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听真心话吗?”
易阜一愣,想要起身,被唐千芸一句“别动”止住了。
唐千芸面对着墙,细声细气:“就这么问吧。”
易阜酝酿了很久。
这个问题他憋了太久,他怕贸然问出口会触到唐千芸某些不愿回忆的过往,所以他一直藏在心底。但也许,唐千芸早知道他想问这个问题。
“你当初为什么出国?”
为什么出国了那么久,为什么在国外的事没人知道,为什么你的生活你家里人无人问津。其实串起来易阜已经有个大概答案,只是他想听她亲口确认。
“我有病。”
易阜没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笑。
他没回话,静静听唐千芸说。
“世界上有极少一部分人是天生抑郁症患者,我就是其中之一,”唐千芸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我母亲跟我父亲未婚先孕,迫于家族,父亲娶了势力人家的大小姐。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就抑郁了,差点没把我生下来。我从小异于常人,后来被送去国外治疗,认识了宋璐。”
她忽然停住,转头看易阜:“你知道么,宋璐给了我重生。”
易阜没接上话。
唐千芸又转回去,面对着墙继续说:“我以为我的安逸生活会继续,可那个男人打电话给我,让我回来结婚。”
易阜总算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恨他。
唐千芸把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反而一身轻。
她轻轻翻身朝上,衣服蒙过头。
“睡觉吧。”
第二天唐千芸醒来易阜已经穿戴好,但面色沉重。唐千芸犹豫了下,开口问他:“怎么了?”
“记得筱姐吗,她出事了。”
唐千芸眼神恍惚了下,隐约觉得刚建立起来的东西似乎又要崩塌。
“易阜。”
“嗯?”易阜从慌乱中回头,往包里塞的水瓶“咚”一声掉到地上滚了好几圈。
“防狼喷雾不用带了,用不到了。”
“噢。”
易阜不明白她这时候怎么还在意这个,只好把先前装进包里的防狼喷雾又拿出来丢在床上。
唐千芸自己出了门,坐到车上对镜子里的自己苦笑。
原来那么稳重的人也会慌乱。
她是姐姐,他理当担心。
可她没勇气陪他了。
易阜开着车风风火火赶到了医院,临进门时唐千芸借口说宋璐找她,逃了。
易阜没多心,自己进了医院。
莫筱是被之前喝酒那帮人缠上了,没想到那么大的公司下面竟然养了一群混混,再被拖去喝酒那帮人的手脚就开始不干净起来,莫筱撕破脸,那帮人也不管不顾硬动起手来。还好警察来得及时,莫筱护住了自己,不过也被打得够呛。
易阜在医院守了三天,对合约的事向唐千芸抱歉,问唐千芸想怎么解决,唐千芸说她也出去三天,不用易阜管。
唐千芸在宋璐家里待了三天,有两天顾安也在。唐千芸不意外,莫筱跟顾安就像影子,只要一个不走,另一个就会围着转。
易阜回到家,带着莫筱,给的解释是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唐千芸默认了,白天找宋璐,晚上熬到最后一分钟才进家门。
顾安与唐千芸走的越来越近,甚至易阜早晨都能看到顾安的车停在家门口接唐千芸,唐千芸不解释,易阜也不问。
“你跟唐千芸是因为我么?”唐千芸走后,莫筱放下筷子看易阜。
易阜没回话。
莫筱心里有些乱。
易阜是她的表弟,她没有非分之想,不过她不否认对易阜有占有欲,她不愿意易阜整天围着唐千芸转,但,却也不想像现在这样。
“你要是默认我就走了。”
“跟你没关系。”
嘴硬。
莫筱吃不下去了:“我去找唐千芸谈谈。”
“别去找她。”
易阜直觉唐千芸会因为莫筱的“谈谈”而跟他的关系更僵,但莫筱没听。
唐千芸是在宋璐的工作室见到莫筱的,那个时候顾安还在帮着唐千芸处理文件。唐千芸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打工人,她有说有笑,脸上不再带愁容。
而莫筱穿着与易阜穿过的一样颜色款式的衣服,举止投足都带着那个人的影子。
莫筱带唐千芸在咖啡馆落座,唐千芸搅着咖啡低头不说话,莫筱看着她,许久才开口:“易阜为你愁得工作都没心思。”
唐千芸搅动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淡淡的:“没什么好愁的,我每天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可你还有时间跟顾安打情骂俏。”莫筱的脸色冷下来,话也难听起来。
