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凝只觉脸上一痛,知道事情已然败露,当下不由分说,从剑鞘中抽出剑来,反手一划,秃子呆呆地站着,也不闪躲,那剑便从他的右腹直达左肩,留下一道血印,不消片刻,前襟已被鲜血染红。
秃子仿佛全无知觉,兀自喃喃自道……
“凝儿,怎么是你……”
突然,秃子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伸出左手直取林羽凝的咽喉,但他毕竟有伤,身手大打折扣,林羽凝闪身避过,反手就是一掌,正砍在秃子脑后,秃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他悠悠转醒之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上,一条棉被覆在身上,虽厚却轻,十分舒适。衣衫已被除尽,身上的伤仍然隐隐作痛,但血已止住,阳光如泉水般从窗口洒入,明媚却不刺眼,窗外莺啼婉转,溪水潺潺,花香馥荔,宛若人间仙境一样。秃子挣扎着坐起身来,却听一声娇嗔:“快躺下,小心伤口,又会流血。”却不是林羽凝是谁?
秃子笑道:“刚刚要杀我的人竟然会救我。”
林羽凝正色道:“我救你并不代表我不杀你。”
“那你何必……”
“因为我不想欠一个死人的人情。”
“你本不欠……”
“的确,我原本不欠你,但是刚才欠了。”林羽凝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根碧绿的小针,“从你接住它的时候,我就欠下了。”
“你能不能……”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流了好多血,不能说话太多。”
秃子不言语了,静静地躺着,看着她。她其实算不上漂亮,眼角还有皱纹,嘴也不够秀气,更要命的是她个子太高了,毛高足有一米七五,真不晓得她刚才用了什么办法才把自己装扮得那样低。秃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挣扎着要坐起身,林羽凝微微一笑,随手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道:“你是要拿这个东西么?”
秃子笑道:“正是。我行动不方便,你打开吧。”
林羽凝依言打开,原来里面还是一个包袱,她继续打开里面的包袱,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一尺来长,通体散发着铜质金属特有的金灿灿的光泽,一边尖尖,另一边却夸张地咧开成喇叭状,十分诡异,林羽凝仔细端详着,这时秃子开口了:“你还记得那个绕口令吗?”
“什么绕口令?”
“打南边来个喇嘛,手里提拉着五斤鳎目。打北边来个哑巴,腰里别着个喇叭。南边提拉鳎目的喇嘛要拿鳎目换北边别喇叭的哑巴的喇叭,哑巴不乐意拿喇叭换喇嘛的鳎目,喇嘛非要换别喇叭的哑巴的喇叭。喇嘛抡起鳎目抽了别喇叭哑巴一鳎目,哑巴摘下喇叭打了提拉鳎目喇嘛一喇叭。也不知提拉鳎目的喇嘛抽了别喇叭哑巴一鳎目,还是别喇叭哑巴打了提拉鳎目的喇嘛一喇叭。喇嘛炖鳎目。哑巴嘀嘀哒哒吹喇叭。”
“这个就是……”
秃子点点头:“没错,你还记得你当时背完这个绕口令,问我:‘喇叭是什么?’当时我也不知道,虽然你没有再问,但是我心里很清楚,你是很想知道的,你的求知欲是那么的强……”
林羽凝有些哽咽了,说:“看在你伤口又开始流血的份上,说重点的吧!”
秃子强忍着疼痛微微一笑说:“这个就是‘哑巴嘀嘀哒哒吹喇叭’的——唢呐。”
林羽凝眼圈红了,别过脸去,说:“我看过了,你拿走吧。”
秃子笑道:“我拿着这个有什么用?你如果觉得收下会亏欠我的话,就扔掉吧!”
林羽凝犹豫不决,秃子看着她的脸,轻轻地说:“从前有个人很懒,所以他每次上厕所的时候都要等到快吃饭的时候才去,为什么?”
林羽凝闭口不答,秃子笑道:“因为饭前便后洗一次手就行了啊!你真的忘了么?”
“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样。”
秃子笑了:“那好吧!我不说这个了,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还能活多久?”
“活到你最后一次看到我为止。”
“真的么?那你恐怕现在就要动手了。”
“为什么?”
“因为我会一直看你。”
“一直看?”林羽凝“噗嗤”一笑,道,“睡着把眼睛闭上了也能看到吗?”
“睡觉之前我会把袜子脱下来。”
“这跟脱袜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我脚上长了个鸡眼。嘿嘿……”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我……我只想保命。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快死的时候,会变得很善于说话。就像我现在这样。”
林羽凝秀眉微颦,低头不语。
她知道,她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油嘴滑舌的登徒浪子回来了,一时间百感交集,从前的日子像泉水一样从脑海的各个角落涌现了出来,使她根本无处可藏。
但是,回忆是无法被复制的,更加不能重新来过。如果两条相交了的生命线注定不能重合,就只能渐行渐远。
渐行渐远……
就在这时,一声嘶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一根发簪插在秃子的胸口。林羽凝心里一惊,但片刻不敢怠慢,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封住了秃子的心脉,发簪却兀自留在秃子胸口处,她犹豫了一下,却未拔出,因为若此时拔,血液必定急喷,到时只怕神仙也回天乏术。她怔怔地看着秃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见秃子强作笑颜,吃力地说:“弄脏了你的发簪,我……我真该死……”说到后半句时已是有气无力。
林羽凝再也不能自控,泪水夺眶而出,直直地看着秃子,泣不成声。秃子继续说:“无论是何缘故……既然……你来杀我,我一定是该死的……我……我又如何忍心使你为……难……”说完,终究体力不支,昏死过去,林羽凝大惊,再也顾不上许多,忙输真气过去,许久,秃子又悠悠转醒,微微一笑,嗫喏道:“你既要杀我,为何又要救我?”
林羽凝支吾道:“我……我不想……”秃子继续道:“不想我死在自己手里,是么?好吧,你既然要救我,便帮我找些药,等我活转过来,再动手罢!”
林羽凝定了定神,说:“好吧,我去找些药,你躺着,不要乱动。”说完便起身下床,可她刚一起身,便觉得背后一热,扭头看时,秃子已经将发簪从胸口拔除,狂喷而出的血液有如满天花雨,已然将二人全身染得通红!林羽凝大骇,道:“你疯……”可话未及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秃子已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匕首插入了她的咽喉!
林羽凝双眼暴凸,嘴已长大到极限,舌头伸出,胸口急剧起伏,秃子拼命将发簪向内一送,自己也吐出一大口鲜血,只见林羽凝胸口起伏渐缓,最终直直地倒在秃子身畔,眼神中兀自弥留一点惶恐与绝望,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刚刚还在与自己油腔滑调的家伙,竟然会突然对自己下此杀手。
秃子也彻底瘫倒在血泊中,侧身看去,簪子仍插在林羽凝咽喉中,阳光洒在宝石的吊坠上,反射出绚烂的光芒,甚是好看。秃子喃喃地道:“羽凝,原谅我,你知道我们是注定不会被祝福的。黄泉路上有你相伴,我心满意足。”他顿了顿接着说,“而如若我侥幸逃过此劫,我也不会愧疚,要怪,只怪你是马甸桥的女儿吧!羽凝……”他盯着羽凝的侧脸,突然瞪大双眼,神色大变,全身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惊道:“你……你……”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女人翩然而至,看到此景,不禁扑哧一笑道:“秃子,你在找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