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三人称)
黑夜漆漆,月色藏匿,鳞次栉比之间黑影窜动,跑在最前的苗条身影却格外笨拙吃力。
“她在这!快按住她!”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跌倒在地的苗条女子终于不再动弹,任由几人将她捆在担架上,抬进了车里。担架抬起的瞬间,腾空的女子扑腾几下,攥着担架杆的白衣人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穿过黑夜看清女子的小腿及脚部,一直阻挠这名纤细灵巧的女子逃跑的,竟是两片鱼蹼般的黑色脚掌。
二(第一人称)
“是谁跑了?”“35号,宁希君。”“…”
门外人的谈话声若隐若现,我努力地支起耳朵,想听清一些细节,但总被脑海中莫名的嘈杂电波打断。
我是一条人鱼,或者鱼人,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被关在这个不知道合不合法的非人研究所很多年了,来去的研究人员不知道换了几批,而我,人鱼(或者鱼人)实验品,一直被锁在这里。
这已经是我第六次试图逃离研究所,结果显而易见,以失败告终。
我尽可能的在锁链允许的活动范围内抬了抬腿,毫不意外,我的新脚蹼又已经被剥离了。
一股不可名状的愤怒涌上了我的大脑,深感鱼格权被侵犯。
研究所的人似乎致力于剥除我鱼的特征希望我重生,成人。可是鱼就是鱼,鱼是不可能成为人的。
我轻轻阖眼,脑海中浮现出蔚蓝海水里的景象,绚烂的珊瑚丛,我的同类们成群结队,欢声笑语,我为此着迷。不止这些,仅是海底沙滩的一块石,一砾沙,一处坑洞,都令我万分着迷,引出我无限的眷念。我无比确信这就是乡愁。而我,不知由于什么来到了这座滨海的城市,历经风霜。
我必须尽快策划第七次逃脱计划了。
虽然我已经尝试了六次,但这并没能使逃离变得容易或使我熟练,每一次准备工作,都需要好几个月甚至以年计位。并且,每次逃脱失败后的一小段时间,都是研究所对我的控制最放松的时候,不过也没多松。
又是一次放风时间。
上次就是在这个时间段,我趁着管理员上厕所的空当,偷回了我的蹼。这次计划要想尽快,必须每次放风都要有所行动才行。
然而,研究所却没有如我所料的那样放松对我的管理,反而加派了管理员。于是,现在的我在草坪上闲逛,身后跟着两名新的管理员。
我在草坪上兜圈,阳光暴晒下,两个“人机”管理员也就紧跟着我兜圈。
不行,事情必须得有一点进展。我满头大汗地想。
我的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两位管理员,偷瞄他们的工作牌。为了瞄的更清楚,我不再兜圈,而是开始蛇形绕路。右拐时眼睛向右边瞟,瞄我右后方那名男管理员的牌子,左拐时眼睛向左边斜,瞄我左后方那名女管理员的牌子。如此几次费劲的眼球活动后,我终于了解到了她们的基础信息(指姓名+性别),而每日的放风一刻钟也结束了。
进入午餐时间,我拷着锁链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床上,两名管理员将饭菜搁在床的桌板上,一左一右坐在了床边,看护我吃饭。
两人沉默地坐着,工作牌毫无掩饰的展露出来。看着两个明晃晃的工作牌就这样大大咧咧的摆在我眼前,我明白了之前做的都是无用功,一顿饭吃的咬牙切齿,同时将正在默记的女管理员名“齐漫月”默默纠正成了“乔浸同”。
乔浸同是个冰山美人,她面容恬静,嘴唇饱满,眼尾狭细,略微上挑,而冷冽的眸光却透过金丝框眼镜冲破了原本五官带来的柔和,将人推拒千里之外。
我莫名慌张地将看向乔浸同的目光偏离了一寸,但仍能瞥见柔软的发丝搭在她的肩上,仿佛递来缕缕幽香。或许我可以试试从她身上下手寻找突破口。
“严穆,你先看着,我去上个厕所。”乔浸同忽然道。
“没问题。”严穆认为看护被锁链束缚的我不在话下,他并不知道我能解开它。也不知道为什么,研究所好像从未发现我能解开束缚我的锁链,他们从来不复盘我是怎么逃走的吗?
乔浸同离开后,严穆似乎放松了一些,有了跟我闲聊的兴致:“宁希君,这饭菜怎么样?”
我看他二郎腿都翘上了,明白他此刻已经卸下防备。我得抓住机会,套点关于乔浸同的事出来。
“刚才那个姐姐好漂亮。”我答非所问。
“可能吧”,严穆无奈,“不过从小看到大,也就那样了。”
“从小看到大?”
“对啊,我们是邻居,家长也是要好的朋友,就跟亲姐弟似的。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我俩一直搭档,还挺有默契的。”
我压下心中的莫名不爽,疑惑道,“姐弟?一直搭档?”
