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菜乌克兰 短篇

度过的那几年

原地等候

度过的那几年 周申万里 508 2021-02-21 13:00:02

  第一章:头像的隐喻

  2018年1月1日凌晨0:01分。旧年的残梦尚未完全消散,新年的序章也仅翻开薄薄一页。黑暗,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周岩的宿舍。只有窗外积雪反射的微光,在窗帘缝隙处勾勒出一道模糊、冰冷的银边。万籁俱寂,连暖气管道里水流循环的咕嘟声都显得格外遥远。

  就在这片近乎凝固的静谧中,一声尖锐又熟悉的提示音,如同淬了冰的钝刀,骤然划破了夜的薄膜。它并不响亮,却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直刺入周岩混沌的意识深处。

  他猛地从并不安稳的浅眠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黑暗中,手机屏幕兀自亮起,惨白的光晕在他骤然睁大的瞳孔里投下一片小小的、刺目的光斑。

  特别关注:徐萱。

  这个认知像电流瞬间贯穿全身,让他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急,带起一阵眩晕,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仿佛有两根细小的针在里面不断搅动。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摸索着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的光线在黑暗中映亮了他年轻却写满惊惶的脸。他屏住呼吸,点开那个小小的、鲜红的数字“1”。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任何新年祝福或俏皮话语。

  是头像。

  徐萱的头像,变了。

  那个三年来,与他手机里那半幅星空严丝合缝、共同拼凑成梵高那幅炽热、旋转、充满生命力的《星月夜》的星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孤零零的纸船。

  一只用简单线条折成的、粗糙的、带着明显手工痕迹的纸船。它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灰蓝色的水面上。水面平静得近乎死寂,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倒影,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空旷感。纸船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片巨大的、冷漠的灰蓝吞噬。它没有方向,没有同伴,只有一种被遗弃的、随波逐流的孤独。

  周岩的呼吸停滞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孤零零的纸船形象,在视网膜上灼烧。

  “一点…一分。”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三个字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这个时间点,是巧合吗?是她在新年的第一分钟,精准地投下这枚宣告某种终结的信号弹?还是无意识的随手一点,却恰好碾碎了他精心守护的某种象征?

  他不敢深想。目光僵硬地移向床头的荧光闹钟。00:05。冰冷的数字告诉他,距离头像更换仅仅过去了四分钟。可这短短的四分钟,在他被撕裂的意识里,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时间仿佛变成了粘稠的糖浆,每一秒的流淌都带着令人窒息的阻力。

  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恐惧着。最终,对答案的渴望压倒了逃避的本能。他颤抖着点开了朋友圈。

  置顶的,是徐萱一分钟前发布的状态。

  没有配图自拍,没有热闹的聚会场景。只有一张照片:一条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惨白的路灯孤零零地伫立,在厚厚的、新落的积雪上投下两道长长的、扭曲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影子一直延伸到照片的尽头,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雪还在无声地飘落,在路灯的光晕里织成一片迷蒙的帘幕。

  文字只有寥寥一行:

  「2018,希望我能突破这个坎儿,没有遗憾。」

  “这个坎儿……”周岩的喉咙猛地一紧,一股酸涩直冲鼻腔。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毫无防备的心脏。就在三天前!就在那个冬夜,他们还隔着屏幕,裹着各自的被子,在视频通话里热烈地计划着即将到来的寒假。哈尔滨的冰灯,中央大街的马迭尔冰棍,冰雪大世界里的梦幻城堡……徐萱的声音带着笑,镜头前呼出的白气氤氲开来,模糊了她清秀的眉眼,却让她的笑容显得更加温暖。她甚至拿起一团毛线,对着镜头比划:“看,给你织条新围巾好不好?要最厚的,把你裹成粽子!”那笑声,那话语里的暖意,此刻回想起来,却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此刻冰冷的神经。

