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逸冷冷地看着黄怀瑾,眸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提着剑一步步向他走去。
黄怀瑾则是面色平静,眼帘微垂,只是紧紧搂着叶轻衣,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回想起来,这么多年他欠韦逸的实在太多了,光是任务中遇到危险,性命就被人家救了几次,能有如今的成长是与这个亦师亦友的人脱不开关系的,黄怀瑾只是把感激之情暗暗存于心底不阐明罢了,来日所有需要,自己拿命去还就好。
而现在因为自己不听挚友的劝告,以至于陷入险境,还连累了一直这么照顾自己的人也要搭上性命,韦逸一次次为了他这种人犯险,还要以命抵命,值吗?不值!所以就算韦逸真的杀了自己,黄怀瑾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只是……他看着怀中黛眉紧蹙,面色发青的叶轻衣,他真的好想将她救出去,她的美丽不应在此终结,她的琴声不应就此消失。
“没想到我的命居然这么不值钱,”韦逸忽然笑了,将剑扔在地上,转身对着宇文泰摊摊手,“这下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你说什么?!”宇文泰面色一沉,虽然他本来也没指望韦逸能真的照做,当然就算他照做了自己也肯定不会留韦逸的性命,留下一个年纪轻轻修为就达到地字榜的隐患,晚上能睡得着?他之所以生气,是韦逸的态度表明是彻底跟他翻脸了,以前用在他身上的修炼资源全都浪费了。
韦逸深吸一口气,漠然道:“不过既然这命这么不值钱,就不用担心失去更多了,哪怕拼到一点也算是赚了。”
“呵呵……你可算清楚了!”宇文泰呵呵冷笑道,手掌一招,内力就将地上的大剑牵引而去,韦逸等人倒是想要阻止,但国师的实力强大,势力在整个西魏也是只手遮天,使用的武器能是凡品?遂也做不得这无用功。
叶轻衣似乎听到韦逸说的话,虚弱地睁开眼,朱唇微抿,不知是担忧还是怅然。
韦逸没有理会怒气冲冲的宇文泰,偏头瞥了一眼黄怀瑾,问道:“小子,你还能飞吗?”
“你能飞多快,我就能飞多快。”黄怀瑾答道。
“你的解药呢?”韦逸又淡淡对着叶轻衣问道。
“不在这里……”叶轻衣喉咙艰难地滚动着,缓缓吐出几个字。
“在哪里?”
“城外……”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叶轻衣的气色极差,想必她服的毒可比一般的更猛,再找不到解药定然性命难保。
韦逸看向黄怀瑾,冷哼道:“做你该做的事去,别在这里碍我手脚。”
黄怀瑾拳头攥得紧紧的,此刻他只恨自己太弱了,要是他的修为跟韦逸相近,就算国师比想象中的再强也能够带着叶轻衣安然离开。但事实上,现在只能交给韦逸拖住,自己一个受伤一个受伤加中毒的留在这里根本就是累赘,而且叶轻衣情况不妙,只能如此了。
黄怀瑾不再犹豫,虽然担心自己逃脱了必然会惊动国师府的守卫,不知道韦逸如何脱身,但此刻的形势也容不得他想那么多了。
双腿发力一蹬,轻功以风借力,身形直往窗户而去。
“嘭!”就在黄怀瑾抱着叶轻衣准备夺窗而出时,莫名一股无形的巨大阻力袭来,将他滞空的身形弹回,措手不及的黄怀瑾犹如断线的风筝摔在了地上。
韦逸一惊,感知到周遭有奇异的力量翻涌,定睛望去,他们所在的位置陡然架起了一座透明的牢笼覆盖半个大殿,流动的咒力像是术士布置的法阵,将他们和宇文泰隔绝开来,也和外界的出口隔绝开来。
黄怀瑾迅速站了起来,护着叶轻衣,与韦逸背靠背而立,警惕地看着周围。
“禁锢法阵……”黄怀瑾切齿道,眉头紧皱。
府外的一批守卫已经被这道法阵惊动了,纷纷提着兵器冲了进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哈哈哈……”宇文泰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声极为放肆,“以为会了点轻功就想跑啊?你们落在我手中,就是插翅难飞!”
