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大典,这是南疆十分重要的节日,这一天成群结队的南疆民众都会自发集中到游行活动中,参加最后的望月大典,祭祀神明,乞求百姓安康,风调雨顺,……
从大典前一个月开始,百姓就着手准备着相关事宜,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其他任何节日。如果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搞破坏,后果可想而知。
天还未亮,阿寻就被开始折腾了,她没有睡够,有严重的起床气,被服侍着上妆,穿衣,她一直都闭目养神,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一旁白衣急得跺脚,心里将凤淮骂了无数遍,心上人都快成别人的了,竟然到现在还未出现。
白衣不懂,阿寻是湮月的执念,太过偏执,几欲成魔;湮月是阿寻的心魔,避不开,逃不掉。
……
看着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的人,白衣一时竟忘了反应。
今日的阿寻用风华绝代来形容绝不为过。
红衣,墨发,朱唇,星眸……
她唇角微微上扬,勾起浅淡的笑意,似有三分的漫不经心,又有三分的讥诮戏谑,剩下四分是冷漠凉薄。
白衣看着这样的阿寻,是她,又似乎不是她,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了,这是好?还是坏呢?
这样的她,和以前的她大相径庭,看不出喜怒哀乐,更让人猜不透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白衣不懂,这世上有一种人,她们表面天真烂漫地笑着,而内心早已哭的溃不成军,永远将自己伪装在坚强的假面之下,不允许自己将软弱的一面展示人前。她们不是没有脆弱,只是明白,没有人会心疼。她们很清楚,没有人在乎,没有人依赖,没有人安慰,能够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她们不允许自己倒下,因为不会有人扶起她们。那怕是奄奄一息地倒下了,也只能自己艰难地爬起来,因为,她们的身后没有人。那怕遍体鳞伤,那怕逼入绝境,她们也绝不认输。
阿寻看着白衣的样子突然笑了:“小白,我今日美吗?”
白衣被阿寻突然的笑容晃了眼,难得没有毒舌:“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子!”
“我也这么觉得!”阿寻也毫不谦虚地自夸着。
……
临走时,阿寻交给白衣一封信,嘱咐他一定要交到凤淮手上。白衣虽然担心她目前的处境,但是阿寻一向运筹帷幄,他还是答应了,亦是未曾多想,因为他一直对阿寻的话深信不疑。
嫁衣繁琐,阿寻却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没有回头,在白衣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顿足,叹了口气:“谢谢你,小白!”在最后,还愿意相信她。
今日过后,一切都会变好的,他还年少,该有自己的人生……
阿寻觉得她这一生,就像一场笑话,被利用,被欺骗,被放弃……可是同样,为了生存,她也曾不择手段,罔顾人命,双手染血,杀戾无数……
是对?是错?早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
今天对于整个南疆来说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很多人都已忘记十年前那场内乱的惨烈。
此时此刻,欢声雀跃,只有少数幸存的人还记得当初那位小圣女,言笑晏晏,杀人无形。而如今,十年过去,少女已长大成人,更是惊才绝艳,脱去了稚气,敛起了形色,愈发让人看不出深浅。
祭祀台上,阿寻与湮月携手而立,同样的姝色天人,一时间羡煞旁人。
拥挤的人群中,带着面具的凤淮已在其中,台上的和谐完美,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来迟了!
