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凝坐在院子里，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日头照的院子里的荷花都没精打采的，现在却突然乌云密布，她挪了挪地方，坐到屋檐下，摇起了扇子。
雨开始下起来了，“轰隆——轰隆”的雷电声响起，豆大般的雨珠自天上倾盆而下，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萃玉和孙姑姑去和赵延桢那边审问，拿人了。
天暗沉起来，她知道，今天晚上注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赵延桢的夷三族，足以将东宫的细作会一一拿下，为子女者，都是心怀父母亲人之辈。
谁又逃得开呢！
平芽和方姑姑的交待，原来平芽是任公公的干女儿，这位任公公是王贵妃宫内的管事太监之一，是汤淑妃的本家人。平芽不仅仅是传递信的人，她还是东宫里这些细作的头头们，因此她的嘴是最硬的。
她要赵延桢即可送走她的父母兄弟，她才肯说，赵延桢答应将她的家人送到孙国公的泉州府安养起来，她才说出了更深的东西。
任公公和谭姑姑在昭阳殿安排了几个宫女，这些宫女都是近身侍奉的，在昭阳殿已经侍奉了两年，她们一直往外通风报信。直到这一次，祝凝怀孕，怀孕之后，祝凝便不再用香料了。
反而是东宫每个人身上都会佩戴一枚艾草药包，里面都是楚太医配的草药，有艾叶、白芷、紫苏、薄荷等一系列驱蚊而对孕中女子无害的药材。
因此日常里祝云在东宫闻道的都是这股艾叶的问道，但是昭阳殿的那几个宫女的香囊里放着的除了艾草药包，还放入了白麝香粉，白麝香比起普通麝香不同，它的味道不如其他麝香浓烈，但是对与有孕的女子却是一剂实打实的毒药。众多艾叶香囊的味道掩盖，那一丁点的白麝香连萃玉这个最懂香料的人都没有察觉。
这几个宫女将香囊佩戴在自己身上，就算是寻常太医拿着她们的香包也闻不出来是含了其他东西的，她们日日与祝凝接触，让她慢慢流产。
“这样的法子，虽不如太子妃直接用此香作用来得烈，但是长此以往，母体消耗，孕期不到五个月，孩子便会——”周姐向祝云说道。
周姐是祝府里极懂药理的人，她不日前来了东宫，刚才将那几个宫女的香囊拆开，发现了里面的不妥。
“那现在发现了，能不能挽救？”祝云满怀希望地问道。
周姐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可以慢慢调理，但白麝香所带来的危害已经在三娘子身体里种下了，或许会早产，或许会难产，这都说不定——”
她起身走到屋檐边，伸手去接那豆大般的雨珠，雨水“嗒嗒嗒”地打在她手上，她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茧子地手，她心里有些难过，其实祝凝的手也是这样，她们从前生长在云南军中，自小练武，那时候没有多少算计，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
她收回手，左手握着右手，指腹在右手上摩挲，低声喃喃“：回不去了——”
忽而又转身对周姐苦笑“：好在发现了，周姐，祝云求你——”她躬着身子，恳切地求她“：祝云求你——请你尽力，保住我姐和孩子。”
周姐扶起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定会好好照顾三娘子。”
赵延桢抓了王贵妃宫里的任公公和汤昭仪的方姑姑，并搜查他们的房间。知道他们硬骨头，也不望能从她们嘴里撬出什么东西，直接带到东宫，请了宫里擅长用刑的公公姑姑来，他把东宫的人都聚到前院，让祝云好好在昭阳殿照顾祝凝。
“啊——————”
“啊——————”
“啊——————————”
、、、、、、
那一声一声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赵延桢也不多问，只是坐在屋檐下，看着他们受刑，他在等，等王贵妃的人。
大约戌时的时候，王贵妃和汤昭仪宫里来人了，侍卫们将他们拦在外面，任公公的房里搜出了不少白麝香，王贵妃宫里来的是常公公，汤昭仪是亲自来的。赵延桢坐在屋檐下，对他们朗声喝斥道：
“汤氏，回自己宫里好好想想退路，该招的都招了，今日若要擅闯东宫，孤有权将你诛杀在宫门外！”
宫门口那个身着红衣的美人颤颤巍巍地回了宫。
“常内侍，你也想进来同任内侍一般？”
常公公毕竟是王贵妃的心腹，是王贵妃最亲近的人，他谄媚地行行礼，笑道“：太子爷玩笑了，奴才只是来传个话，任内侍自己做错了事便要认着，可别随意攀咬了旁人，受这无妄之灾，让人夷三族！”
常公公说完便告了辞，任公公开口了，却只是一人揽下了所有的罪责，赵延桢将他们一干人等全数关了起来。
夜里，祝云和萃玉坐在院子里，雨已经没有下了，池子里的荷花经历了暴晒，经历了大雨，却看着还是十分娇艳清澈。
萃玉说刚才今上来了又走了，赵延桢让她不必出去。
“今上给汤昭仪定了死罪，汤淑妃褫夺封号，降位为婕妤，一干人等全数诛杀，任公公到死也没有吐出王贵妃半点，王贵妃失察，管教不严，罚俸三个月。”
