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狱中庭院里聚集的囚犯和官吏们齐声高呼三声万岁。
虽然并未预料到,但随着周围人的话语不断传来,一切事实也变得更加清晰。
来访监狱的贵人之一,正是安樂公主。
接着,萨那指着人群说道:
“你看,武影!看那幔帐上的字,这可是安樂公主的行驾!可旁边……。”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
两侧排列的红色丝绸幔帐的数量、黄金装饰的规格,以及幔帐上用金线绣制的字样,都无一不昭示着——今日的行列中,正有安樂公主·李科娅的身影。
“…似乎,还有其他人来了?”
听到萨那低声耳语,武影微微点头。
不过,真正棘手的并非那位年幼任性的公主殿下,这一点,武影刚刚才意识到。
当他望向安樂公主行列的对面时,发现那里同样排列着一列幔帐——也就是说,今天到访皇宫监狱的皇室成员,并不仅仅只有安樂公主一人。
‘莫非是楚王驾临?可是,若是如此……’
武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楚王李隆基不可能出现在此地,更何况,以常理推测,若是男性皇族前来,幔帐应当为青色才对。
然而,安樂公主的幔帐是红色,而对面排列的另一列幔帐,也同样是红色——
这意味着,今日到访之人,全都是女子。
如果说,除了安樂公主之外,还有另一位皇族女子同行,那会是谁呢?
武影陷入沉思。
这时,萨那又补充道:
“另一边的幔帐,装饰与规格都和安樂公主的相同……。”
“若是如此……”
武影缓缓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与此同时,一个女子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莫非,她已经到了?’
就在此刻,仿佛是在回应武影的思绪一般,对面那列幔帐的最末端,一块绣有名字的红色丝绸缓缓展开。
逐渐显现出的字迹——
主,公,以及……
“安嚀公主……”
这个称号,武影从未听闻。
得益于博学多识的妻子,他虽不至于精通书籍,却也能阅读宫廷典籍。
然而,无论他如何回忆前世的记忆,都找不到有关此公主的任何记载。
‘本来……不是安寧吗?怎么突然变成了安嚀?’
看到这陌生的名字,武影一时愣住了。
察觉到朋友的疑惑,萨那凑近武影的耳边低声说道:
“应该是避讳(避諱),即避开皇室长辈的尊号、谥号、陵号或徽号。”
武影沉思片刻,随即低声说道:
“……可即便如此,这个名字也太陌生了。我从未听说过。”
“哼,我倒是想起了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
“是这样的,记得赵公公前些日子讲过一个故事……不过,这事儿有点复杂。”
萨那的迟疑让武影感到诧异,他瞪大眼睛,语气微微急促地追问道:
“到底赵公公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前阵子,我奉赵公公之命,去鸿胪客馆(鴻臚客館)传递了一道敕令。”
“鸿胪客馆……?”
武影正努力从前世的记忆中寻找线索,而萨那则迅速补充道:
“鸿胪寺所管辖的地方,是专门接待异国使臣的馆舍,同时也是他们在长安的居所。”
随着萨那的讲述,武影谨慎地拼凑记忆中的片段,缓缓说道:
“也就是说,公主的封号,是授予某位异国使臣的?”
事实上,在武影的记忆里,鸿胪客馆是个极其熟悉的地方。
它不仅坐落在长安城西市附近,而那西市,正是他初遇妻子之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
‘同时,鸿胪客馆也是当年西西里国使臣——愛輪在长安的居所。’
想到这里,武影的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过去的片段。
他真的不愿相信,但如果今生那件事再次发生,那么刚才的推测也并非不可能。
武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当时,愛輪在抵达长安城后,收到了来自皇室的诏令,而诏令的内容是请求她入宫。”
入宫。
如今的局势,武影已无法预料会如何发展。
在这个世界里,他与妻子尚未相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若是收到了入宫的诏令,那么她的选择,恐怕只有一个。
“如此说来,那位安嚀公主真实身份,莫非是……”
仿佛在印证武影的推测一般,身旁的萨那轻声低语:
“赵公公曾说过,皇室的入籍诏令已经送达。”
“…果然如此。”
入籍。
若是皇室的入籍诏令,那便意味着被诏之人,将正式归入皇族的谱系之中。
这无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以嫔妃的身份被纳入后宫,要么便是以义女或宗室姬属的名义,被收养入皇室。
思及此处,武影紧紧咬住了下唇。
即便是他,也不禁感到荒谬至极。
正当此时,押送囚徒的武官突然高声喝令,宣告贵人驾到。
“公主殿下驾到!”