“这是我奇灵府的手下专门设计的一方名为‘囚龙’的法阵,专门对付一些不长眼的刺客,不曾想这‘囚龙’困的不是龙,而是几只可怜的虫子。”
他手臂一抬,守卫们纷纷拉起了弓箭对准韦逸三人。
“这样的笼子才是最适合你们的,像你们这种蝼蚁,杀了还怕脏本国师的手,不如将你们万箭穿心,尸体挂出去给外面那些和你们一样的蠢货长长记性。”
“咻咻!”悬在半空的手臂一落,漫天箭雨呼啸而来。韦逸重心一沉,眸中华彩迸射,周身内力在这一刻催动到极致,双臂挥开无数影刃盘旋而启,形成墨色的盾甲,将三人护在其中。
“铛铛铛!”金铁猛烈撞击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整个天地好似都在震荡,韦逸紧咬牙关,如雨汗水浸湿全身,脸色发红狰狞,努力灌输着内力维持术式。
那些守卫用的箭矢也不同一般,用特制的精铁铸成,一箭命中可以洞穿骨肉,威力大了不止一倍,又从不同的方位射来,被困在法阵中的几人根本避无可避,所以韦逸只能用内力硬抗,消耗自然是极大的。
十几个呼吸后,那骇人的声势终于快要平息了,韦逸喘着粗气,却丝毫不敢松懈消力。
“他娘的!”宇文泰见如此攻势都奈何不得,怒极而骂道,一手夺过身旁小兵的弓箭,自己拉弓满月,狂暴的雷霆内力尽数灌入,箭矢的锋芒流动着蛇形的雷芒,弹射而出!
那箭矢在半空化成了一道闪电,骇人的穿透力一路破空涌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了韦逸的左肩,鲜血如玫瑰绽放般喷射而出,还没完,箭矢的冲力丝毫没有卸下,下一步竟直取黄怀瑾的眉心!
这是要害,若是命中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了,要命的是这箭实在太快了,连韦逸都反应不及黄怀瑾抱着人更是避无可避!韦逸瞳孔剧烈收缩,飞速转身一手扣住了箭矢的末端,跳动的雷芒汹涌而来,冲击着韦逸的皮肉经脉,韦逸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却死死没有放开那柄箭矢,直到其冲力卸去。
黄怀瑾张大了嘴,有些呆滞地看着皮肉焦黑浑身血痕的韦逸,瞳孔微微颤抖着。
“咚!”那箭矢落了下来,韦逸亦然撑着身体半跪下来,那一袭白衣早已肮脏不堪,到处都是血渍和焦痕,肩头上的血洞触目惊心,整只左臂都染上了一层猩红色,模样颇为凄惨。
“韦逸!”黄怀瑾惊叫出声,觉得喉咙哽咽得难受,叶轻衣则是目光垂下,面色黯然。
韦逸给黄怀瑾一个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微笑,似乎想表示自己没问题,他缓缓转身对着宇文泰,哼笑道:“我的命是不值钱,但是运气一直不错。”
“哦?是吗?”宇文泰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箭矢已经耗尽了,眉毛微微一挑。
众人听到齿轮转动的声音,大殿的石壁上微微晃动,竟然整块石砖翻转过来,探出了一支支铁弩箭。
“机关术!”黄怀瑾不禁心头一寒,韦逸似乎也是呆了呆,微闪的目光又对上宇文泰。
“哈哈哈……”宇文泰讥讽地狂笑着,“看来你的运气还是不太好啊!”
“你错了,国师大人。”韦逸沉声道。
“嗯?”
“我们的绰号是“鹤唳”里的黑白无常,是摆渡黄泉,勾魂往生的使者,杀人的事做得多了,自然对死亡有种天然的敏感,”韦逸捂着伤口,微微喘息,“也许…我早就察觉到了今天的死亡气息,所以当年监工督造这座大殿的时候,我做了点手脚。”
“什么?!”宇文泰不屑玩味的神色猛地僵住了。
韦逸微微偏着脑袋,笑道:“就是大殿屋顶最角落里的那块钢板,我在抵御箭雨的时候发现这个法阵虽然庞大但并非全方位的覆盖,因为屋顶装的是坚硬的钢板,一般人可攻不出去,所以就没有在上方布置。”
“当时我刚被提拔为国师的护卫统领,很得国师信任,所以才能得到这份美差,”韦逸冷笑着讥讽道,“国师大人,你说我的运气到底如何?”
