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私塾传来了朗朗书声……
课堂上,一名私塾先生,一手拿书,一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在学生中摇头晃脑,他读一句,众学生摇头晃脑跟一句……
“八字胡,羊角须,眯缝眼,蒜头鼻,蜡黄面皮搭配着瘦骨嶙峋的小身板儿,活脱脱一副病入膏肓的死人骨相!”
一算命先生坐在学堂门前那棵合欢树下的石桌旁,破不拉几的“招魂幡”斜靠在左肩,正看着课堂上的私塾先生悄声嘀咕。殊不知乍看之下,算命先生与私塾先生一般面相,用“贼眉鼠眼”四字再合适不过!
“生了生了!”未等茶水送到嘴边,急促的脚步夹杂着尖锐的呼喊,划破了当前的宁静!
一梳着俩朝天小辫儿的丫头喘着粗气,衣带卷起一路风尘,撞飞了算命先生端在右手正吹气儿的茶碗,头也没回窜进学堂中。
算命先生原地被撞了三尺高,木立当场,依旧保持着喝水姿势。
只见小丫头拉着私塾先生的手,正狠命往外拽,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力气?整个身子后仰得马上倒在地上了,依旧拉不动瘦骨嶙峋的教书先生。
“之乎者也”之流依然稳如老狗的从口中飘出,语调都不见丝毫变化,讲课这种事儿,赵思齐名曰要有始有终,半点马虎不得,缩着被小姑娘拉住的手,努力维持传道受业、处变不惊的良师形象。
一老一少僵持着,课堂早就炸了锅,学生们书也不读了,都伸长了脑袋看热闹,惹得赵思齐一阵气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终是“招魂的”打破了僵局,算命先生几个跨步,不容分说夺下书本扔在地上,拉起教书先生直奔家中。
教书先生姓赵,名思齐,取见贤思齐之意,身负家族中兴重任,自诩博览群书,涉猎广泛,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但样样不精,诗词歌赋啥啥都懂,却啥啥不行,整个一复合型“人才”!
进京赶考,归途捡了个吃饱喝足扬言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算命先生,一路尾随他回了家。
一箪食一瓢饮,举手之劳,何须相报?无奈读书的遇上闯江湖的,酸腐气便压不住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了!实属无奈!
临近傍晚时分,俩人终于回到了赵思齐的祖传小院。
流云在夕阳照耀下,染透了半边天,整个院子像是烧起来的火炉一样!女儿赵梦云独自在院中嬉笑玩耍,房中却传来妻子哀嚎,真是一派祥和!
赵思齐左近一问,添丁!无巧不成书,难产!
保大还是保小?这是个问题!还是很严重的问题!面对着丫鬟的一再追问,一向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自居的赵思齐终于绷不住了。
当然,如果当时的他知道,现在广大青年男女依旧被这个问题困扰,怕是会幸灾乐祸的从棺材里活过来!
时间不等人,赵思齐牙一咬,心一横,下达了最终指令:俩都要!
平时眯成线的小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一副活吃人的凶煞模样,这一声怒吼,吓得接生婆急退一步,绊倒在门槛上,俩眼一闭,就此昏死过去!
这可如何是好?十里八乡就这一个接生婆!难道要一尸两命了?赵思齐慌了,也顾不得身份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扇耳光,手中没个轻重,接生婆脸都打肿了!婆子也是倔强,牙关紧闭就是俩字儿——不醒!
“赵兄赵兄!莫慌莫慌……”一回头,算命招子小鸡啄米一般杵在他腰上,杵得他阵阵麻木。
“人参末、乳香末各一我,丹砂五分,共研细,加鸡蛋白一个,生姜汁三匙,搅匀后冷服!”
“准吗?”赵思齐双手抓住算命先生肩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却不免狐疑。
“准!”算命先生捻捻胡须,“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众人忙行动起来,其他倒也容易,只是唯独这丹砂——家中没有!
算命先生略一沉吟,“蒺藜子,贝母各四两,共研为末,米汤冲服三钱也可!”
赵思齐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儿,慌忙吩咐准备,果不出所料,还是没有!
赵思齐一屁股坐在地上。
“莫慌!莫慌……”算命先生一边安抚垮在地上的赵思齐,一边神神秘秘拔开他从不离身的“招魂幡”——幡杆儿竟是中空的!
“好酒化服,保证药到病除!”他小心翼翼抖出一粒蜡丸,递了过去。
药丸送进房中不久,一声响亮的啼哭终于炸破屋顶,直透云霄,惊醒了依旧躺在地上装死的接生婆。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大胖小子!”接生婆殷勤的把孩子抱给赵思齐看,谄媚之色溢于言表。
随着夕阳最后一丝轮廓消失在地平线下,院中最后一缕霞光散尽,婴儿彤红的脸色也恢复了常态——紧闭着眼睛,脸蛋儿皱巴巴、黑乎乎的,活像个小老头儿!
怎的这般丑!赵思齐伸在半空的手有些迟疑。
“此子降生之际,天地异象,流云似火,哭啼响彻云霄,中气十足,又是大难不死之躯,一生必定不凡呐……”算命先生捻着胡须,笑吟吟的对着赵思齐一通洗脑。
世间大多事,本就是无中生有,三人成虎,世人又多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经算命先生一番鼓吹,赵思齐不禁有些飘飘然,僵在半空的手终于接过了接生婆手中的婴儿。
于是,婴儿得了个秀气侧漏的名字——赵霞云!寓意像刚褪去不久的霞云一样,红透半边天!
“啊呸!什么赵霞云!”算命先生忍不住将竹竿敲到了赵思齐的脑瓜上!“大丈夫自立天地之间,头顶如此秀气的名字岂不招人笑话!”
赵思齐一愣,终于回过味儿来,也觉不妥,便将“霞云”改作“凌云”,一梦云,一凌云,自此儿女双全。
为感算命先生救命之恩,赵思齐便自作主张,执意让儿子认算命先生做干爹。
算命行当,鳏寡孤独,注定不详,如今白捡一儿子,算命先生也甚是欢喜,便在赵宅旁侧安了家,每天树下喝喝茶,聊聊天,算算命,逗逗赵凌云,骂骂赵思齐,倒也逍遥自在。
私塾就在村口,离赵家并不远,三人加快脚步,片刻之间就回到家中,赵凌云在院中石阶上爬来爬去,口中牙牙说些谁都不懂的话,妻子挺着大肚子陪伴在侧。
“哪儿生了!”赵思齐和算命先生一头雾水!
小丫头拉着他俩来到角落,三只眉清目秀的小奶狗蜷缩在大黄狗怀中,砸吧着嘴儿睡得正香。赵思齐摸摸丫头乱糟糟的头发,长叹一口气,“小凌云刚出生的时候,还真不如这小狗仔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