  那甜蜜的余温还未散尽,眼前却已是这冰天雪地的诀别意象。巨大的落差让他头晕目眩。

  手机的震动毫无预兆地再次袭来,惊得他几乎脱手。

  屏幕亮起,一条来自徐萱的新消息,简洁得只有三个字:

  「还没睡?」

  周岩死死盯着这三个字,每一个像素点都像在灼烧他的眼睛。一股巨大的陌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就在不久前,他还能轻易地从徐萱发来的任何一个表情包、一个“嗯”或“哦”的尾音上扬、一个省略号的使用中,精准地解读出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是开心、是撒娇、是小小的抱怨,还是带着困意的敷衍。她的心思对他而言,曾是一本摊开的、字迹娟秀的书,他总能第一时间翻到他想看的那一页。

  可此刻,这三个字,连同那只纸船头像和那条雪夜朋友圈,像一道厚重的、冰冷的铁门,“哐当”一声在他面前紧紧关闭。那本熟悉的书,被粗暴地合上了,还上了锁。他站在门外,徒劳地试图从门缝中窥探一丝光亮,解读一丝线索,却只触碰到一片漆黑和冰冷的金属质感。他成了那个被隔绝在外的人,一个失去了通行密码的陌生人。曾经的信手拈来变成了现在的茫然无措。他甚至失去了敲门的勇气,害怕那叩门声得到的回应,是更深、更彻底的寂静,或者一句冰冷的“请勿打扰”。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需要回应,必须回应。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大脑却一片混乱。最终,他敲下了一行字,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拙劣无比的谎言:

  「在看跨年晚会重播。」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一种巨大的虚弱感席卷了他。他颓然倒在枕头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失神的双眼。黑暗中,那只灰蓝水面上的纸船,和那条雪地上路灯拉长的、扭曲的影子,在他脑海里反复交叠、放大,最终凝固成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悬在他新年的第一个凌晨。

  第二章:疼痛的阈值

  宿舍里暖气片发出的嗡鸣声,在死寂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单调而固执地撞击着耳膜。窗外,新年的雪似乎下得更紧了。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周岩摸索着打开书桌抽屉。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硬塑料盒子——他的药盒。

  高中时就落下的偏头痛,像个阴魂不散的旧友,总在他精神极度紧张或疲惫时准时拜访。症状很标准:太阳穴像是被两根无形的、烧红的钢钉同时楔入,伴随着血管突突的搏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胀痛。布洛芬,这种非甾体抗炎药,是他多年来对抗这种物理性疼痛的武器。

  他熟练地倒出两粒白色小药片,没有用水,直接干咽下去。药片粗糙的棱角刮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不适的摩擦感。然而,药片滑入食道,预期的、针对太阳穴的镇痛效果却迟迟未至。相反,一种全新的、更尖锐、更陌生的疼痛,正从胸腔深处,确切地说,是从胸腔左侧那个被称为心脏的器官周围,汹涌地蔓延开来。

  这痛感完全不同于偏头痛那种明确的、可定位的物理性压迫。它更深,更钝,也更弥漫。像是一只冰冷、粗糙的手,缓慢而残忍地攥紧了他的心脏,然后一点一点地收紧五指。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抽痛,伴随着沉重的下坠感,仿佛那颗心正不断沉向一个冰冷的、无底的深渊。这痛感并不激烈到让他喊叫,却像一种缓慢的窒息,一点点抽空他肺里的空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疼痛。

  他猛地拉开书桌抽屉最底层,翻出一个硬壳笔记本——他的日记本。钢笔是徐萱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一支低调的黑色派克,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拔开笔帽,笔尖悬停在空白的纸页上,墨水在尖端凝聚成一颗小小的黑点。然后,他用力写下,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

  为什么当你说‘我需要走出来’时,我的心还没有那么痛?