“原来你早有异心!”宇文泰胡髯扬起,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国师你又错了,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而你比猛虎更危险,我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只是防人之心而已,今日果然用上了。”
“哈哈哈……”宇文泰怒极反笑,鼓了鼓掌,“好!有点小聪明,但这点小聪明也不足以救你的命!”
“可惜有这样的活路,你也没命去走!”宇文泰眸中雷芒狂涌,弯弓拉弦。
众人惊疑,箭矢都用完了,这宇文泰还怎么射箭?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宇文泰周身雄浑的内力迸发,竟连空间都微微震颤,紫黑色的雷光凝聚成一支箭矢形状,经其手搭在了弓弦上!
“内力化形,天字榜?!”黄怀瑾等人不禁骇然,这老狐狸藏着实在是太深了,居然到现在才展露自己的全部实力,居然是天字榜的高手!
天字榜的高手是什么概念?火力全开可以以一当千的武道巅峰存在,整个神州大地芸芸众生三亿人,榜上有名的只有天罡三十六人,足以证明天字榜在江湖上是怎样的地位,足以开宗立派,傲视群雄。
如何辨别天字榜其实非常简单,修为到达天字榜境界可以将自身功法淬炼极致千变万化,能让内力直接化形为实物,亦如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而不是只是将元素内力附魔于武器上,但同样的手法用在附魔上必然更加可怕;还有一个便是领域,专属的领域是天字榜高手以一当千最大的资本,也是所有天字榜高手的底牌之一。
他们如何也不敢相信,一个政客居然有如此修为,莫非是家族资源堆起来的高手?绝对不可能!修炼武道的人都十分清楚其中艰辛,丰富的资源或许可以将这条荆棘之路磨平一些,但绝不可能打造出天字榜级别的怪物,而是宇文泰年纪也就近半百,与许多宗门的当代宗主岁数相仿,可是实力却碾压许多人。
所以只有一个说法,国师宇文泰不但是个老辣的政客,更是个武学奇才!
“快走!”见到箭矢渐渐成形,韦逸知道情势十分危急,急忙催促吼道。
“那你呢?!”黄怀瑾也知道今日怕是九死一生,见韦逸还让自己走,也是急了,“我们一起联手对付他,这么多年的默契就算是天字榜也一定可以……”
“去你妈的别妨碍我,快带着你的女人给我滚!”韦逸怒吼出声,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语气满是不容置疑。
黄怀瑾一僵,看着韦逸的模样,心里犹如刀绞一般痛不欲生,最终还是闭眼转身,带着叶轻衣御风而上。
墙上的铁弩机关喷吐这铁舌,坚硬锋锐的弩箭突刺而来,“黑白无常”运起内力合力铺开几道黑雾,其间似有强大的吸附力,生生拦腰截断那些铁弩的冲击。
“哪里走?!”宇文泰手中战技成型,手指一抖,神雷盛怒狂涌,一道无比凌厉的雷光朝着黄怀瑾激射而去,比方才的箭矢还要恐怖十倍,因为这记攻击毫无保留,将天字榜的强悍内力尽数灌入,隐隐中听到雄狮的咆哮撕裂了气流!
这可是天字榜高手的全力一击啊,黄怀瑾想必是要命丧于此了!