唐千芸还是那样淡淡的:“我是在工作。”
莫筱终于能体会易阜说的“无动于衷”的感觉,唐千芸好像没心一样。
“如果是这样我想你没有必要跟易阜再耗下去,浪费彼此的时间精力对谁都不好。”
唐千芸脸上终于有点动容,她抬起脸带着微微笑意:“那你说服易阜吧。”
那次谈话就那么结束了。
那之后唐千芸再没回过家。
她时常与宋璐出现在各种单身趴内,也时常与顾安出席各大交易场所,偶尔在娱乐报刊还能扒到两人的婚外恋绯闻,但两人充耳不闻。
一次合作,易阜与唐千芸坐到了面对面。
易阜签好字把文件推过来,唐千芸签好字把文件推回去,而后相对无言。
“走吧。”
唐千芸与顾安前后脚离开。
易阜看着两人的背影,感觉什么东西越来越远。
终于,一个月后,易阜约唐千芸在一家咖啡馆,拿出一份文件摆在两人中间。
唐千芸觉得那家咖啡馆眼熟,后来才知道那就是莫筱约她的那家,也是她说“那你说服易阜吧”的那家。
她真的说服了易阜。
唐千芸绷了那么久的情绪在他拿着文件离开的那一刻终于崩了。
她哭到窒息,喝到胃出血。
她在医院住了四天,易阜连看都没来看她。
她知道,这次是彻底结束了。
三天后,她在顾安的陪同下与易阜去了民政局。
易阜旁边站着莫筱。
唐千芸身后站着顾安。
人们都说离婚的时候有架可吵的还有和好的可能,如果话都没得说,就绝无可能了。
唐千芸与易阜一句话没说。
出来时唐千芸好像释然了,心不揪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而易阜在上车的时候,心像拧衣服一样紧紧拧在一起,狰狞,扭巴,不堪入目。
唐千芸变得无家可归,她整天宅在宋璐工作室里吃喝拉撒睡,唯一不同的是他折腾的对象由易阜变成了宋璐。
“你这样放任她下去不怕出问题吗?”顾安关上办公室的门,看向窝在沙发里的宋璐。她白天工作同时还要盯着唐千芸,晚上自己再单独加班,眼里已经布满了红血丝。
“那你要我怎样?唐千芸好不容易从跟易阜的婚姻里走出来,难不成你要我再把她推回去?”
顾安想了一会,说:“把她借我三天,我试试。”
宋璐正视看他,他一副英勇赴死的样子。
顾安与唐千芸的相遇是偶然,宋璐也没想到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两个人竟然能认识。
听顾安自己说,他之所以跟唐千芸搭讪是因为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闷酒,那是单身趴,他怕她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所以拿饮料跟她换酒,谁知道宋璐竟以为他撩人家,直到人走他都没机会解释。
后来,宋璐说她是唐千芸,是易阜的妻子。
他问,那为什么会去单身趴。
宋璐把她的处境说了出来,连带着她的身世背景,以及患过抑郁症。
两人都沉默了。
高楼上的影子在宋璐眼前挥之不去,在顾安心里也是永远拔不掉的刺。
那个跳楼的女孩,在宋璐记忆深处的,叫顾乐。
顾安,顾乐。
原本代表着平安喜乐,可顾乐丢了平安,顾安也失去了喜乐。
顾乐是因为喜欢错了人,幼小的心灵、懵懂的年纪承受了不该承受的。
顾安把那个人打了一顿,逼得那一家人搬去了别的城市才算了结。
只是那个爱笑的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恨自己对妹妹的不上心。他想,如果再多关心她一点,如果再多陪她一会儿,说不定她就不会跟别的男生走得近,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一切已经发生了。
所以当他知道唐千芸的处境,知道她曾经经历过的与以后可能会经历的的时候,他无法无动于衷。
宋璐仰头长呼一口气,用力吸了吸鼻子。也许只有顾安知道唐千芸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希望顾安给点力,不然她觉得自己用不了多久也要找心理医生了。
顾安把唐千芸借走了,三天。
他带她玩了漂流,爬了泰山…最后来到西藏,她哭成了泪人。
顾安知道,是谁的就是谁的,唐千芸的心已经丢在了易阜身上,谁也拿不回来。
顾安把唐千芸还给了宋璐,还回来的唐千芸冷静了许多,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这几天好像真的改变了她什么。
过了两天莫筱找上了门,说是跟唐千芸签的合同有问题,宋璐跟她理论半天,最后莫筱还是说:“我要跟唐千芸谈。”
唐千芸面无表情坐到莫筱面前,宋璐站在她身后,手搭她的肩。