  写完这句,他停顿了,笔尖重重地点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像一滴凝固的泪。接着,仿佛要剖析自己那点可悲的侥幸心理,他继续写道:

  **可能是我觉得……这个让我准备用一生挂念的女人,当她在外面走累的时候,回头看看……仍然站在原地等她的男人……会有所顾忌,能让她有所感动。**

  “感动?”他盯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多么天真,多么卑微的奢望。他是在期待她的怜悯吗?还是在赌她那点残留的、关于过去的情分?

  钢笔的墨水流淌得有些滞涩,仿佛也感受到了他心绪的淤堵。他用力甩了甩笔,一滴墨汁溅落在纸页边缘,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污迹。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那弥漫的痛楚也吸入肺腑,继续写道:

  这一晚我的心出现了二十年从未出现过的疼痛,撕心裂肺的痛。

  写到这里,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了上来。“撕心裂肺”?这词太俗套,太像那些廉价青春剧里的无病呻吟。他拿起笔,想要划掉后面下意识跟上的“(矫情了)”三个字。笔尖悬在半空,却又停住了。

  矫情?他问自己。这种铺天盖地的、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的痛楚,是矫情吗?是因为他太脆弱,太敏感,太把爱情当回事了吗?不。疼痛就是疼痛。它真实地存在着,啃噬着他的神经,让他坐立难安,让他无法呼吸。它源于失去,源于被抛弃的恐惧,源于自我价值的瞬间崩塌。它和摔断腿的痛、胃痉挛的痛一样,都是身体和灵魂发出的真实信号。**疼痛就是疼痛,哪有矫情一说?**他最终没有划掉那三个字,反而在它们下面重重地画了一道横线,像是一种固执的自我确认。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是相册APP自动推送的“一年回顾”。一张照片跳了出来,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照片里,是去年元旦的钟楼广场。寒风凛冽,他和徐萱紧紧依偎在一起。徐萱的鼻尖冻得通红,像一颗可爱的草莓,大半张脸都埋在他送的那条厚厚的、红黑格子的羊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亮晶晶的笑意,仿佛盛着整个寒冬的阳光。周岩记得那天特别冷,呵气成霜。他们为了取暖,在路边小摊买了两杯滚烫的红豆奶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红豆煮得软糯香甜,混合着浓郁的奶香。徐萱小口啜吸着,被烫得直吐舌头,眼睛却弯得更深了,她说:“这是我喝过最甜的红豆奶茶!”

  记忆中的甜蜜与当下的苦涩形成尖锐的对比,几乎让他窒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照片里那条温暖的围巾上。

  现在,这条围巾在哪里呢?

  也许,它正被徐萱随意地塞在衣柜的最底层,压在一堆不再穿的衣服下面,落满了灰尘,渐渐失去了原本蓬松温暖的触感,变得僵硬而冰冷。也许,它已经被她叠得整整齐齐,和其他不再需要的旧物一起,放进了小区的旧衣回收箱,等待着被运往某个未知的远方,成为某个陌生人御寒的工具,彻底斩断与他的最后一点联系。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一阵剧烈的绞痛。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当一段感情真正走向终结时,最残忍的并非那些惊天动地的争吵、歇斯底里的指责,甚至不是背叛带来的瞬间毁灭感。最钝刀子割肉的,是那些曾经被赋予了特殊意义、承载了无数甜蜜记忆的“信物”,在无声无息中,被时间或主人的意志,剥离了所有情感的附加值,重新变回了一件普通的、冰冷的、毫无生命的“物件”。

  那条围巾,不再是他倾注爱意、跑遍半个城市挑选的礼物;它只是一条围巾。那对星空头像,不再是他们独一无二、心意相通的证明;它只是一个被替换掉的网络标识。那些一起听过的歌,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看过的电影……它们所承载的“意义”正在飞速地消解、崩塌,最终归于一片虚无的、令人心慌的“普通”。

  这种“祛魅”的过程,缓慢而无声,却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能彻底地杀死过去。它宣告着一种彻底的、不可逆的结束。你甚至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敌人去对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记忆的珍宝在你面前一点点褪色、风化,最终化为齑粉。

