主既然是来为此剑开光,想必是祈求它能够在沙场上庇佑于施主,老衲此生只为两把剑开过光,一把是多年前一个捉妖师带来了一把桃木剑,请求我为他开光,但从那把剑上,我看到了陨落之意,他或许会丧命于一只不起眼的小狗手中,老衲虽看得透,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剑上为他加了一道保命的梵文,或许能够救他一命。”
“那么第二把呢?”张凯昆追问说。
“第二把……便是施主手中这把青锋。”
“它可有什么独特之处?”
“它,有灵。”
这里之后的事情我便记不得了,只知道张凯昆将我递交给了圆空,而圆空接过我之后在我身上笔划了两下,之后我便陷入了昏睡,又好像还清醒着,但那段的记忆似乎是被他抹去了。
柒
我看着被积雪埋没了大半截身子的青锋,心里像往常一样害怕得发怵,我真害怕这傻孩子有一天会被活活冻死。我没有听见他的呼吸声,而且从后半夜雪下得急了以后,他便再没说过呓语,只看见他将身子缩成一团,就那样蜷缩着在桃树下睡着。
桃夭多次想去掸去他身上的积雪,但因为每每靠近都会激起琉璃灯碎片的共鸣,那种力量抵触着她,她甚至没办法接近熟睡中的他,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一点点淹没在积雪中。
直到正午,当我看见那一堆雪隐隐动弹的时候,我这才放下心来,这孩子的命真是硬,且不说他一个人闯修罗血域那种奇闻逸事,哪怕是这般在大雪中熟睡而又毫发无伤的,恐怕除了他也找不出几人。
他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前夜挂在树梢上的酒葫芦,他试探性地摇了摇,里面的酒咣当咣当的声音也回应着,他开心地笑了笑,拔开酒塞便是一大口。温酒入喉,他愉悦地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又在树前坐了下来。不过今天醒来,他似乎有了一件新鲜事可做——研究碎片。
昨夜诡异的青光似乎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来回把玩着碎片,从上看到下,又从左看到右,就这样翻来覆去看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多时辰以后,他舒展了自己直坐着的身子,慢悠悠地靠在了树上,他垂下双臂长叹一口气失望地自言自语道:“昨晚那青色的光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是在传达什么?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我在一旁看着他一筹莫展的样子,我想,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提醒到他,那块碎片上一定有着能够映照出元神的东西,只是需要用特殊的方式来打开。
捌
世事变迁,转眼间八年已过,张凯昆从一个无名小卒,慢慢地变成了沙场上的一个传说。这一切都要从他参军第五年的那场战役说起。
那一战发生在那年的秋天,风卷席着细沙,打磨着三军将士粗糙的脸颊,因为常年的征战,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前一场战事进行的时候还是初秋,如今却已经是深秋了,望着眼前的一片荒漠,将士们私下暗怨着归家,可若是家园失守,他们又何处寻家?
“将士们,转眼间你们已经跟随我征战了五年,弟兄们死伤无数,可咱们不能因为他们的牺牲就放弃与敌军抗衡!我知道大家现在都想回家探望家人,你们有妻子,有父母,有孩子,我也一样!”那个身披银底金丝祥云纹战甲的统帅胯下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斗志昂扬地激励着马下列阵的数万名将士,这位便是张凯昆所在军营的统帅穆羽。他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却已经上了无数次沙场,他那对睿智的鹰眼中不仅仅有着为将者的英勇,甚至还有运筹帷幄的才智。
“穆帅,有什么安排您只管吩咐,兄弟们定当听候您的差遣。”
“是啊穆帅,这些年来,您带我们打了不少仗,这一次,还希望您再带着弟兄们拿下胜利!”
“穆帅,我们相信您。”
将士们都在积极地响应着,恭维着那个年轻有为的统帅,只有张凯昆一人缄默地站在角落里像是思索着什么。穆羽环顾着这些斗志昂扬的将士,同时也注意到了有着截然不同表现的张凯昆。
穆羽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到张凯昆跟前亲切地拍了拍张凯昆的肩膀问候说:“凯昆啊,众将士都斗志昂扬,满腔热血,你为何愁眉不展?”