瑟兮涧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阿寻打量着身旁男人,并非第一次觉得凤淮与湮月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但是两人给人的感觉又太过不同。
曾经,一个,心如止水,清冷绝尘;一个,心无旁骛,游戏人间。而如今?绕是谪仙染凡尘,红尘浪子动了情。
古人说,无欲则刚。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欲无求。
可是,当心底的唯一的希望被一次次被掐灭,当那一点点的希望变成执念,当执念变成绝望,足以使人疯魔。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自有定。
阿寻的唇边浮现一抹妖娆的笑,虽不倾国倾城,却也勾人心魄。
一切从南疆开始,也该在这里结束。
现任的南疆之主,曾经七贤之首,如今的杏林之首,不管是三人中的那一个,都足以搅动天下风云,却同时出现在了这小小南疆,而这里同样是他们三人命运相交织在一起的地方,最后,他们还是都回到了这里。
曾经,阿寻一直以为,他们的相遇是上天的恩赐,后来才明白,从她第一眼看到他们的时候,便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那一年,她亦是被选中送到炼狱的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她成功的从一个牢笼逃脱,又自己踏入了地狱。那时不明白,这里便是她命中注定也逃不开的地方,如今她自己又回到了这里。
那时不明白,为何楼主会对她格外宽容,后来才知,他从一开始就是将她当做磨砺湮月的一个工具,仿佛从一开始就洞悉了他们之间最终的决裂,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
宠她如兄长的湮月亲手将她推入了炼狱,经历过了暗无天日的厮杀,她渐渐变得麻木,滚烫的鲜血,一点点浇灭了她留存的恻隐,当对手一个个倒下,她心底最后的一丝柔软也被抹杀,成为了长生楼最好的一把刀。
她是南疆历代圣女中最为出色的那一个,聪明,果决,通透,将一切得失看得很清楚,就像白蚁蛀堤,她潜移默化地利用自己影响力,成功主导了南疆的内乱。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做,那一年她才十一岁。
若是,没有慕雅,没有猜疑,或许她与湮月也不会走到一步。
阿寻的出现打破了慕雅曾经的一切计划。
为了阿寻,煙月开始接手长生楼的事,为了阿寻,不惜反抗长生楼主,甚至为了阿寻,甚至想要改变她圣女的命运,……
这一切都是慕雅所不能容忍的,凤淮的出现,是在所有预料之外,也正是因为凤淮的出现才促动了后来的一切,将三人的命运推向了深渊,爱也好,恨也罢,再不见那时纯粹。
人之间,一旦有了隔阂,就很难再恢复如初,不得不说,那时的他们太过年轻,她又太懂得利用人心。没有留给对方足够的信任,才会被利用,成为伤害对方的利刃,最终渐行渐远……
包括亲生儿子,凤淮的出现和消失,也是两人反目的导火索。
一次,两次,三次,……猜疑渐渐发了芽,最终长成了参天大树,两人越走越远,最终踏上了彼此的对立面。
到后来阿寻看透了一切,却都太迟了!
湮月,南疆最年轻的大祭司,一袭红衣艳绝天下,他冷漠无情,手段毒辣,又随心所欲,罔顾人心……
当年内乱后,以雷霆手段成功登上了南疆第一掌权者,十年来更是无人敢撼动。
他们之间终究隔了太多物是人非,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南疆的百姓,一直知道他们的大祭司一袭红衣似仙似妖,如今见到另一个可以将可以将红衣穿出另一番气质的人,甚是感叹!
仪仗队缓缓地驶过人群,在外人看来,他们相依相偎,外人眼中他们太过美好。
湮月脸上笑意温柔,低头亲密地在阿寻耳边轻语:“阿寻,此时此刻的我后悔答应了你的条件,怎么办呢?”
阿寻却依旧笑魇如花,一双星眸,水光潋滟,既无辜又无害,如同小时候撒娇一般:“月哥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一声“月哥哥”让湮月有一瞬间恍神,望着阿寻的目光幽远深邃,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放开阿寻的手腕。
“!”阿寻突然发现,她还是不够了解他,那时的他从不是好人,却从未将自己最残忍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他的话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呢?
可是,今日以后,什么都结束了,什么也都不重要了。
……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
街上依旧人潮涌动,热闹非常,这一天应该是十年来南疆最热闹的日子,晚上的篝火盛会才是重点,又因为大祭司新婚,还特地准备了烟火庆祝,所以今夜的南疆,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白衣找到凤淮时,他正失魂落魄走在街头。
看到信上熟悉的字迹,凤淮胸口微微发紧,双手有些颤抖地打开信封,里面却是只有一句话:“绝不原谅。”
白衣抓着头发,眼睛瞪大了:“这是什么意思?……”
在白衣还在一脸疑惑时,凤淮瞳孔猛地收缩,面色在一瞬间惨白,然后在白衣一脸懵逼的时候,他向长生楼的方飞奔而去,甚至忘了自己会轻功这件事。
在离长生楼不远处,白衣成功追上了凤淮,将他拦了下来:“我说,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再跑呀?”
凤淮看着他:“她都知道了,将一切都算的很好。”顿了顿,苦笑道:“她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
孤军奋战,生死一博!