祝云此刻内心五味陈杂，她闭上眼睛，似乎很累了，两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一阵一阵的蛙鸣。
萃玉再添茶时，她平淡地开口“：任公公是汤家人，汤家是万州府大户，今上他要顾念许多，王贵妃身后有太多势力，这样的结果也算——也算是好——吧？”
这一夜，祝云睡了很久，睡梦里睁不开眼，只能听到那一声声的惨叫声，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后来就听不见了，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睡醒的时候，她起床穿鞋子，看见祝凝坐在桌前。
“宁允川在军政司处理近日的事务，起来吃点饭，待会儿去岁清湖见见他。”祝凝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她两脚蹬上鞋，萃玉端过来洗脸水，睡得太久太懵，她边洗着脸边发着呆，全然没有听到祝凝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啊！川哥回来了，什么时候？”
祝凝满脸堆笑，翻看着月秋和净荷拿上来放在桌子上的几套衣裙，回答她“：昨日一早，一进京就奔咱们家里，给二哥报信。他不便来东宫，太子爷给安排了岁清湖，那边都打点好了，放心去吧。”
“好！”
“阿云，你看，我让制衣署给你做了两身衣裳，挑一件，今日穿出去。”
————
岁清湖，湖心亭。
祝云和萃玉趴在美人靠上喂着湖里的鱼儿，湖里种了许多荷花，都是名贵的两种少见的品种，一种荷花名叫千瓣莲，千瓣莲是荷花品种中非常稀有的，它开出来的花大，且花瓣为粉红色的，它的花瓣有一千瓣以上，甚至有的超过三千瓣，由此便叫千瓣莲。
而另一种荷花祝云倒是没见过，开得十分好看，她趴着，新奇地问“：玉儿，见过这种白莲吗？”
萃玉摇摇头“：没见过，不过生得是真好看！开出来的花朵花瓣都是是白色的，边缘还有着粉红，配着花心的黄，不错不错！”
“和普通白莲是不一样，看着没那么寡淡。”祝云笑眯眯地点评。
“对，咱们回家也种一些。”
“好！让大哥去寻种子！”
“大爷惯会做这些事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趴在美人靠上哈哈大笑。
却丝毫没发现宁允川已经朝她们身后走来了“：这花名叫舞妃莲，是宫中花匠由黄莲花与大贺莲培育而成的，若是想要，宫外可找不着！”
“川哥！”祝云还没有回头，凭这温润清冽的声音，就知道是他。
她从美人靠上下来，见他穿着一身绯红官袍，官袍上绣着豹子，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腰带。他身形极为修长，黑发以银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意气风发。
他和伍冉朝她阔步走来，这还是他升了四品怀化中郎将之后，第一次见他身着官服。
他满脸堆笑，同她坐到木桌前，问她“：这莲花你喜不喜欢？”
祝云闻言，听他这意思也凑趣地道“：你有法子？”
萃玉给他们添上茶，便识趣地同伍冉走到了远处。
宁允川点头道“是”，说完，语气脩地一变，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你趁着夜色，拔几株回去！”
“啊？”祝云本来还在喝茶，仔细听他说完，一脸啼笑皆非地模样“：宁允川！”
“川哥在呢！”他见逗她有趣，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其实他知道她在宫里闷久了希望她能高兴些。
两人你打我闹了一会儿，又正色说起了案子，宁允川说道“：闵参将的案子我已经查清楚了，口供，人证无证我已经交给你大哥了，只是这些仅供翻案，也没有办法一查到底。”
他将所查的结果经历一一告诉了她，她理了理思绪，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对他说：
“我明白的，这样就够了，”祝云又想起自己派出去的人，问道“：你从湘江府回来，可还顺利？有没有受伤？”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我绕开了云南府的回程，也并未遇见多少刺客——”
一听他这样说，她是一点也不信的，又加上他一脸疲惫，瞥了他一眼，说道“：罢了，纵是受了伤你也不会说的，川哥，等我出了宫，好好地谢你一番！”
宁允川想起了在军政司太子同她说的话，话锋一转，问“：王贵妃是不是为难你了？”
祝云点点头，回忆起昨日在雍常宫的事，心中愤愤不平“：不知道他们在算计些什么，打了尚家的主意又来打我的主意，这个王贵妃她与我姐姐的事还没扯干净关系呢！”她向他说起了东宫的，说完，他也有些惊讶。
“我原不过以为你在宫里日日被困着，谁知道还有这么多的事，”他搓了搓手，思索片刻，拿起桌上的团扇给她扇风，宠溺地哄着她“：小白花，你安心，燕王没这个福分娶你！”
她抿着嘴笑，拿起桌上的桂花糕，鬼灵精怪地眨眨眼，笑问“：他没有，那谁有啊？”