张凯昆此时已经做了穆羽帐下的副将,他一袭乌金盔甲加身,背后的品红披风上污迹斑斑,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原本的红,哪里是敌人的血浸染的红。张凯昆抬起头细细打量着穆羽,他那副鹰眼中流露着睿智,炯炯有神的双眼中闪烁着的光彩就像是希望的曙光一般令人向往。张凯昆朝穆羽做了个揖,随后从身后拿出一张羊皮卷递到穆羽手中。穆羽接过卷轴展开来,可以看见的是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凝固下来,他咳嗽两声,随后叫着张凯昆和另一员副将进了军营大帐。
秋天的萧瑟,让整个大帐都笼罩了一层肃杀之气,凝冷的空气紧紧缠绕着张凯昆三人,我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那种入骨的死一般的冷寂。
“张凯昆,这羊皮卷你是从何处得来?”穆羽长吁一口气问道,听得出来穆羽此刻的心情也因为羊皮卷上的内容而变得十分沉重。
“穆帅,这卷东西是我前些日子从一个敌军哨骑身上搜刮来的。”张凯昆回答说,在将羊皮卷交给穆羽之前,张凯昆已经将上面的内容研究透彻了,他拿过羊皮卷展开补充道,“穆帅您看,这张地图与我们手中的地图看上去并无分别,可仔细一看却不难发现,有一处是一直都被我们汉人误解的地方,而下一战的战场就是在那附近。”
“不错,起初我也一直以为那一处只不过是一片戈壁沙漠,而从这张敌军的地图上我发现那里虽是戈壁,但却有暗潮涌动,一旦发生变故,我们很可能会因此而全军覆没,好歹毒的场地。”穆羽咬着牙愤恨地说。
“穆帅,我愿携一队兵马与敌军在此对抗,或许这里并非对我等不利的场地,相反可能助我军大获全胜。”张凯昆请缨说。
看着张凯昆势在必得的样子,穆羽也不好说什么,他知道张凯昆有将帅之才,可这种战场,就算是久经沙场的他也未必能有制敌之策,张凯昆不过从军五年,又能有什么神策?
“凯昆,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从不会让我失望,你要多少人马?又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我只需五百精骑,另外……还希望迎超兄助我一臂之力。”张凯昆口中的迎超兄就是此刻与他二人同帐的缄默副将,李迎超。
李迎超听闻毫不犹豫地问道:“凯昆但说无妨,兄长定当全力以赴。”
“很好,这里其实是一片流沙,我们的骑兵到了那里,即使是再老练的将士,也难以挣脱流沙的束缚,而狼族那些人却早已适应了那种环境下作战,他们把战场定在那里,想必也不会轻易离开,甚至他们断定我们绝对想不到那会是一滩流沙。”
“凯昆所言极是,那么需要兄长做些什么?”
“还恳请兄长替我准备十余艘战船,待开战之时,五百精骑皆乘船而行,铁锁连舟,顺势推进。”
“妙计,妙计,凯昆啊,你的将才将来必定不输于我,有了你,咱们国家还愁不能守护一方安定吗?”穆羽惊叹地拍着张凯昆的肩膀称赞着,而这一计,后来也确实助他们赢得了那一场战役的胜利。
那一战之后,张凯昆因为那一计一举成名,后来的战役中,在张凯昆那一支小队的率领下,朝廷军更是将战线向前推进了十余里,可谓是青年将才。在战场上,一个黑色身影的传说也由此而来,张凯昆鼻梁上的刀疤便成了一种死亡的象征,几乎没有人能够在与张凯昆的对阵中活下来,百胜将军的名号愈发闻名,这很快也引起了狼族的注意。
有人进谗言说张凯昆投敌,而因为这些流言,穆羽在朝廷的威逼下不得不将张凯昆副将一职撤掉,甚至为了保护他,不得不将他送回故乡。回到故乡的张凯昆内心更是愤愤不平,他屡次找到军政司,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恰巧这一年穆羽在一场战役中牺牲了,在李迎超一纸血书下,朝廷又不得不重新任用张凯昆,后面的事我也是回来后才听说的,狼族派人悄悄潜入张凯昆家,将他妻儿老小屠戮殆尽,而青锋则是张凯昆托镇子上新任的县令悄悄送到了捉妖师修行的山脚下,那个县令也正是多年前她赠与玉佩的那个名叫阿才的孩子。
玖
傍晚已至,青锋并没有放弃琉璃灯的研究,然而即使是一天下来,他也依旧是没有发现个所以然来。就在他将要放弃的时候,琉璃灯碎片从他手中滑落下来,落在了我的身上。
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那块碎片又一次发出了青色的光芒,他在一旁怔怔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幕,青色的光芒中,一个婀娜女子曼妙的身姿一点一点清晰了。我看着那个身影,可晕眩感使得我的眼皮越发沉重了,我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睡下去之前,我依稀听到他叫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就和他在睡梦中呼喊的如出一辙,那个名字在我渐渐失去的意识里回荡着——“桃夭”。
我躺在冰冷的雪地中,身体也感觉越来越沉重了,也许我的一生就是这样了吧……我最终还是没能成为众名剑中的一把,但我却成就了张凯昆,也成就了青锋。
那一晚,我好像听到千山的雪又大了不少,镗镗嗒嗒的马蹄声在我耳畔彻夜回响,也许在是梦中,我的梦就能实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