“你怎么知道?她要做什么?”白衣已经顾不上凤淮有没有回答紧随其后,向长生楼里飞奔而去。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阿寻为何这般做,但是,凤淮知道,知道她对长生楼有多深恶痛绝,她要毁掉这里!让这个毁掉她人生的地方消失。同样也知道,阿寻对于绯色夫妇之死有多愧疚,以她的性格,对于利用和欺骗她之人绝不原谅。
阿寻指点江山,平定乱世,救了无数人于水火之中,然而,正是这些被她所救之人,最后却令她成为了众矢之的,声名尽毁。
曾经拥有的一切美好都是假象,恩情,友情,爱情,都逃不过,被欺骗,被利用,被舍弃,……
……
夜半时分,很多人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声吵醒了。
冲天的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夜,半边天都被烧的通红。谁也不知道这日长生楼到底出了什么事,站在街上的人都可以看到整座长生楼都被火舌所吞噬着。
镜湖。
本应在新房的新娘子,依旧身着嫁衣,却手持滴血长剑,一步步向着慕雅逼近。
而一向端庄优雅的女子此时一脸惊恐地向后退缩着,不敢置信:“你,你怎么敢?”
一旁倒在地上的女人,眼神狠厉地看着身前的两人:“我还是低估了你,阿寻,竟能让我的亲生儿子为了你来对付我。”
阿寻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个毁了他们三个一生的女人:“是您将人心看得太过凉薄,同样人心经不起猜忌。”
曾经年少,一点点猜忌和嫉妒,就能轻而易举地毁了两个人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情义。
前楼主为了湮月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长生楼主,将阿寻当做了手中的棋子,用来训练湮月。为了虚妄的权势利益,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
如今,一切都将结局,阿寻并不打算亲手杀了慕雅,她终究还是湮月的母亲。
湮月冷冷地看着亲生母亲被废了武功,挑断手脚筋,心中却无一丝波动,他这样,不是他们最想要看到的样子吗
湮月抿唇不语,却还是存着疑惑。
阿寻只是轻轻几下,慕雅就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
等到凤淮与白衣赶到镜湖时,只剩下疯疯癫癫的慕雅和一身清冷的湮月。
“她人呢?”白衣最先忍不住开口。
湮月很是平静道:“她走了。”
那怕最后曾经所有的一切误会都被解开了,他们之间却也回不到从前。
另一边。
阿寻没有理会她,手起剑落,挑断了她的手脚筋,废了她一身功法后,却还是留了她一条命。无视她狰狞恶毒的视线,转身向外走去。
“沐千寻,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身后咒骂声凄厉,不绝于耳,阿寻无动于衷地向外在走去。
这么大的动静绝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可这时院子里空无一人。
打开院门的那一刻,红衣艳绝的大祭司等候已久。
再怎么没有母子感情,慕雅也是他的生母,可此时他面色如常地向她走来:“新婚之夜,我的新娘子这是准备去哪儿?”
看着他,阿寻微微后退一步,而湮月却快她一步,在她出手之前,卸了她手中之剑。
阿寻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退缩。
就在煙月靠近她的一瞬间,腰间软剑出鞘,直逼煙月面门。
看着阿寻冰冷的目光,煙月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抚摸着被软剑划破的红衣,眸色渐沉:“明明是我先遇到了你,明明是我救了你,为了你我做了那么多,你却为了一个外人就放弃了我……”
阿寻想到了曾经的一幕幕,他对她的疼爱,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或许是今天一切终将了结,她眼眶有些热,鼻子发酸:“月哥哥,我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她手中长剑却依旧对着他。
事到如今,听到她发自真心的一声“月哥哥”,煙月不可能无动于衷,似乎有什么在一点点瓦解。他曾不止一次的想,她的离开,真的是因为凤淮的出现吗?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了信任?
煙月突然从身后抱住了阿寻,紧紧地,舍不得放手,他明白,这一次如果放手,他再也没有留住她的机会。
阿寻有些感伤和无奈,并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却也没有回应。
此时的煙月有些像小时候无助弱小又可怜,声音低沉带着乞求的语气:“阿寻,可不可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此时,他不是艳绝天下的红衣大祭司,她也不是差点就杀了他的前任圣女,卑微又小心。
阿寻的眼眶忍不住发热,曾经的他们相互取暖,相互依存。可是,一切都变了。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月哥哥,保重!”