“两位公主殿下面前,罪囚还不快行礼!”
话音刚落,庭院内的囚犯与官吏纷纷伏地叩拜,齐声高呼两位公主的名讳。
“安樂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嚀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唯独武影一人,呆立原地,久久无言。
“这……怎么可能……”
当他抬头望去,眼前所见的一幕,几乎令他大脑一片空白。
在公主的华贵帷幔之下,两位玉立而站的贵女中,其中一人——竟是他连梦中都不敢忘怀的那个人。
她的身影,那样清晰地映入武影的眼中。
即便她的脸庞被身旁的宫女用珊瑚珠帘层层遮掩,可那曾经令他魂牵梦萦的记忆,怎可能被掩盖?
“……”
“……”
他不愿相信,可一切事实却又如此清晰地朝他怒吼。
——愛輪,
即便被囚禁在这无尽黑暗的牢狱之中,他也未曾遗忘的她。
他的爱妻,他曾经触手可及的珍宝。
如今,她那一头宛若流银般的长发,正轻轻拂动在他眼前。
只是,这一次,他已经无法再触及她。
就在这时,押送武官雷霆般的吼声响彻庭院,让武影的耳膜发疼,仿佛要将他胸膛内燃烧的炽热之情狠狠压制下去。
“罪囚还不快行礼!”
他的膝盖不由自主地跪落在地。
可他已经无法伸手再去抓住她。
她那白皙若雪的肌肤,如今只能透过珊瑚珠帘,隐约窥见。
“这……怎么可能……”
即便如此,武影依旧犹豫了。
纵然心中渴望立刻冲上前去确认,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却仿佛天堑般遥不可及,任凭如何伸手,也难以触及。
然而,那股不安很快化作了无可置疑的确信——当珠帘后的公主微微一笑之时,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人战栗的绝望,犹如森然的枷锁,将武影的胸膛死死缠绕、撕扯。
他多么想奔向那名女子,哪怕迎面而来的,是押送武官的长刀,将他的四肢寸寸斩裂。
只愿苍天垂怜,让他能握住她的手,低声诉说——
“是我,我才是你的夫君。”
——<武影,你知道吗?>
往昔,回归前的记忆,那个美好如梦的日子。
“大胆!竟还不速速行礼!”
戴着西域锦布面巾的押送武官再次厉声呵斥。
这声音,似曾相识,可武影却无法立刻忆起其名。
“快向公主行礼!”
对方显然是在斥责武影方才的无礼,他理应俯首叩拜。
作为卑贱之身,他本该在皇族贵人面前恪尽臣服之礼。
但他做不到。
他无法磕头,也无法跪拜——更不能冲上去。
他不过是个囚犯,一个奴隶。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已是公主,而他,仅仅只是个罪人。
“…愛輪。”
武影无力地低下头,连话语都仿佛堵在喉中,难以诉说。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我本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与你重逢……”
跪伏在地,他将额头一遍遍地叩在冰冷的石地上。
身体因冲击而剧烈颤抖,双腿、双臂皆不受控制地颤栗。
眼泪猝然落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甚至没有去擦拭的念头。
即便行完礼,他依旧不敢抬头,蜷缩在罪囚之中,任由悲恸的泪水无声滑落。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