  胸口的钝痛再次加剧,伴随着一种深沉的、无力的虚无感。布洛芬对太阳穴的压制似乎起了一点作用,但对这颗碎裂的心,它束手无策。他合上日记本,那支沉甸甸的钢笔从手中滑落,在桌面上滚了几下,停住了。窗外的雪,依旧无声地落着,覆盖着旧年的一切痕迹。

  第三章:错位的时差

  凌晨2:17。宿舍里弥漫着熟睡的、沉重的呼吸声。暖气片的嗡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周岩躺在冰冷的床铺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被窗外雪光映照出的光斑。胸腔里的钝痛并未减轻,反而在寂静中愈发清晰,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鼓手,敲打着名为“失去”的节奏。被窝像冰窖,寒意从脚底直往上钻。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狭小空间里的窒息感。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摸索着穿上厚重的羽绒服。拉链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沉睡的室友。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裸露的脖颈和脸颊。他像一具游魂,脚步虚浮地挪出宿舍,轻轻带上门。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他身后迅速熄灭,将他不断抛入短暂的光明与更深的黑暗交替之中。推开宿舍楼沉重的铁门,一股凛冽的、带着新鲜雪粒气息的寒风猛地灌入,让他打了个寒噤。世界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片纯白,反射着路灯和远处建筑零星的灯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亮色。万籁俱寂,只有脚下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咯吱…咯吱…”声,每一步都踏碎了新年的寂静。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积雪没过脚踝。校园像一个巨大的、空无一人的白色迷宫。鬼使神差地,他走向了操场。远远地,就看到操场边那排熟悉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长椅。

  拂去长椅上冰冷的积雪,露出底下深色的、湿漉漉的木条。刺骨的寒意透过裤子瞬间传递上来。他坐了下来,呼出的白气在眼前迅速消散。寒意侵袭着身体,却奇异地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这里。高二那年的元旦晚会结束后,他们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偷偷约会。记忆的闸门被这熟悉的场景猛地撞开,汹涌而出。

  那晚的夜空没有雪,是晴朗的冬日星空,清冷而高远。喧闹的晚会结束后,人群散去,他们像两个逃脱了大人视线的孩子,怀揣着隐秘的兴奋和紧张,溜到了这里。空气冷冽,带着干净的草木气息。徐萱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围着一条毛茸茸的围巾,小脸冻得发红,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们并肩坐着,起初有些拘谨,后来开始小声地聊天,从晚会的节目聊到各自的糗事,再聊到对未来的模糊憧憬。他记得自己指着猎户座的腰带,笨拙地给她讲解着星星的名字。她仰着头,安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上仿佛凝结了细小的霜花。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头顶那片浩瀚、神秘的星空。一种纯净的、带着少年羞涩的甜蜜在寒冷的空气中悄然弥漫。

  后来,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同样冰冷的手。她没有挣脱,只是把头微微低了下去,脸颊在夜色中似乎更红了。那一刻,他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而此刻,头顶只有低沉、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严密地遮挡了所有的星光。没有星星,没有她,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巨大的落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现实的冰冷无情地嘲笑着记忆的温暖。

  一股强烈的悲愤和自怜混杂着绝望,猛地冲上喉头。他对着眼前不断呵出的、迅速消散的白气,用一种近乎呜咽的低哑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谢谢你让我体会了除去与世间生离死别更痛的痛苦!”**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带着他心头的血肉,狠狠地砸向冰冷的雪地,然后沉甸甸地坠入胃里,带来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这痛苦如此具体,如此沉重,却又如此虚无,无处宣泄。

  为了转移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痛楚,他几乎是机械地解锁了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天气预报APP。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精准地找到了那个他输入过无数次、早已刻在心里的城市名字。