只一句,煙月再不舍,也只能放手。
……
等白衣与凤淮赶到的时候,只余煙月满身落寞,孤身立于院前。
染血的嫁衣,折断的佩剑,遍地的狼藉,无不说明这里发生过什么。
……
一刻钟前。
那怕曾经种种都是误会导致的阴差阳错,可伤害还是造成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这一次,阿寻和煙月两人谁也不会手下留情,皆是倾尽全力。
阿寻手中剑影翻飞,一道道剑气随着舞动四散开来,森然的寒气一使出便将两人笼罩。剑影光晕下,是两个上下翻飞打斗的身影。
煙月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挥出一剑,斩向阿寻手中长剑,两剑相遇,激起点点火花,成功化解了阿寻的杀招……
最终,当阿寻的剑架在煙月脖子上时,他们之间真的结束了。
月色朦胧,红灯摇曳。
女子持剑而立,长剑染血,心如死灰。
男子负手而立,红衣灼灼,不慌不忙。
阿寻知道,最后一刻,如果不是他收了手,今日输的一定是她。
他不舍得她输。
“阿寻,我与凤淮之间,你真的想要我死吗?”
阿寻看着煙月的眼里满是释然:“我想他活,却从未想过你死。”
闻言,煙月扔下了手中的折断的长剑,笑得有些悲凉:“如此,便可以了。”
不知过了多久,煙月松开了一直握紧的手,背过身对阿寻道:“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怕自己多看她一眼,就会狠下心,不择手段,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再也不放她离开。
……
乱世之争,阿寻的选择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太多世家大族想要致她于死地。
被太多人忌惮,不光是因为自身能力,更多是她背后站着太多人。
经历过一切,阿寻渐渐理清了头绪。或许从她被人贩子带到南疆便开始了,有人为他们编织了一张大网,将他们所有人笼罩其中,为的便是虚无缥缈的所谓预言。
而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天机阁,若是没有雄厚的背景实力,天机阁也做不到这一步。
这一切只能说明,一直中立,不涉及皇权争霸的天机阁,早已做出了选择。
天机老人为何厌恶她,便有了解释。
不过一颗棋子,怎可令惹他的爱徒,从神坛跌入尘埃。
凤淮送她上青冥书院,或许便是为了借老先生的势力保护她。
后来的一切都朝着天机老人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着。
或许,谁也想不到,阿寻会在乱世之争中能做到哪一步。
择明主,平天下。
一切都不是想就可以做到,可她就是做到了。
功高震主,行将踏错,万劫不复。
天机老人利用了那些想要对付阿寻的人,设计诱导,引发了九幽台之变,绯色夫妇身死,阿寻被打成了勾结魔教,企图霍乱天下的邪魔歪道,一步步,妄图将她逼入绝境,利用天下人杀了她。
天机老人成功了,一日之间,阿寻的地位天翻地覆。
那怕当日仍有一些人知道事实,可又有几人会信。
世人眼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深信他们所以为的。
或许,凤淮曾经试图阻止天机老人,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再也不可挽回。
阿寻不知道天机老人与背后之人达成了什么交易,但一定与她有关,他似乎认定了她和凤淮只能活一个,太荒谬了!