宁允川刚要说“我有”二字，祝云迅速将桂花糕堵住了他的嘴，嬉皮笑脸地不让他说“：别说，别说，别说，”她对他说“：你别说，我知道，我安心！”
两人相视一笑，她有些不好意思，胡乱塞了一嘴桂花糕。
他们吃着笑着，笑着吃着，似乎昨日东宫那些忐忑不安全然消失，云南府、蜀州府一次又一次地刺杀早就忘了一般。
远处，太液池——廊桥上，有人将他俩尽收眼底。
“那是允川？”说话的是当今皇上赵乾，他并未着龙袍，只一见雪白的宽袖直襟长袍，腰间束着镶嵌了玉石的玄色龙纹腰带，其上挂着一只玉质极佳的黄玉，一头乌发中参杂了些许银丝，以竹簪束起。他刚下了朝，来太液池逛逛，身后只跟着一个随身内官——大总管明善。
明善微眯着眼，看着湖心亭上的两人，笑道“：是宁将军。”
赵乾又注释着宁允川对面的祝云，问道“：那个小娘子是何人？”
“看着——像是镇南大将军祝大人的四女祝云娘子。”
“祝徽？”他回身疑惑了一下，有明白地笑着“：哦——太子妃的幺妹，朕想起来了，昨日东宫，她出了很大的力，爱护姐姐，是个好孩子——”
赵乾一脸慈祥地看着两人，笑呵呵地说“：看他们这些年轻的孩子，一个扇着风，一个喂糕点，突然朕就觉得自己老了许多。”
明善笑着点头附和，赵乾又问他“：明善，你看他们搭不搭配？”
“今上，老奴听说昨日王贵妃向太后娘娘给燕王求娶祝小娘子。”明善不敢随意评价，于是将昨日雍常宫的事告诉了他“：奴才听闻祝小娘子是不识得燕王爷的，因此太后娘娘还没有下定主意。”
“燕王？他想做什么？”赵乾刚才一脸的笑意已然全无，明善知道他这是对燕王爷起了疑心，也不多加言语，祝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身后是云南府，已经出了一个太子妃了，若是再有一个燕王妃，恐怕祝家的门楣便是不一样的光景了。
赵乾又了许久，半响，他长叹一口气，说道“：祝徽是什么样的人，朕知道，太子妃入了东宫，他便主动撤去自己许多职务，在朝中也一直不肯站队，燕王以为自己娶了祝云便能拉拢吗？”
他漫步在廊桥上，往正元殿回走，明善跟在其后。
“呵——当年太子妃要入东宫，祝徽差点要烧了圣旨，带着女儿回云南。”
“祝徽这个老东西，他可玩不来阴谋这一套！”
“燕王要娶妻，朕便让他娶。”
明善一如既往地笑着，宽慰着赵乾“：今上可要去御花园逛逛？”
赵乾见他如此扭转话头，噗嗤呵笑一声“：你这老滑头！”
几日后，萃玉传来消息，闵参将一案已翻，今上给闵参将正了名，赐了闵花一方三进院落的宅子，以全她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又封了她为庆安县主。
闵家清白了，祝家又开始着手准备祝令恩和闵花的婚事。祝云和祝凝在东宫里忙着置办二人大婚要用的东西。喜服的花样子要哪样的，布料要用什么布料，喜鞋那什么缎子来做，头冠要什么样式，首饰用那些，喜被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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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日整日的看下来，祝云眼睛都看花了，好不容易才和祝凝置办好一整套的东西，送到祝府。
正值午时三刻，祝云在庆丰阁的院子里打瞌睡，她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拿书盖着脸睡得迷迷糊糊
的，祝凝来了。
“你倒是悠哉。”她拿掉她脸上的书，坐在一旁，倒上一盏茶，在手上抹上几滴，洒在她脸上：“醒醒，阿云。”
“姐？”祝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爹和二哥说觉得你在宫里无所事事，所以想给你安排事做。”
“宫学里的小子女孩儿们都是些皇亲贵胄，一向不听教化，她们也就小你几岁，二哥的意思是你去教教他们骑射……”
“啊？”祝云听得一头雾水。
“宫学的师傅们管不住她们，当然也不是你一人，爹和姚伯伯把姚二公子也加了进来，你俩一块儿。”
这一听，祝云整个人都不好了，定了定神又问“：姚元贺？”
见祝凝点头，顿感无望……．
“姐，我不想去！我不想和那个登徒子一块。”
太子妃摇摇头，不解地笑道“：他姚元贺曾也是襄助过东宫和咱们家的人，”见祝云又想出言，祝凝又道“：姚伯伯和爹的关系是最好的，咱们虽不涉党争，不站队，但姚家和祝家从来都是一体的，爹和二哥是有意让你……”
“一体？”祝云打断道“：他们是不是想两家结亲！爹和祝令怀是不是想让我嫁到姚家，嫁给姚元贺？”
祝凝一时有些语塞，宽慰道“：爹的意思是若你与宁相府大爷两相好，那便是要体体面面地把你嫁过去，若是你心中无他，姚二爷也是好的。”
“原本我以为家里也是只想我和宁家结亲的，原来爹还有打算，”祝云突然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她想起和宁允川的那些过往“：我要回去告诉他们，我是要和川哥相伴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