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得不杀死他。我若是不这样做,它就会杀死我。
我起了身。
2
那日,我在田中除草。
田地不大,只是几亩薄田,收成仅足我一家温饱。
我在烈日炙烤下俯下身子,伸手捏住一株长势极好的野草根部,稍一用力,将其连根拔起,灰绿的草叶还在微微颤抖。
我向前微微挪了一步,抹了把被汗珠浸满的额头,欲继续劳作。
“尔接连残害吾之同胞以牟己利,罪孽深重,当以命偿之!”
我吓得跳起身来,大睁双目道:“何人在此?!”
“实于方才相见,然佯装不知,真贼人也!”
我环顾四周,细看了许久,也没见有人影,心想一个念头:莫不是我田中的禾苗?便试探道:
“我并非欲残害你等,盖一家生活耳。”
“伪君子!”
我对着无礼的禾苗有些愤怒:
“你不要欺人太甚!既要我以命偿之,又能怎样!”
一阵冷笑声传来:“哼!尔之命积孽已深,若偿则败我一族也。以尔妻、子命偿之,如何?”
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实在可恶,我喝道:
“我日夜为你等操劳,你却恩将仇报,更甚于欲害我家人性命!莫再言语!”
禾苗一声不吭,不知在心想何事。
我挥了挥沾了不少泥土的手,转身愤然离开。
3
翌日。
自与那禾苗对话后,我便再没到过田里。
此时,我自山上砍柴归来,途径田地。
田边一棵瘦弱的小树,正随风摇曳。
“予尔两日之时,将尔之妻与子带于此处即可。”
我不为所动。
却见身边数根草蔓破土而出,缠与小树那浅褐色的枝干之上。
片刻,小树被吸干精分,只留一具枯壳,倒与田中,化作一摊粉末,很快便为风吹散。
“尔若不知好歹,当如此树乎!”
我加快了脚步。
4
又是一日。
我编麻于院中。
身边不知哪里跑来一只母鸡,体态肥硕,在几株荒草间欢快地奔走。
不料,身前不知何时长出一株嫩绿的草茎,挡住了我望去的视线,摇晃着道:
“尔若执意不从,吾惟先取尔命,再使尔妻、子偿耳。”
我转头不语,起身欲像一边走去。
但见昨日那幕再次重现:几株草蔓从土壤中钻出,将那鸡的腿肢缚住,继以全身。母鸡惊叫不断,极力挣扎,仍无济于事,不久便只剩一具空壳,化作粉末。
草蔓又不知何时在我惊恐的目光中消失了。
5
我魂不守舍,忙归于家中,草草吃了些饭食便躺下了。
却见草蔓似乎还在我眼前浮动,那有些妖艳的绿色此时却令人无比不安。
我起了身。
6
凌晨,我摇醒妻、子,将自己所为之事尽数告之。
子不信,要亲自再到田中查看。
夜色笼罩下,田野一片寂静。而原本有些打蔫的禾苗却已被尽数揠起,看上去像是长高了不少,便回到了家中。
7
红日东升。
我仍有几分不安,便回到田中再次查看。
田中禾苗皆已枯死,而野草却生长茂盛。
“纳命来!”
我低头一看,几株草蔓已紧紧缠住我的双腿。
8
要我偿命的,从来就不是禾苗。
9
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
——《孟子·公孙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