天下之大,为何容不下一个她。
或许从一开始,小白也是想要除掉她的一环,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他一直默默地守在她身边,从未动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因为太多事,阿寻陷入了其他人设计的局里。
如今,她舍弃一切,跳脱当下的局面,作为一个旁观者,才渐渐理清思路,更是了解到背后之人的良苦用心。
而这所有一切中,凤淮到底扮演者怎样一个角色,都不重要了。
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阿寻深觉自己处于迷雾之中,曾经以为的执棋之人,亦不过是被人摆弄的棋子。
不管是天启皇室,神医谷,天机阁,还是青冥书院,长生楼,其中的关系复杂交错。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天机阁一直不涉及皇权党争,过后想要全身而退,只怕是太低估了皇室之人。
这世间,没有谁能永远为谁而停留。就想风,永远不会因为叶子的挽留而停下流浪的脚步。
走出南疆的那一刻,阿寻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曾经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再也不见了。
南疆,长生楼,所有的人和回忆,都随着那一场大火,湮灭在无尽的尘埃里。
蛊,因为离开母蛊而开始暴动不安,若不是体内还有长生蛊的压制,此时的阿寻只怕早已七窍流血,面目全非。
阿寻压制着胸口翻涌着的血气,瞳孔因为蛊虫的缘故,一阵变化,琥珀色,蓝色,……终于停留在了蓝色,如蓝水晶一般的眸子。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一定会诧异,怎会有人,转瞬间满头如瀑青丝,一寸寸雪白,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泽。
番外一
一年后。
时移世易,天下风云,几经变幻。
君主贤明,乱世之后,百废俱兴。
天启,江南。
那怕过去了一年,人们依旧对于长生楼覆灭的原由众说纷纭。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天下楼。
江南水乡,最有名的茶楼里。此时,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说书先生讲的野史《七贤传》。
平定乱世,青冥七贤功不可没。那怕他们的身份神秘,并没有对外公开,人们却不会忘了他的功绩。
那怕是其中最受争议的七贤之首,沐瑾瑜,各国正史上都未留下评判之语。
反倒是民间流传的野史之上,对此人颇有推崇,认为其人,亦正亦邪,雄才伟略,拥有逸群之才。
然而,亦正亦邪,不过是随心而为。
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他这种地步。
雅阁之中,一袭紫色锦衣的天启新皇,听着楼下之人对于沐瑾瑜所有的评判,一笑置之,他知道她从来不会在意世人的看法。
“主子,我们该出发了。”
侍从的话,打断了男子的回忆,他缓缓饮尽杯中茶:“这世间,谁又能自由自在地活,也只有她,希望她随心所欲。”
楼下,大厅靠窗的角落里,带着面具的白衣男子,望着窗外微微出神。
而此人,便是凤淮。
这一年,他走过了太多地方,依旧寻不到她的身影。她在哪里?她好吗?
凤淮与天机老人彻底决裂,退出了天机阁,他再也不是谁的徒弟,他只是她的阿淮,可是如今的她在哪里?
所有人都说为了他好,可真的是为了他好吗?
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已。
……
当日那场大火,长生楼化为灰烬,长生楼之人,死的死,伤的伤,再也不可能崛起……
自从那一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圣女阿寻。
传闻,红衣大祭司更是在那场大火中不知所踪。
那日后,凤淮退出天机阁,游历天下,悬壶济世,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医者。
白衣则带着阿寻留下的小狐狸闯荡江湖,去寻找那个狠心的女人。
南疆也有了新的主人,改变了整个南疆的面貌。
半年后。
北冥,极北之地。
一个常年受风雪侵扰的小村庄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旅人。
厚重的斗篷下,是被白绫覆盖住的双眼,露在外面的脸庞甚至比冰雪还要苍白,当她走进小村庄的那一刻,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小村庄太过偏僻简陋,一年到头都不会有外来人,何况还是一位打扮特殊的客人。
很快就有一位热心的大婶将她迎进了家里,这年头,谁也不好过。
大婶开始只以为是一位普通的旅人,直到她脱下身上的头蓬。她才惊得张大了嘴。
眼前之人,白衣白发,肌肤如雪,美若天人,白绫覆眼,却是个瞎子。
大婶很快收起了自己的惊讶表情,将她安顿好,心里不免更加同情。
此时,感受手中温热的茶杯,阿寻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没错,这人就是阿寻。