“我想跟她单独谈谈。”
唐千芸让宋璐离开了。
莫筱看着面前这个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的女人——她的姿势带着防备,肢体语言都在表达“抗拒”,桌下的脚尖冲着门,好像下一秒就要起身离开。
“我要回去了。”
唐千芸抬眼看她。
“这次回国是临时任务,现在工作结束了,我也要回去做我的本职工作了。”
莫筱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给唐千芸,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我偷过来的,长这么大第一次偷东西,还是为别人,”她苦笑,“不管晚不晚我都应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身为姐姐,我也只是想让他过得轻松点。”
“再见。”
莫筱提着包离开了,唐千芸在她模糊不清的“再见”中听到了一丝哽咽。
“飞机还有20分钟起飞。”莫筱瞄了一眼助理给她发的消息。
返回聊天界面,置顶有一条未读消息:全亚太总经理啊乖乖,你就这么不要了,你知道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挤破头都要不来吗?算了,知道你辛苦,放你两天假,好好休息,回来继续做我得力的打工仔吧。”
她闭上眼深吐一口气,露出淡淡的微笑。
手里叮铃一声又弹出一条。
顾安:谢谢。
回到工作室唐千芸就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
翻开笔记本,扉页上工工整整四个大字:记唐千芸。右下角日期:2021年7月29日。
是她怼朱家女儿那一天。
工作人员做记录的时候特意问了一下身边人日期,所以她印象深刻,现在想想,像是故意要让她记住这个日子一样。
翻开第一页。
“原来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
“我一直忽略了我们已经是夫妻。”
她心轻颤着翻开第二页。
“立约,了解日常,学着理解。”
“吃饭睡觉打麻将。”
“还有做头发。”
…
“过生日,你竟然也在唱生日歌。”
“我许了愿,愿我们岁月安好。”
…
“你为什么跟顾安在一起?”
…
“你喝醉了。”
“你像只小猫,虽然平时张牙舞爪的,可睡着了温顺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我忽然想,我们是不是错过了太多。”
…
“决定了,我要带你去圣湖散心。”
…
“庆幸,有机会听你说难言之隐。”
“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伤害了你多少次。”
“对不起。”
…
“莫筱病了,太过突然,不知道你怎么样了。”
“莫筱问我在写什么,我说,情书。”
…
“莫筱问我看娱乐八卦了吗,我说没兴趣,她给我看,上面是你。”
…
“莫筱说你欲擒故纵,可我觉得这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方式。”
…
“真的会两败俱伤,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离顾安远一点!”
那页纸都划破了,唐千芸闭上眼就能感受到易阜当时有多生气。
…
“莫筱要去找你谈谈,我觉得…”
…
“莫筱把你们的对话放给我听。”
“你竟让她说服我。”
“唐千芸,你的心呢。”
…
“突然,”
“想见你。”
…
“两个人,唐千芸。”
…
“我想好了。”
…
“你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可以那么坦然地签字。”
…
“没了。”
“已经没什么可以写的了。”
——离婚当日。
短短一行,字迹晕染严重,整一页纸都皱皱巴巴,像是泡过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唐千芸仰头笑着哭,鼻子塞得透不出一点气。
造成如今这样是谁的错呢。
现在追究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把生命日历上画在9月29日那天的红叉涂抹为一个红心,又翻开笔记本的下一页,在皱皱巴巴的纸上写道:记易阜。
再翻一页。
“从今天开始,换我来爱你。”
那一行,
字糊得只剩下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