“禁咒,墨染孤影。”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那么轻轻的一句,韦逸双手飞快掐诀,眼眸微闭,身形竟凭空消失了。
环境在这一刻全暗了下来,灯烛依然亮着,却什么都照不见,就连方才那雷光四溢恐怖景象都悄无声息起来。
黄怀瑾只感觉一股莫名的失重感袭来,他再也飞不上去,又落回那狼藉的红木地面上。
“怎么回事……”那些守卫哪见过这种诡异的场景,居然有灯光照不明的黑暗,视听受限十分的没有安全感,当即有些慌乱。
“什么……”宇文泰的瞳孔已经完全被一层淡淡的紫黑色覆盖,这是他内力全开的状态,他已经把天字榜的修为完全释放了,却依然中了韦逸的术式。这回不同于之前的障眼法,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视听被限制得极为逼仄,灯光在暗影笼罩的迷雾中毫无作用。
“呋~”好像是一种扫帚挥动的声音响起,这短暂而深邃的黑暗渐渐驱散了,众人的视野也渐渐恢复正常。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破烂不堪的白衣,还有沐浴在月光下的韦逸,他软软地倒在地上,赤裸着上肢满身伤痕,还有静电在体表跳动。
韦逸的身材颇为精壮,不同于瘦削的黄怀瑾,那线条分明的肌肉伸张间可见其淬体之精,将身体肌肉组织的柔韧性和爆发性打磨到了极致。
宇文泰抬头一望,自己的箭矢不见了,屋顶的月光斜照下来,那破碎的衣衫的半空中游荡盘旋,泛着血花散落在韦逸身旁,竟显得有几分凄美,他也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也许他说过自己动过手脚的钢板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是骗自己利用全力一击的箭矢强行打破那层坚固的钢板,让自己亲手为他们打开了活路。
“真是好算计啊!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预留的活路,居然用我的箭射穿钢板!”宇文泰怒笑道。只是方才自己明明是对着腾空而起的黄怀瑾射箭的,怎么一黑一明的短短时间后就切换了一副场景?黄怀瑾安然无事的落地,原本地上的韦逸衣衫破碎受了重伤。
宇文泰想到了一个答案,在黑暗中韦逸的内力迸发到极致腾空而起,按下黄怀瑾的同时利用巧劲将那千钧之箭挪位,自己虽受了一定的波及但还是化解了那必死的一击,顺便开了活路。
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速度,力量和柔韧性啊?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若能做到的,绝对是和隐约中他口中喃喃的“禁咒”有关。
作为“鹤唳”的创始者与之统领,宇文泰无比清楚其功法的各种脉络,自己虽然不屑于修炼这种不完整的功法,但也早对其的优劣特点吃得透了。不曾想,韦逸方才使出的“禁咒”,看起来是和这套暗影功法如出一辙,但又见所未见。
难道他自己找到了这种功法另一部分?还是说……
自创术式?!如果真是这样,韦逸真的是神州难得一见的少年武学奇才了,年少就有地字榜的强劲实力不说,竟然还能极具开拓性地自创术式将功法提升一个档次?!
这种人无论去到江湖何方,在乱世的争流中绝对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是任何势力都想要倾尽资源培养的对象,具备这两点的韦逸若能活着将来必能在天字榜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宇文泰其实不是不愿在天字榜上刻名,主要是自己真正的实力只能算是准天字榜,尚未修炼出一方领域,与天字榜真正的高手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但即使如此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了。
此刻韦逸展露的惊才艳艳已经深深震撼到宇文泰了,这个人的天赋比起自己定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如此隐患,绝对不能留!
“虽然我很想活剐了你们,但还是不留变数了,一起去见黄泉吧!”雷霆在宇文泰周身凝聚环绕,准备灌入内力再凝聚一箭干掉他们,韦逸用了禁咒透支了身体,又受了重伤,已经是强弩之末,黄怀瑾不过区区人字榜,怀里的女人受伤还服了毒,不可能再有什么变故了。
“韦逸……为什么?”黄怀瑾的脑袋嗡嗡作响,看着软软倒在血滩中的韦逸,泪水再也止不住了,他不理解,为什么韦逸肯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明明自己只是他的搭档,他在自己之前也有过几个“黑无常”作为搭档,尽管自己与他很合得来,但真的到那种舍命相救的地步吗?