那日离开南疆,却再次遇上了天机老人,掉落悬崖的那一刻,本以为就此了结一生,却没想到煙月会突然出现,为她挡住了致命一击。
或许是上天觉得她的命不该绝,体内蛊毒爆发,阴差阳错又救了她一命。
或许煙月会生气吧,毕竟她再一次丢下了他,将他一人留在了圣人庄,现在的他应该还在找她吧。
阿寻的身体早已残破不堪,若非蛊虫,活不到今日。
离开南疆后,她还是低估了蛊毒的厉害,除了看不见外,身体早已衰败。有位高人告诉她,北冥极寒之地存在的传说中的神药,可能救她一命。如今的她早已无处可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还是来了这里。
大婶告诉阿寻,她口中的药,无人见过,更是闻所未闻。
阿寻却也不失望,如今这样挺好。可惜了,可惜了,她看不见这雪域之城。
这里的人们都很朴实,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大婶见阿寻独身一人,要去雪山之巅,劝阻无果,只能让当家的,护送阿寻,阿寻推辞不掉,只能应允。
曾经,活的太累,如今,她只为自己而活。
白雪皑皑,绵延万里。
人,在大自然面前微小如同沙砾。
好心的大叔看着阿寻一步步向着雪山而去,想要阻止的话欲言又止,若非非去不可,谁又能做到如此。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取一线生机。
番外二
又是一年春好处,风景旧曾谙。
这是一个极度贫苦的村子,春意盎然的季节里,破旧的房屋前只有一些吃够了苦头的老人。
村子唯一的一棵桃花树下,一袭白衣的年轻人正在问诊,带着银白色的面具依旧不掩他身上儒雅随和的气质。
凤淮来到这个村子是因为一个意外,游历之时,无意间救助了一个年轻人,他年纪轻轻,却是身染怪病,而且听闻他的家人也都是因为这病去世,奇怪的是,他们村子的人都是因为这种人去世。
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其他,凤淮来到了这里,发现这里早已成了空村一般,年轻人早已离开此地另谋生路,只留下一些早已无法离开的老人。
凤淮想起,曾经在游历时,与阿寻一起救治过的病人,或许,这些人的病,并不是简单的疾病。
他询问过这里土生土长的老人后,更加确定了这一猜想。
或许与他们得生存环境有关。
因为人口稀少,再加上怪病的流传,让这个村子,人人闻之色变。
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凤淮才劝动了一些年轻人,再加上官府的助力,才成功将这些人搬离这里。
也是因此,当地官府还因为破获了这个村庄的怪病不是因为怪力乱神而收到嘉奖。
因为此举,凤淮在天下的名声更盛。
凤淮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名声,继续行医救人,游历天下。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打探阿寻的消息,因为是医者,大部分人都会如实告知。
一年,二年,三年,……
凤淮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救助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他的心却越来越冷,如同覆上了一层冰霜,温柔儒雅早已不再,面具下的绝美的容颜再不见一丝柔情。
他的心病了,他自己十分清楚。
曾经的一位好友看出了他的问题,想要请天机老人帮忙。
可是凤淮拒绝了,他不可能再让那些曾伤害过阿寻的人帮自己。
凤淮喝得烂醉如泥,露宿街头,连乞丐都十分嫌弃他抢了他们睡觉的地方而对他拳脚相加。
任谁也不会想到风华绝代的神医也会有狼狈不堪的样子。
怎么也找不到阿寻一丝痕迹,让凤淮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太过绝望,甚至看不得其他人太过圆满。
他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无药可医,唯有阿寻。
曾经受过凤淮恩惠的年轻商人,认出了流落街头,落魄不堪的凤淮,将他捡了回去,因为要前往北冥边境,又不忍曾经的恩人如此颓废下去,便自作主张将他带上远行的马车。
凤淮醒了,看到眼前陌生的年轻商人,丝毫没有印象。
年轻人丝毫没有生气,若非凤淮出手了,或许他早就死于一场家族算计。
整个行商的队伍对凤淮也都十分客气有礼,丝毫不怠慢。
凤淮内心空寂,却也明白自己不应该放弃,只能自己安抚自己,天地浩大,或许她去了一个他还未曾去过的地方。
几日过去,行商队伍渐行渐远。凤淮却不再颓废,话虽不多,却也不再嗜酒如命。
有时还会帮队伍里的人看看小病,如此更受他们得尊崇。
凤淮后来才知,他们此行之地,北冥边境,一个在几年间异军突起的城镇,本处于几国边境敏感之地,鱼龙混杂,不知因何缘故,成功制衡着边境安稳。
原本的小小村落渐渐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城镇,又因常年下雪,被世人称为雪域迷城。
听说这个城里,每个人都不简单,充满了神秘之处,这里不论身份地位,只有平等的交易,那怕皇亲国戚也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也正是因为这种别具一格的作风,使的各国商人接踵而至,不再受其他国家的规矩限定。