  徐萱所在的城市。

  明天:晴。气温:-5℃~ 3℃。空气质量:良。

  这个小小的、毫无感情的数据显示,却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强撑的壁垒。一股强烈的酸涩瞬间冲上鼻腔,眼眶毫无征兆地发热、湿润。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习惯!即使在这样心碎欲裂的时刻,他大脑里根深蒂固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关心她所在城市的天气。晴天?那她应该不需要带伞了……这个念头自动跳出来的瞬间,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唾弃感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感情宕机的时刻,依然在执行着那些曾经充满爱意、如今却显得无比讽刺的指令。他的关心,他的牵挂,已经失去了接收的对象,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手机备忘录的图标在屏幕上闪烁着微光,像一个无声的诱惑。他点开它,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屏幕的冷光映着他冻得有些发青、微微颤抖的手指。寒风像小刀一样刮过脸颊,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他笨拙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打着:

  当我看到消息后,还傻傻的认为,我应该放一下手。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似乎能暂时麻痹心脏的疼痛。然后,他继续敲打,仿佛在书写一份卑微的、注定无法送达的呈堂证供:

  她可能已经遇见比我更好的男人了。

  “比我更好的男人”。这七个字像七根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心脏骤然紧缩,传来一阵尖锐到无法呼吸的剧痛!他曾经多么笃定地相信,他们的感情是坚不可摧的堡垒,能抵御任何外来的风暴。他以为最大的敌人会是争吵、误解、距离或者来自外界的诱惑。直到此刻,他才无比清晰地看清:原来最可怕的不是飓风般的摧毁,而是静默无声的退潮。没有激烈的对抗,没有明确的背叛,只是她内心的那片海,在某个他未曾察觉的时刻,已经悄然改变了流向,决绝地退去,只留下他独自站在空旷、冰冷、遍布狼藉的沙滩上,手里紧握着的,不过是一把无用的、正在融化的沙。

  巨大的恐惧和卑微的希冀在他心中激烈交战。他咬着牙,用尽力气,在备忘录的光标后,敲下了那段在他心底盘旋已久、却始终不敢宣之于口的话:

  「给你一年的时间,如果你没有遇见比我更好的男人,可不可以回头看一下,还站在原地的我,谢谢。」

  光标在句尾固执地闪烁着,像一颗等待回应的心跳。

  他看着这段话,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和眼底深重的痛苦与挣扎。太卑微了。他想。爱情不该是摇尾乞怜,不该是等待施舍的恩典。把自己放得如此之低,低到尘埃里,真的能开出花来吗?还是只会让对方更加轻视,更加决绝地走开?

  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他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害怕。害怕一旦将这段话发送出去,得到的会是一个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的“不”。或者,更残忍的,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无论是哪一种,都将彻底碾碎他此刻赖以生存的那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幻想她只是一时迷茫,幻想她还会回头看看。这幻想是他在冰冷深海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尽管它脆弱不堪。他宁愿守着这点虚幻的温暖,也不敢去面对那可能将他彻底冻僵的真相。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段卑微的恳求,手指悬停在发送键的上方,剧烈地颤抖着。最终,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按下了删除键。

  一个字,一个字,那段卑微的告白在屏幕上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白的文档,和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碎一地的灵魂。

  他关掉手机屏幕,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想从这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黑暗中,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被积雪阻隔的模糊车声。长椅的冰冷透过层层衣物,渗入骨髓。他像一尊被遗忘在雪夜里的石像,一动不动。那只灰蓝水面上孤独的纸船,在他紧闭的眼前,不停地漂浮着,漂浮着,驶向没有尽头的虚无。

  第四章:失眠地理学

  凌晨3:48。周岩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带着一身寒气,重新推开宿舍楼那扇沉重的铁门。走廊的声控灯再次为他亮起昏黄的光,映出他苍白失神的脸和眉睫上凝结的细小冰晶。

  宿舍里,熟睡的呼吸声更加沉实。上铺的王磊在梦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A点!快下包啊……草!”大概是梦见了CS之类的游戏。这熟悉的梦呓声,在平日里或许会惹人发笑,此刻却只让周岩感到一种更深沉的孤独。他像一个误入他人安稳梦境的异类,带着满身的风雪和无法言说的剧痛,格格不入。

  他轻手轻脚地爬上自己的床铺,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冰冷的被褥再次包裹住他。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也最擅长放大内心的喧嚣。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摸索着再次点亮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线在黑暗中像一把小刀,刺得他眼睛生疼。

  微信运动的小红点提示跳了出来。他鬼使神差地点开。

  置顶的、那个熟悉的头像(那只孤零零的纸船)旁边,清晰地显示着一个数字:

  徐萱:127步。

  127步!