明明自己在任务中总是不时地拖他后腿;明明自己总是自以为是不肯听他的劝告;明明自己那么弱还没有自知之明还去反抗国师,明明自己……
“不要啊!”黄怀瑾急忙双手摁在韦逸的丹田处,尽力输入着内力,他们修炼的功法一致,是可以流通内力不受反噬的。
韦逸艰难地睁开眼,手指微微抽动着,受伤的左臂经过电流的二次创伤已经经脉尽断毫无知觉了,他只能咬牙举起右臂,伸出食指,指向那破碎钢板外的天空。
黄怀瑾顺着他的手指抬头望去,发现头顶的光不是清冷而是无比的温暖柔和,沐浴在脸颊上,好似丝绸轻抚。
因为那不是月亮,而是旭日初升。
天亮了。
“怀瑾你看天空……天空已经在你的头顶……”韦逸的唇角撩起一抹弧度,眸子映射着柔和的晨曦,“用你最大的力量去飞翔吧。”
他转过头,面带讽刺:“宇文泰,这样的牢笼想必也很适合你。”
“给我死!”宇文泰咆哮怒吼,掌心雷光迸射。
“快走!”韦逸突然大声吼道,黄怀瑾哪敢犹豫,这可是人家用命换出来的生路啊!立即双脚一蹬腾空而起,在此刻爆发出了极致的潜能,人如飞鹰展翅般飞快穿过屋顶。
宇文泰见对方忽然爆发,这箭估计是射不中了,当即立刻解除奇灵府的法阵,提起大剑纵身直追而去,刚要腾空而起,脚踝却被一只手死死扣住了。
“烦人的东西!”宇文泰暴怒不已,一挥剑直往韦逸的脖颈扫去,直要将他的头颅砍下来。
“嘭!”剑锋挥下,竟落了空,韦逸的身形犹如一滩流水化开,宇文泰还没反应过来,腰腹就有剧痛传来,一左一右出现了两个韦逸的身影,两柄匕首竟能透过层层护甲插入血肉之中。
“影分身?!”宇文泰惊诧,当即反身抵御攻势,大剑横扫呼啸,雷霆万钧再次唤醒了雷魈虚影,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木板粉碎,石柱坍塌,整个大殿摇摇欲坠。
韦逸身形敏捷,攻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宇文泰周身刚刚凝练好的雷铠竟在几息之间又被击碎了,大大小小的刀痕落在身上,宇文泰吐血而退,怒目圆睁,自己竟然被这快死的家伙打伤了?!
而且短匕贴身的攻速太快,大剑难以抵挡,宇文泰步步退却,更别说去追那逃跑的两人了。
果不其然,韦逸只是回光返照罢了,这一套套潮汐卷尘般凶猛的攻势最终到了尽头,影分身破碎,韦逸力竭倒下。
他抬头,屋檐之外,晴空万里,天光云影,缕缕曦光普照而下,好生舒适。
“原来...天空那么美啊...怀瑾,今后也用你最大的力量去自由地飞翔吧……”韦逸居然笑了,迷离恍惚间他看见一只雀鸟落在胸口叽叽喳喳雀跃地欢叫,黄怀瑾扯着他的手满脸不服气,他又输给了自己,嚷嚷着想要再比试一次。
“带上我的那份一起……”青年安然合上了眼眸。
……
御风而行,黄怀瑾喘着粗气,眼中布满血丝和那尚未流干的泪,储存的内力经脉丹田犹如滚烫的熔炉般,感觉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燃烧着,好累,但他绝不能停!