当然,无规律不成方圆。
雪域同样有着他的生存法则,不过,比起太大的利益冲突,这里的规则就好接受多了。
这也是,年轻商人不远万里前来雪域的原因。
凤淮听着,队伍里的人七嘴八舌,却不发一言。
能同时制衡几国边境,还能形成如此规模的城镇,这背后之人又是何等的厉害手段。
茫茫雪域,一望无际,如果你是第一次来这里,一定找不到进入的路,这同样也是这雪域会被称为迷城的原因之一。
都说只有真心实意想要做生意之人才能成功进入这里,很多人不知道额是,这里,是很多人的理想之城,同样也是很多有着不诡心思之人的夺命之所。
你永远不知道,生机在哪里?危险又是随时随地。
凤淮默默地看着沿途的风景,同样因为这座城的神秘而诧异。
这里每隔一段路,皑皑白雪的掩藏下,可能就藏着可能救命也可能夺命之人。
或许在进入雪域之时,他们就已经进入了这背后之人的眼里,成为了待选的猎物。
各种奇思妙想,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应用自如,这背后又站着怎样高深之人。
没有人见过雪域之主,不知他是男是女,何时出现的,又是哪里之人。
这座城,没有官府的管辖,表面上更是没有站在明面上的主人。却是所有人都忌惮的地方。
进入城中时,天色暗沉,已是傍晚。进入城门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不萧瑟的街道,而是拥挤吵嚷着的人群,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到处都是交易的声音,此起彼伏,往来人群更是络绎。
凤淮跟着年轻商人,听着他的介绍:“这雪域从来不闭市,这里的夜市更是远近闻名,因为鱼龙混杂,所以买卖交易全靠自己的判断,买断离手,钱货两清,若有纰漏,与人无忧……”
“曾经也有不守规矩之人,可从夜市上消失后再也未曾出现过了……”
可见,在这里不守规矩会有怎样的后果。
凤淮并不是行商之人,所以在一家客栈下榻后就自行出去看看。这里给他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没有人会在乎你原来是什么人,什么地位。在这里都是一样的旅人而已,不过都是过客。
突然,凤淮在买卖手工制品的摊子前驻足,看着一条吊坠着铃铛的手绳,愣愣出神。
摊主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服饰像是南疆人。
少女慕少艾,人之常情。何况一位那怕戴着面具也难掩风华的年轻公子。
少女看着凤淮的侧颜,微微脸红,有些羞赧地开口:“公子,我叫阿蛮,是摊主,公子可是喜欢这手绳,……”
少女清脆的嗓音将凤淮的出神状态拉了回来,只见他唇角微勾,似乎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一般,开口声音如同阿蛮想象中的好听:“这手绳可有寓意?”
莹白如玉的修长手指,轻轻取下了挂钩上的手绳,黑色的手绳,银色铃铛,清脆悦耳,十分动听。
绕是阅人无数的阿蛮,此时也有些花痴了,不是她肤浅,而是面前之人,身上有一种特殊气质,让人忍不住亲近,很奇怪,除了在姐姐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气质,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公子可有心悦之人,这手绳正合适,而这手绳寓意同样美好,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一步一响,一步一想!”凤淮呢喃着。
阿蛮突然想到了姐姐曾经说过的话,继续道:“一缕青丝一缕魂,一缕悲切缠君魂。一缕青丝为君剪,一缕青丝念君魂。”
“如果是用自己的青丝作为材料编织手绳更好哦,青丝也是情丝……”
阿蛮的话,凤淮曾经在南疆也听过,看小姑娘一本正经的忽悠着,只是浅笑而已:“这手绳多少钱?”
阿蛮顿时停下了口里滔滔不绝的话,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要知道她今天还没有开张呢,然后伸出了白白嫩嫩的五根手指:“五两银子。”
害怕凤淮反悔一般:“也可以……”打折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面前白花花的银子晃了眼。
阿蛮飞速地接过,生怕它飞了一样,捂在怀里。
阿姐曾说长得越好看的人越会骗人,而眼前这个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不管了,有了钱,就可以吃肉了,嘻嘻!
凤淮看着小姑娘一眼便能看穿的心思,并未多言,向前走去,摩挲着手腕处的黑色手绳,心绪难明。
城东,听雪小筑。
阿蛮兴冲冲地跑进院子,在进暖阁前,检查了一下自己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才轻松推开门。
“阿姐,我回来了。”阿蛮略带兴奋地向着屋里喊着。
然而屋内却无人回应她,这般冷,阿姐能去哪里呢?
湖心亭。
不知何时,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着。
阿蛮赶到时,忍不住叹息着,阿姐总是不听话,该如何是好呀?
