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他们始终踏着脚下的路,对于奔袭的一尘来说,他此时的路:
指向北方。
下山之后,他还是选择了远离家乡的方向,既然要闯,那便要闯出名头,在这繁华尽揽的俗世,在这机缘万千的人间。
自离开虚空观的那天起,他便马不停蹄而想去搞点事情,他滞留在紫道童巅峰境界实在是太久了,他一面苦笑于自己的基础打得太牢,一面只能怪罪这多舛的命运,如今境遇,属实无奈。
一日,他行过一处古林,便见到前面飘起袅袅炊烟。而眼前不远之地,一位老农正牵着一头同样苍老的牛,眼望青天,紧蹙着山川般的眉头,便吐出一串叹息。
“唉,又是雨水稀少的时节。”
“老人家,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哦”,老农过了一会,才从那愣神中苏醒过来,他转头来看,却见到一位身着道袍,容颜俊秀的青年男子对他发问。
几年过去了,当年头铁的少年莽夫已经蜕变,变成了一个自带几分平和境界的青年人,按照俗世的规矩,此般年纪,甚至连娃都造出两炕了。
他犹藏星河般的眸子向着老农看去,却分明从老农脸上见到一抹厌恶。
“崀山地界。”
一尘还欲追问,却见老农罢手示意。
“别再问了。”
“我生平最很你们这些修道之人,一个个打着得道成仙的名头,却干不出多少实事,一天天只知道坑蒙拐骗。”
“还不如生平多读读书,在我唐国谋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造福一方。”
“或是练出一门看家技艺,广进财源,兴盛家业,也是好事。”
老农越说越来劲,一尘不敢作声,只听他道。
“世间万路皆通,我却想不通你们这些人,为何偏偏选择的是修道这条歪路。”
“一个个修得痴痴傻傻,宛若疯癫,明明食宿难保,却显得别样的清高。”
“这世上哪里有仙人?我罗老汉看天吃饭,守了大半辈子青天了,也未见着半个神仙,也就你们初出茅庐的小子,能着了这道。”
他刚欲说出一番辩解的话,却又被罗老汉堵了言语。
“别再多言,不然我便要叫我这头牛咬你了。”
一尘闻罢,只得显出颓然的神色,哭笑不得准备离去,他心中传出一阵默叹。
这叹息,是为了老汉,也为一路风餐露宿,至今一无所成的自己。
只是那姓罗的老汉,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似有所触动,又叫住了他,道。
“慢着,见你一副许久不曾吃饭的样子,还是跟我回村子一趟吧。”
一尘转过身子,略带几分吃惊地看着老汉,透过那黑得有些发亮的面皮,他像是见到了人的本来面目。
他确实许久不曾吃过饭了,因为不太愿意去那古林中杀生,生怕玷污了身上的道袍。
村子看着不大,却也有着几十户人家,一尘登门之时,各户便都已经开始烧火做饭。
可刚进了罗老汉家,一位妇人便怪叫着冲出,她瞅见一尘的身影,便急不可耐地朝他身上扑来。
一尘吓得大惊,连忙闪避。
老汉见状,顿时一把抓住妇人,眼中显出无言的悲凉。
“小罗,小罗,你终于回来了,娘不知盼了你多少年月了。”
“小罗,来来,让娘抱抱你,许久不见,你竟变得这般高了。”
妇人被遏制了身形,口中却仍不停止絮叨,双目躺着热泪,连鼻涕也跟着涌出。她衣衫褴褛,神志不清,唯有面色中那喜极而泣的神色,令人动容。
“回去!”,罗老汉厉声喝道,“你这失心疯又犯了的东西”
未久,一位脸被柴火熏得有些发黑的中年男子,跑了出来,适才稳定住了局面。
饭桌之上,罗老汉看着一尘,开始了哽咽。
“若是我孙儿未被那贼人拉去修道,想必也如你一般高了。”
“孙儿她娘也不至于发疯。”
“唉”,说完竟老泪纵横起来。
他相伴无言,唯有静听,环视之下,见四周尽是残破的土墙,时间洗刷了一切,这家的生气仿佛也被拿走了。
食毕之后,他道了声谢,便出了院门。如今不似当年,他早已达入微之境,一些声音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
“父亲,不是我说你,今年天时不利,收成甚微,家中余粮又早已不多,你却偏偏还要带个外人前来讨要吃食。”
“何况还是个不学无术的修行人。”
“远来是客,我也不好当面表现出来,下次如若如此,我可要生气了。”
“我见他背影和小罗有几分相像,所以才”
“所以什么,在我心中,小罗已经死了。”
“他既要去修那邪魔歪道,不顾我们这一家人的死活,那这家也容不下他,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老汉只得连声称是,纵使隔着院门,一尘似也猜得出来,他那分外心酸的样子,那山川般的眉头下,又该是怎样的涕泗横流。
哪怕他原先只是白家镇上的一个小小公子,昔日又何尝见到这般的穷困,那种被生活裹挟的无奈,令他不由慨叹,世人皆苦!
复北行而去,转过林木的一角,他又见到一个村子模样显现出来。只是将从村头路过之时,他不由大惊,竟像是见到了一副奇景。
一个十几岁的黑瘦少年,赤裸着上身,身上汗水密布,口中不时发出巨大的声响,那般气势,远远看去,极为不凡,只是所炼功法太过奇怪,以至于。
一尘不由呆了。
随着一道声遏游云的呐喊,少年又一头朝着眼前的巨大林木撞去,只是看似强大的一击,却不曾惊下半片落叶,少年撞罢,顿时一阵晕眩,半响之后,似是对自己这虎头蛇尾的功法甚不满意,又如蛮牛一般开始冲撞。
一尘看着这头铁的少年,心中顿时升起难言的敬畏,多年以前,自己何尝不是像他这般不怕死地修炼,真是后生可畏啊!
然而他的感慨刚刚发出,便见到那少年一击之后,再也没了言语。
他竟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一尘见势不妙,忙飞掠而出,一把扶起那少年查探起来,所幸还有呼吸,只是这般不省人事,也终究不是办法,他像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将那黝黑的少年背了起来,准备去寻他的爹娘。
可刚走了两步,便听见有人高声而呼,他面色一喜,便迎了上去。
只见一个老妇领着几个青壮,很快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但一尘瞧得出来,那面色却分明透着不善。
“你这妖道人,竟想拐跑我的孩子?”
那妇人厉声而呼,丝毫不给一尘辩解的机会,几人瞬间围了上来,将他背上的少年一把揽过,向北疾行而去。一尘只当她是护儿心切,便也没有深究。
他自知此地有着自己的一番风土,对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或多或少,都抱有几分偏见,他无可奈何,只能愤愤。
看来确如观主所言,不曾见过天地,又何以谈天地之外,此处的见闻确实让他长了几分见识,只是也不知是哪里的修道之士,竟天天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败坏了每况愈下的世风。
可是行了半刻,他又见到了一位脚步匆忙的妇人,从林木中焦急跑出,口中不停唤着“平儿”二字,神情写满惶恐。
“这又是谁家的娃丢了?”一尘诧异自语道。
那妇人见了他的道袍,警惕之心大起,却又只得哀声唤道:
“道人可曾见过我的孩儿?”
一尘将他之前的见闻说罢,妇人大惊,听说她那黑瘦的孩子被几个青壮拐走,便头脑昏沉,倒地不起了,徒留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我竟被那面善的老妇人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