身后呼声四起,各种法术战技席卷而来,国师府大殿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惊动了许多守卫,国师手下高手众多,即便是匆忙之下也能迅速集结一批实力不俗的武者术士围剿追杀。
黄怀瑾躲避着攻击,步履不停,虽然规避了许多伤害但依旧受到不少的影响,加上内力和体力的巨大消耗,身后的一众人影不觉间越来越近了。
“把我放下吧,这样你才可以走……”叶轻衣轻轻抓住黄怀瑾的领角,语气中带着一丝乞求,她实在看不下黄怀瑾等人因为自己付出的这般牺牲了,他们本不该这样的。
黄怀瑾没有回答,咬紧的牙关代表了他的态度。
“唉……”叶轻衣紧抿红唇,心头苦涩至极。
身形流窜着,此时已经出了国师府的界限,但自己这个目标已经被别人死死锁定住,就算是出了长安别人还是照样可以追,这可是胆敢刺杀当今国师的刺客,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都是不能放过的。
“哈哈!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这头功归我了!”一个光头大汉不知用了何种功法招式竟闪身到黄怀瑾跟前一锤砸出,也是跟黄怀瑾相近的修为,换做平时肯定能轻易避开,但现在身体超负荷的他保持高速行进已经极为困难,更别说抵挡杀气腾腾的内力攻势了。
“不……”看着瞳孔中迅速放大那泛着寒芒的铁锤,黄怀瑾不甘地闭上了眼。
“噗!啊!”光头大汉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挥锤的手爆出一团血雾,滞空的身形倒了下去。
黄怀瑾感觉锤风一滞,旋即又听到了这声惨叫,缓缓睁开了,看见一个身着法袍的术士站在自己身前,带着面纱看不清模样,不过看身体的曲线可以分辨出是个女人。
若是国师追来看到此人,必然大吃一惊,这就是自己重利招揽的奇灵府长老,诸葛烨。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那术士出声喊道。
黄怀瑾虽深感疑惑此人是谁,但情势紧急不由得他多想,只向那术士微微颔首又迅速起步离去。
“等等!”那术士又叫道,“你身上被人下了追踪印记,这样跑跑不掉的。”
术士从袍中取出一份卷轴塞在黄怀瑾手心,接着说道:“等会我用法阵困住追来的人,你趁机使用这空间卷轴逃遁,找个人少的地方将印记清除。”
空间卷轴?!黄怀瑾闻言步履猛地一滞,这可是十分昂贵的法器,引导其中蕴藏的法力后可以传送使用者的位置,绝对是救命的神器!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拥有,更别说随手就送人了。
“多谢...请问阁下......”
“你不用管那么多,我只是领命办事罢了,”术士摆手,语气冷漠,“有机会你自然会知道的。”
“多谢......”黄怀瑾微微拱手,也不敢拖沓,快速离开。
接下来还算顺利逃脱了,那些追兵被那神秘的术士一个庞大的星象法阵拖住了步伐,黄怀瑾闪身暗处捏碎空间卷轴,白芒掠过周身,头晕恍惚间身形就传送到了城外。
即使这样,黄怀瑾依旧步履不停,必须找个偏僻的地方解印,更重要的是叶轻衣的解药。
要快,一定要快!
“停下...停下吧......”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捏着黄怀瑾的领角,叶轻衣乞求道。
“你别说话,很快就到了。”
“不...你救不了我,解药......”叶轻衣一口淤血吐出,浸湿了黄怀瑾整个胸口,黄怀瑾偏头看到她的脸色惨白得可怕,连忙停了下来,将她轻轻放在一棵大榕树上,尽量靠得舒服些。
“你再撑一会儿,只要一会儿,你告诉我解药在哪里,我马上去拿来。”黄怀瑾道。
“不必了...”叶轻衣虚弱地摇摇头,“你救不了我。”
“我可以!”黄怀瑾眉头一皱,急道。
叶轻衣张开手掌微微挡住那渡过清晨愈发刺眼的阳光,轻叹道:“天亮了呢...刺客的生命本该属于黑夜的。”
黄怀瑾不明所以,喊道:“我和你的命都是韦逸换回来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那首心弦之曲,你听见了么?”叶轻衣忽然柔声问道。
黄怀瑾有些愕然,旋即还是认真地点头道:“听见了,很美。”
“真的么......”叶轻衣嫣然一笑,青丝任由清风捋动,这一刻这动人心魄的美足以令天地失色。
“你知道我当时就在附近?”
叶轻衣轻轻点头。
黄怀瑾垂下眼睑,低声道:“可是,在风花阁上,你骗了我。”
“其实...这一次,我也骗了你。”
“什么......”黄怀瑾眸子缓缓睁大了,瞳孔微微颤抖着。
“其实...我所中的毒,根本没有解药......”
