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薄荷在窗台上吸吮着午后的阳光,散发着点点的丝丝的凉意。
转眼又一个秋天。
这一年过去的快速又漫长,乔知在桌前,摆弄着颜料和布料,她画了很多纹样。也做了几件衣服,有自己穿的,也有颜淑花的,还有一件黑色底红色的小红豆图案的交领棉布外套,她没有测量过他上身的尺寸,只是按照自己预估去做的。
她用手抚摸着衣服的红豆纹理,心思早已飘到千里之外,不知道何时可以再见到他?他现在过的如何?
如果我跟他没有相遇过?
她现在依旧在学堂每天读书、背书,每天认真的重复父亲教授的礼仪,然后等待嫁人,一池平静的湖水,优雅的耐人寻味。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过去一年,她再没机会去桔城。就算节假日,也是哥哥们回家,柳成染也会定期的过来送些礼物,寒暄一番,表面上一切一如往常。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声。
“一个人发什么呆?镇上刚开了一家新茶馆,你也好久没出去散散心了,今天我带你出去喝喝茶,顺便介绍新朋友给你认识。”乔知转身,看到是父亲背着手站在门口说话。
“我不想出去。”
父亲踱步走到乔知面前,自从上次从省城回来,父亲一直避而不谈钱令的事情,没有责怪,也没有安慰,这反倒让乔知憋的无从释放。
“我在15岁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姑娘,那姑娘是街上一个卖豆腐的女儿。就那么一回,我逛街,偶遇她站在豆腐摊旁边,给客人装豆腐。我一回头,她也是一抬头,我两刚好四目相对,一个10几岁的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还带着羞涩。就那么一瞬间,我就被她迷上了。以后的每天,我都借口往那个豆腐摊边逛游,买几块豆腐,就为看她一眼。再然后,我就跟她说了几句话,没几天我就立下誓言,非她不娶。于是我回家跟我母亲提,我要娶她。可我母亲说:’那不行啊,你已经订婚了,对方是书香门第,与我们门当户对,悔婚绝无可能。’于是,我就闹,说我不娶卖豆腐的活不了,余生都不高兴,寻死腻活,躺着装病,逼我母亲退亲,再去跟卖豆腐的提亲。”
父亲从来没有讲过这个事情,乔知不知道父亲用意何为。
“可没想到,我在家里绝食还没过三天,那姑娘嫁人了。不管是我母亲从中作梗,还是怎样还好,事实就这样了。再然后,我跟你母亲结婚,直到现在,生活谈不上奢华富贵,可在外人看来已足够很多人羡慕。年轻,总以为爱一个人就是一切、甚至一辈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明白,爱一个人只是一时,生活才是一辈子。该忘的就忘了,穿上外套跟我出去吧。”
听雨阁。
装修典雅,四周散落着几株银杏树,叶子微微泛黄。
一位穿着粉色衣衫,外面是黑色的斗篷,挽着发髻的30多岁的女子冲着乔知的父亲摆手,父亲难得的满面堆笑的拉着乔知走过去。
女子画着浓重的妆容,带着刻意的奉迎的笑容,一等乔知坐下,就开始不停的夸赞乔知是何等的漂亮。
父亲介绍了她的名字:王莲芝,就是这家茶馆的老板娘。
不用多说一句话,乔知已经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那年11月,乔知母亲的身体彻底衰弱下去,并终究回力无天。
乔知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都不能相信,母亲已经不再这个世上的事实。
可事实就是事实,毋庸置疑,悲伤无力。
春节一过,乔知的父亲便郑重其事的宣布:他将在三月迎娶新夫人。毫无意外,就是乔知在茶馆见到的老板娘,王莲芝。
哥哥们常年在外,本就对父亲的权威有些忌惮,内心也有种种意见,但却都不说话。
乔公望扫视了一眼面部表情看起来都不太自然的四个儿子,“原铉,你的意见?”