  这个数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他!凌晨三点四十八分,她走了127步!这意味着什么?

  她没睡!和他一样,她也在被某种情绪煎熬着,无法入眠!

  巨大的、扭曲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想象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空旷的雪夜里疯狂奔驰:

  她是不是在哭?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枕头?她是不是正蜷缩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抱着膝盖,像他一样被痛苦啃噬?她是不是……在和人通话?和谁?那个可能存在的、“比我更好”的男人?他们在说什么?是倾诉此刻的脆弱?还是在分享新年的喜悦?或者,只是像他一样,在冰冷的房间里,独自踱步,让脚步声填满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无数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噬咬着他的理智。每一个推测都指向更深的痛苦。他想立刻发消息给她,想打电话过去,想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只是确认她此刻的孤独与他无关。他想问:“你也在难过吗?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想告诉她,他有多痛,多想她。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点开那个纸船头像的对话框。输入框的光标闪烁着,像一个无声的催促。

  他输入:「你……」

  删除。

  输入:「还没睡?是因为……」

  删除。

  输入:「我看到了你的头像和朋友圈,我……」

  再次删除。所有的开场白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像一个摇尾乞怜的失败者。

  最终,千言万语,翻腾汹涌的情绪,在指尖凝结,只化为一句最简单、也最复杂的:

  「睡个好觉,晚安。」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像完成了一个耗尽所有力气的仪式,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结束了。至少今晚,他不会再做什么了。这句“晚安”,像一块投向深海的石头,明知不会有回音,却还是固执地投了下去,只为听那一声微弱的、属于自己的沉没之音。

  今夜,注定是无眠的深渊了。

  为了驱散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寂静和脑海里的喧嚣,他摸索着戴上耳机,点开了音乐软件,选择了随机播放。冰冷的塑料耳塞堵住了外界的声响,却堵不住内心的轰鸣。

  几首或激烈或舒缓的歌曲流过,他麻木地听着。突然,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伴随着简单的吉他旋律:

  “电视一直闪

  联络方式都还没删

  你待我的好

  我却错手毁掉……”

  李荣浩的《年少有为》。周岩的心猛地一颤。

  “也曾一起想

  有个地方睡觉吃饭

  可怎么去熬

  日夜颠倒连头款也凑不到……”

  歌词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试图回避的真相。他一直不愿深想的那个“坎儿”,徐萱朋友圈里提到的那个需要“突破”的“坎儿”,此刻在歌词的映照下,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残酷。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

  懂得什么是珍贵

  那些美梦

  没给你我一生有愧……”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这句歌词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所有的迷雾瞬间被劈开!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徐萱的“坎儿”,从来不是指什么具体的事件或困难。那个“坎儿”,就是他——周岩!是他停滞不前的样子!是他把爱情当作人生全部意义、除了沉溺其中便无所事事的可悲!是他除了像个懦夫一样“在原地等待”、被动地渴望着她的回眸之外,什么都不会做、不敢做的无能!

  大学三年,时光像水一样流过。

  徐萱像一颗不断汲取养分的树,生机勃勃地向上生长:两次校级一等奖学金的光环,模联会议上自信飞扬的英文演讲,朋友圈里晒出的法语学习打卡记录和最终雅思7.5分的耀眼成绩单……她的世界在不断地拓展、丰富,充满了挑战和新的可能性。她谈论着未来的规划,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渴望和笃定。

  而他呢?