黄怀瑾整个人呆住了,胸腔上像是有一块大石压着喘气都无比艰难。
“不...不会这样的......”黄怀瑾有些语无伦次,心乱如麻。
“我当时这么说....只是想让你们快走...不曾想那宇文泰如此狡诈,布置了如此天罗地网......”叶轻衣眼神黯然。
其实这事真不能怪她,叶轻衣此次刺杀服下了没有解药的毒,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是黄怀瑾一定要拼命“拯救”她方才令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叶轻衣抬起白玉般的小手到他身前,黄怀瑾似乎心有所感,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小手在他满是刀茧的手上跃动着,竟然响起了乐曲声,那音色空灵动人,如同置身于水天明镜之间,一片蔚蓝洋溢,云彩携着流光的华彩在天空与水的倒影中飘动着,心旷神怡。
“还有一种曲子写的是一种最特别的鸟,它从第一次展翅翱翔起就一直飞在空中,从不落地,累了困了就睡在风中,落地的时候就是生命到了尽头之时。”
“那是一种怎样的自由啊......”叶轻衣弹奏的速度越发慢了,明眸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来,曲终,手无力地垂下,美人安静地陷入了永眠。
黄怀瑾呆呆地握着她渐渐冰冷的手,静默无言。阳光隔着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侧照下却只余一人孤影。
......
“叶轻衣的父亲叶辰是西魏上代廷尉,九卿之一,”程杰希沉声道,“也是我的恩师。”
“先皇逝去后。长安局势动荡,当时我应他老人家旨意去南朝历练,回来后就听闻如此噩耗,一向正直的师父竟被认定为反贼,全家满门抄斩。我敢肯定这绝对是个歹毒的诬陷,也一直倾尽全力调查此事,最后所有疑点都指在这国师身上,没想到连一个主管司法的高官竟死于乱法,这长安,这西魏还有几分希望?”程杰希语气冰冷得可怕,“宇文泰狼子野心,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那叶轻衣当时的刺杀行动是受人指使吗?”黄怀瑾问道,这是他迫切想知道的,因为当时宇文泰一直很愤怒的想要逼供出叶轻衣背后的人是谁。
程杰希却是摇了摇头,轻叹道:“想必是她自己联系父亲的故友形成消息网,自己谋划的一场刺杀,不得不说她其实计划得很好,只能怪宇文泰实在是老奸巨猾。”
黄怀瑾摩挲着刀鞘,沉声道:“其实我此次随着程兄回到长安,除了为程兄效力,更是想找机会杀了宇文泰,为韦逸,叶轻衣报仇!”
“没那么容易...宇文泰实在是座密不透风的铁墙,不说他近年来势力更加庞大,当今圣上更是彻底沦为傀儡,我敢断言不出几年整个西魏王朝就要变天了。而且,经过你们的事情后此人必然更为警惕,还有天字榜的实力,想刺杀定是难上加难。我们如今的力量太弱,此事,必须要从长计议。”
“我知道。”黄怀瑾微微点头,深邃的眸子沉思着,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愣头青了。
“着实可惜叶轻衣那绝世的琴艺与容貌,还有韦逸这种旷世奇才,他们本可以在这神州大放异彩,缔造一份传奇,”程杰希沉重地叹气,“实在可惜啊......”
“是我害死了他们......”黄怀瑾拳头攥得紧紧的,他不止一次在午夜惊醒,泪流满面,心中的愧疚和懊悔无从释然,只能拼命修炼,努力达到韦逸的境界,再背负着他的那份信念向更高处攀登。
当那抹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没有自由,人的生命永远都处在一座牢笼之中,身处江湖,不止是打打杀杀,更是人情世故,这些羁绊会伴随着一生。
但最后听到叶轻衣在掌心弹奏的心弦之曲,如今从程杰希口中得出真正的答案时,黄怀瑾忽然感觉,身体依旧受着牢笼禁锢,却与叶轻衣所言一致。
心是自由的。
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漫天红云,满海金波,红日如沸腾的钢水般喷薄而出,无比晶莹耀眼。晨光透过山川树丛,漫过镜湖水面,一幅婀娜多姿油画铺满大地,唤醒众生。
程杰希轻拍黄怀瑾肩膀,说道:“天亮了,该启程了。”
故事讲了一夜,故事里逝去的人会埋在历史的尘埃中,却永远不会磨灭于某人的记忆中。
“嗯,天亮了。”黄怀瑾的瞳孔被晨曦闪得发亮,映着鎏金般的光辉。
墨染微熏沐白羽,孤影涉川曜黑芒。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