“父亲再娶,我没意见,不过母亲尸骨未寒,事情操办的还是不要太铺张为好。”
乔公望点点头。
他又转向二儿子原景。
“我没意见,简单点就好。”
老三,老四赶紧一起迎合,“我们跟大哥一个意见。”
乔公望转向乔知,“知知,你呢?”
“我同意,只是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乔知看着父亲的脸,口气温和又坚定。
“若是您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同意。若是您不答应,你大婚的日子我就指不定做些什么出来。”
乔公望看着乔知,心想:你敢要挟我了。但他还是屏住了表情,“你说吧,你的条件。”
“我想去桔城玩三天,而且你们不能管我去哪里。”
乔公望点点头,他长衫上的玉佩随着他的身体轻缓摇动出优美的节奏。
“不苛刻,让你四哥陪你,好好玩。”
“好。”乔知没想到父亲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大出意料。
金枝秀戏班。
乔知静悄悄的坐在台下,台上正在台上唱《西厢记》的一个桥段:长亭送别。
花明凌的表演,将乔知完全带入故事之中,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并非听戏。
等到花明凌卸妆,乔知过来,“这一年,你过的还好?”
不想对方愣愣的看着乔知,“请问,小姐您是?”
“你忘记我了?”
“不,我根本不认识您,您也一定认错人了。“
”你——不是花明凌?“
那人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乔知,“从未听说这个名字。在下许理理,刚到这里半年。”
乔知莫名的看着眼前的人,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内部的确不是常兴楼过往的样子,虽然熟悉,可的确不完全一样。
乔知到了外面,才发现,上面挂着的是:金枝秀戏班。
她有点不明白了。
钱令的家,现在已经换成了一对中年夫妇,院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两个孩子在院中踢毽子。
乔知只是看了一眼,那种物是人非的伤感本不应该属于一个17岁的女孩,然而现在她就是觉得好像前年的某一天,是遥远的不能再遥远的从前。
她四下里看,只觉得越看越陌生,突然一阵头痛,便倒了下去。
“该起来了,你的店有贵客跟你定制衣服呢?”
乔知睁开眼,一看是柳成染。
桌上摆着粥和菜,还有两个苹果。乔知赶紧吃了,出了门,柳成染还在看书,没有跟她一起出来。
“好好等你要等的人。”
乔知没有回答他。
外面并不是早晨,而是灯光朦胧的夜晚,头顶一轮圆月。
乔知在自己的布店,接待了几位客人,收了定金。
现在她去喝茶,她每天都在这家千越店喝茶。
“小姐,有人送你一束花。”茶馆的跑堂递过来一束红豆给乔知。
“他说是谁送的嘛?”
“没有。”
“那怎么知道是给我的?”
“因为我们店里现在只有您一个人客人。”
乔知这才意识到,空荡荡的店里只有自己了。
“不好意思。”
花里插着一张卡片,乔知拿下来,上面只有一个字:知。
乔知拎起桌上的小包,不顾裙子的羁绊,跑到茶馆外面,月色明净,如同注入了一坛清露。
晚风中行人匆忙,但却都是陌生的脸孔。
她无助的四处寻找,但却不知道自己找寻的是谁。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还没有付钱就离开了茶馆。于是,又返回茶馆,刚才的跑堂迎过来。
”现在是什么时间?“
“快到子时了。”
“我的意思是,现在是哪一年?”
跑堂的小伙计愣愣的看着乔知。
“鱼奇1098年。”
“这里是?”
“缕细城,缕细茶楼。”
乔知重新回到街上,她抱着那束红豆,忽然觉得往日熟悉的街道,渐渐陌生起来,她越走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此处何时何地,她每天等的何人。
月在头顶跟着她走,把她的头发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奶油色的晕。
手机铃声响起,乔知一看现在已经6:10分,阳光透过窗帘照射到被子上。
一夜长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