  他的大学时光,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或者更准确地说,被设定成了一个围绕徐萱旋转的卫星轨道。他最大的成就,就是每周雷打不动地穿越半个城市去她的学校看她。他的生活重心,是她的课程表、她的喜怒哀乐、他们下一次见面的计划。当徐萱在朋友圈晒出那份沉甸甸的雅思成绩单时,他还在为即将到来的英语四级考试焦头烂额、寝食难安。他甚至记不清自己上次完整地读完一本专业书是什么时候,更别提参加什么竞赛或活动了。

  差距就是这样产生的。不是一夜之间,而是在无数个他沉溺于恋爱甜蜜、满足于现状的日子里,像两条原本紧密相交的直线,在某个交点之后,便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坚定地无限延伸开去。他还在原地,满足于那片小小的、熟悉的星空(哪怕只是头像),而她,早已扬起了帆,驶向了更广阔、也更未知的海洋。那只纸船,或许就是她启航的象征。

  他成了她前进路上的“坎儿”。一个需要她花费力气去“突破”、去跨越、去摆脱的障碍。一个让她感到“遗憾”的存在。多么残酷,又多么真实!

  悔恨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不是悔恨失去了她,而是悔恨自己虚度的时光,悔恨自己那不求上进、心安理得的“原地等候”!他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回头?有什么资格去奢望她的“感动”?他拿什么去和那些“更好的男人”相比?除了那点苍白无力的、自我感动的“深情”?

  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唱着他此刻最深的痛悔:

  “假如我年少有为知进退

  才不会让你替我受罪……”

  替罪?不,徐萱没有替他受罪,她只是选择了离开这个让她感到拖累的泥潭。而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那个困住自己、也差点困住她的囚徒。

  音乐声流淌,周岩靠在冰冷的墙上,睁着干涩的双眼,望着眼前浓稠的黑暗。悔恨、自责、羞耻、痛苦……种种情绪交织翻腾,将他彻底吞噬。但在这片毁灭性的情感废墟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如同雪地里的第一缕微光,正艰难地、缓慢地渗透出来。

  第五章:雪地上的足迹

  清晨5:20。窗外的黑暗已经褪去,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蓝色。雪不知何时停了。世界被一层厚厚的、纯净无瑕的新雪覆盖,反射着天光,显得异常明亮,甚至有些刺眼。宿舍里依旧鼾声轻微。

  周岩毫无睡意。胸腔里的剧痛似乎被一种更沉重、更坚硬的东西取代了。他再次穿上冰冷的大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宿舍。

  清晨的校园比深夜更加空旷、寂静。积雪在脚下发出比昨夜更清晰、更坚实的“咯吱”声。空气清冽得如同冰泉,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感,却也让人头脑异常清醒。他径直走向操场。

  偌大的操场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像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白玉。昨夜他坐过的长椅,此刻也被积雪重新温柔地覆盖,抹去了他存在过的痕迹。他一步一步走向操场中央,脚下是新雪,踩下去能没过脚踝。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清晰的脚印。

  他站在操场中央,环顾四周。宿舍楼、教学楼、图书馆的轮廓在晨曦的微光中清晰起来。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他仰起头,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这冰冷而纯净的空气。灰蓝色的天幕边缘,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鱼肚白,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就在这一刻,一种强烈的冲动,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在他心底破土而出,迅速生根发芽。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做那个只会“原地等候”的懦夫。等待,除了消磨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他必须离开!离开这个充满回忆、也充满自我沉溺的牢笼!离开这个让他心安理得停滞不前的舒适区!