“嗯呢,她比我大,”严穆仔细看了看我,“不过比你小,还真是看不出来。”
当然看不出来,我都在这关了多久了,年龄自然不会比她小,鱼人寿命长,容颜当然衰老得慢。
可是我偏要喊地姐姐。我很容易被一个念头缠住,比如我想回家,比如我现在想和乔浸同的距离不那么远。
我充耳不闻严穆叽里呱啦他和乔浸同的默契住事,他们是如何如何的心有灵犀,直到门吱呀一声打开,严穆“啪”得一下关上了话匣子,而我冲着乔浸同笑了。
“乔姐姐,你跟严穆真的好有默契诶。“我故意点明严穆刚才的话题,笑得灿烂。
果然,乔浸同动作一顿,皱眉看向严穆,后者则假装望向窗外。
“别和…小宁说这么多。”乔浸同淡淡道。
“为什么,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我违心道,假装可怜地望着齐浸同,“在这里,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和人聊过天了。”与此同时,我的眼神也飘忽不定,在两人身上搜寻着有没有钥匙之类的东西。
一无所获,并且这两人在我说这句话后回了什么我也没注意,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是独自一人身处房间,只记得乔浸同临走合门时投来过温柔的眸光。
三
如何让一个人对你产生好感?
我几乎要忘记刚开始想接近乔浸同是想干什么,事实上也不需要我有所行动,我的管理员,她会一直在我身旁。
虽然我是个人,但我是条鱼,我只能通过每次对视都朝她笑来表明我对她的善意。
偶尔会有严穆不在的时候,我就央求乔浸同给我讲她的经历,聆听她时,她的声音带我回到了故里,好像聆听一只海螺轻哼她的秘密,我发觉我浸泡在海水里,每一处毛孔都跃动得欢愉。该如何形容人类与羊水一般的海洋之间的羁绊?哦对了,我不是人类,我是一只鱼。
我逐渐摸清男女搭档的管理员中,钥匙一般被配发在男管理员手里,即使女管理员资历更深,能力更强。而这钥匙,大概率能打开我房间的铁门。
某次我又撒泼让乔浸同给我讲故事,此时我们已经很熟稔了,她无奈地用食指抵住我凑过来的脑袋,“好了,今天不是讲过了吗?”
“谁说一天只能讲一次的?乔姐姐的过去有那么多天我都没参与过,一天一天讲给我听嘛。”我耍无赖。
“我知道!我参与了!我来讲!”严穆碰巧回来了,他兴奋道。
我看见乔浸同犹豫了一下,然后温柔又残忍地说,“小宁,就让严穆给你讲吧,我刚好有事,先走了。”
我没太听进去,因为突然看见了严穆腰间明晃晃的,是钥匙。
但乔浸同见我没回应正往外走,我回神道,“乔姐姐!”
“怎么了?”
“.....其实我刚开始,把你的名字看错了。”
“是吗?”乔浸同不明所以,关上了门。
我知道我该走了,想对乔浸同说点什么,不过后面想来,还不如没把她叫住,这算说了个什么啊?”不过,有严穆在,她也不会太把我放在心上吧。
四
我对我的逃脱计划进行了改良。
上一次没有逃脱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动静太大引发警报,在一众追捕下很难逃脱,二是衣着笨重,这次逃脱还是不要带蹼了。
研究所占地广,有许多排列整齐的楼,地形简单,我早已熟记于心,而此时又钥匙在手…哈哈哈,一想到我即将回家,就开心得在床上打滚,高兴得不能自己。
这一晚,月光不再藏匿,洋洋洒洒铺了一路。无人追赶,我只是悄悄地溜了出去,走过平时走过的草坪,第七次在这样无风的夜晚里,第五次在这样凉爽的仲夏,第三次在这样皎洁的月光下,第一次这样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并未持续太多,刚过草坪,我就听见楼里乍地响起警铃。
“35号跑了!35号跑了!”好像是严穆在喊,可能是发现钥匙不见了,或者我不见了。
于是我也雀跃起来,穿过建筑群直奔海边,我听见了浪花的哗哗声,也听见海风骤起,鼓动我身上蓝白条纹的睡衣,就像我的蹼掌又回来了一样。
第一次,我跑过了他们,纵身一跃,和缤纷的泡沫一起沉入海底。
五
“还有吗?”
“这些应该是全部了。“严穆掂了掂手里的箱子。
乔浸同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过后,接过了严穆手中的箱子,“走吧去领罪吧。”
“嗯。”
“对了,骨灰盒呢?”乔浸同不经意道。
“还给家属了吧,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走吧。”
一个星期后,乔漫同抱着两个箱子足走出了大门。
“表姐!”严穆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为什么不干了?”
“感觉没什么上升空间。”
“好吧!一路顺风。”
乔浸同毫不留恋地跨出大门,身后赫写着“A市xx精神卫生医院住院部”。
严穆边往回走边神游,后知后觉,“她刚手里拿的另一个箱子,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