湖心亭,水雾萦绕,周围一切银装素裹,幽静寂寥,与城中热闹嘈杂形成了两个世界一般。
亭中,女子红衣白发临湖而站,望着天地浩大,不知心思几何?
她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静静地看着某个地方发呆,眼神沉寂,她的眼中,总是有些阿蛮看不懂的情绪。
阿蛮将手中的斗篷为她披上,系好带子,忍不住吐槽:“阿姐怎么又不多穿点出门,外面多冷呀?”
红衣女子嘴角含笑:“阿蛮越发像个管家婆了?”
面对阿姐的取笑,阿蛮无奈,谁让她的阿姐总是不靠谱呢,不过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吐槽一下了:“阿姐,今日我赚了钱,等下我们去吃点好的吧!”
听着阿蛮的话,女子有些愣,又有些了然:“好!”
此时,阿蛮怎么也想不到,让她无比嫌弃的东西,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宝物。
凤淮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
眼看天色已晚,有些迷路。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挂着灯笼的一个院子。
“听雪小筑!”倒是风雅。
正准备敲门时,突然有笛声传出,笛声悠扬,清冷孤寂,让这个雪夜更加寂冷了几分,曲子是不知名的调子,却也婉转动听。
凤淮正欲敲门的手顿住了,良久才缓缓放下,一曲听罢,转身欲走。
身后的门正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了:“是你?”
凤淮也有些诧异,竟是白天的小姑娘。
阿蛮听着阿姐说有客,才出来看看,没想到会是白日里那个十分貌美的公子。
天色已晚,该是迷路了吧!
就在此时,笛声已歇。
阿蛮将凤淮带进了院内,安排了一间客房让他住下,之前也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投宿,阿蛮也见怪不怪了。
凤淮看着屋内的布置清简雅致,足可见主人的品性。听着窗外落雪,凤淮这几年里唯一一次好眠。
用过早饭,凤淮也向阿蛮打探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一些事。
阿蛮对这个好看的公子很有好感,但也知阿姐的规矩,浅谈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凤淮向年轻商人告辞,自己准备多留几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年轻商人也不再挽留。
不到半月,雪域里来了为宛如谪仙的神医的事就传遍了整个雪域,就连阿蛮也十分诧异,这人就是那个借宿的公子。
听雪小筑里,红衣女子早已知道这件事,内心却无半点波动,往事已矣。
“阿寻,只有你,自由地,好好活着!”
曾经的一切都成了过往,不再留恋,不再伤悲,不再执着。
阿寻以为,今生再无相见的可能,可意外总是猝不及防。
或许冥冥中便已经注定了结局。
雪山之行,没有找到传说中的灵药,奄奄一息之际,却遇上了神秘人,压制了她体内的蛊毒,传授她医术。
雪山出来,无处可去,捡到了被大雪掩埋的阿蛮,带着她留在了这个小城。
凤淮被阿蛮带到了湖心亭,看着湖心亭中的身影,突然顿住了脚步,温润如玉不再,眼中全是阿蛮不懂的情谊。
阿蛮不知道凤淮为何不走了,当她看到那张总是淡笑着的绝美容颜,满是激动,双眸隐隐含着水光时,诧异不已。
“我终于找到你了,阿寻!”
……
很多年以后,阿蛮已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雪域之王,她同样拥有着不输于阿寻的传奇一生,那怕垂垂老矣,依旧清楚地记得那个惊艳绝伦的男子见到阿姐时,泪眼婆娑的画面。
阿姐是这世间最好的人,那怕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阿姐曾经如何惊才绝艳,冠绝天下。
雪域是阿姐的心血,她所喜欢的地方,可是阿姐最终还是走了,阿蛮发誓要将这里守护,那怕不惜一切代价。
这里是她们共同的家,她会等着她回来。
或许,从阿姐来到这里开始,雪域就注定成为了大陆上最特别的存在。
并不是他们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却都默契的互不打扰。这或许就是他们对她最后的尊重。
那怕各国纷乱,这里依旧不受纷扰,后来,阿蛮也从很多人口中知道了阿姐的曾经,她可堪称传奇的一生,她想要拯救世人,却被世人所抛弃。
那怕最后一刻,她从未被世间善待,却将最后的善意给了她。
世间的所有离别都是为了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