  他需要一场彻底的放逐,一场面向未知的跋涉。不是为了忘记(他知道有些东西无法忘记),而是为了寻找那个在爱情迷途中丢失了的、真正的自己。

  他转身,步伐比来时坚定许多,踏着自己来时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回宿舍。脚印在空旷的雪地上,划出一道清晰而曲折的轨迹。

  回到宿舍,室友们还在熟睡。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芒照亮了他眼中残留的红血丝,也照亮了他此刻异常平静而坚定的脸。

  他在硬盘里快速翻找着。很快,一个名为《相见欢》的文件夹出现在眼前。这是他断断续续写了三年的小说,灵感全部来源于他和徐萱的点点滴滴。里面记录了他们初遇的心动,热恋的甜蜜,争吵的和解,无数的细碎片段……这本是他打算在她下一个生日时,作为独一无二礼物送出的心血。

  鼠标指针悬停在文件夹上,没有丝毫犹豫。右键,删除。冰冷的系统提示框弹出:“确实要把‘相见欢’放入回收站吗?”他目光沉静,点击了“是”。

  那个承载着无数甜蜜与幻想的文档图标,瞬间消失在屏幕上,如同从未存在过。心口传来一阵短暂的、尖锐的刺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埋葬过去,才能轻装前行。

  接着,他打开浏览器,熟练地输入学校官网地址。在教务处的主页上,找到了“国际交流项目”的链接。点开,一份份交换生项目的介绍文档罗列眼前。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日本……最终,他的鼠标停在了一个国家名字上:法国。

  徐萱最向往的地方。她曾无数次在他耳边描绘过巴黎的浪漫,普罗旺斯的薰衣草,里昂的灯光节……他曾许诺过,总有一天要带她去。此刻,他选择了这里,却不再是为了追随她的脚步,兑现那个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诺言。

  他点开了法国项目的详细介绍,仔细阅读着申请条件、所需材料和截止日期。然后,他下载了那份沉甸甸的交换生申请表格。

  在电脑屏幕幽幽的光线下,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在表格上填写。姓名,学号,专业……每一个信息都填写得格外认真。当光标移动到“意向国家/地区”一栏时,他停顿了不到一秒,然后坚定地敲下了两个字母:**FR**(France)。

  在“申请动机陈述(简述)”的空白框里,他删掉了脑海中冒出的所有关于“开阔视野”、“体验文化”的套话。沉吟片刻,他敲下了一句简单而直接的话:

  “为了寻找在迷失中遗落的自己,为了证明除了‘原地等候’,我还能走向远方。”

  没有提及她,没有提及爱情。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宣言。

  填完表格,保存好。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5:50。

  他再次翻开那本硬壳日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吸饱了墨水。没有长篇大论的倾诉,没有痛苦的呐喊。他只是异常平静地写下三个字:

  “世界晚安。”

  落款:2018年1月1日五点五十分。

  这个时间,不再仅仅是一个失眠的记录。它将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分水岭,一个永恒的坐标点,清晰地标记着他那场幼稚、依赖、以爱为名的漫长等待的终结,和他独自一人、面向未知与成长的旅程的起点。

  他合上日记本,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

  窗外,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无边无际的、纯净的雪原上。整个世界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温暖而耀眼的金色。那些覆盖一切的积雪,在阳光的亲吻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仿佛无数细小的钻石在熠熠生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操场的方向。在那片耀眼的金色雪地上,清晰地印着一串蜿蜒的、孤独的脚印。从他昨夜坐过的长椅,延伸至操场中央,在那里短暂地盘旋、停留,然后又折返,最终指向他所在的宿舍楼。

  这些脚印,在清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它们记录了他昨夜徘徊的痛苦、绝望的寻觅,也记录了他最终在寒冷中做出的那个决绝的转身。它们从犹豫彷徨开始,在空旷的中心经历了内心的激荡与抉择,最终,**指向了远方**。

  阳光越来越暖,雪地上的光芒也越来越盛。那些孤独的足迹,在金色的晨曦中,仿佛不再仅仅是离去的痕迹,更像是一条被点亮的、通往未知但必然广阔的道路。

  周岩站在窗前,阳光照亮了他年轻而疲惫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簇新生的、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火焰。寒冷依旧,心痛犹存,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痛楚与释然的平静,正缓缓地充盈着他的胸膛。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新的道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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