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莆君平走进屋内,梅姨赶紧打开桌上一个四方木盒,从木盒的上层拿出一盅乌鸡汤,然后又拿出两碟小菜,还有一碗八宝粥,都是平时皇莆君平爱吃的。木盒打开盖子后,飘出渺渺的水蒸气,原来中间是镂空隔层,下层放了热水,用以对鸡汤和小菜进行保温。然后又摆上一副筷子和一个汤勺。
梅姨道:“老爷,您尝尝,如果凉了,我拿去后厨加热。”
皇莆君平心中略有触动,用汤勺喝了口汤,又试了口菜。道:“不用了,都挺好的。”见梅姨站在一旁,说道:“拿多双筷子,坐下陪我吃些吧”
梅姨道:“不用了,我都吃过了。”不过倒是在临近座位上坐了下来。
皇莆君平也不多劝,晚饭没吃确实饿了,加上这汤、粥和小菜味道可口,吃的津津有味,不一会就把几样东西都一扫而空,吃的干干净净。
梅姨看着丈夫吃的香,自己脸上不自觉露出开心的笑容,眼神渐渐的似乎痴了。看到丈夫仰头将汤盅里最后一口喝干净,放到桌上,她这才恍然回过神,急忙将碗筷和汤盅收拾起来。
然后说道:“老爷你等一下,我端盆热水给你泡一下脚。”提着餐盒出门,不一会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右手上还搭着一条毛巾。
皇莆君平说道:“说了好多次了,让下人做这些就好,咱们又不是城里哪些穷苦人家。”
梅姨笑道:“我喜欢,不放心别人做,她们又不知道老爷习惯多热的泡脚水。”
服侍皇莆君平宽衣穿上宽松的睡衣,在床边坐下,把脚泡到热水里,“嗯.....”皇莆君平鼻子发出舒服的声音。
梅姨蹲下来,把手伸进热水里,帮忙按捏脚部,嘴里说道:“老爷,以后不要这么晚了才吃饭,对身体不好。”
“嗯,好的”
“就是你不心疼自己,三个孩子也得吃饭啊,她们肯定饿了。”
“嗯嗯。”
“嗯....”梅姨低着头,似乎迟疑了一下,说道:“还有个事,我母亲捎了信过来,说我父亲这两日身体不舒服,让我明天回娘家看一下。”
“嗯,要的。”
“老爷,我不在了,你要自己注意身体,以前你吃饭就不准时,胃不好,大夫说了要注意养。”梅姨低着头,按捏着皇莆君平的双脚,说着语音有些低沉,似乎不断有水滴落到盆中,溅起小水花。“婷丫头岁数不小了,虽然咱家不一般,想找一户门当户对有点难,难也得用心找,你不知道,其实婷丫头眼光高,又不是一般妇人见识....”
没听见皇莆君平的答话,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不想突然听见他说了一声:
“以后不回来了吗?”
梅姨蓦地抬头看了一下皇莆君平,却见他双眼炯炯有神盯着自己,哪里是睡着了。
皇莆君平看着梅姨脸上的泪痕,又问了一遍:
“以后不回来了吗?”
梅姨勉强笑道:“哪里就不回来了,看望完父亲,过几日就回来。”
皇莆君平继续盯着梅姨的眼睛,坚定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梅姨瞬时泪如雨下,“老爷知道啦,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嫁给我十年了,你又不是那种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喜怒哀乐都在眼睛里写着,入府没多久我就有所怀疑,毕竟我们认识的过程有些凑巧。第二年我就查清楚了,你说的父母都是假的。”
“那老爷怎么还继续留我在府里?”
“我本来也犹豫过,但我看你是真心对待婷儿、伯成和天赐这三个孩子,就像自己亲生的一样,也没做出什么损坏诺兰城的事情,迟疑再三,日子也就这样过来了。”
梅姨泣不成声,哽咽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让我这么开心过了这十年,感觉就像做了一场美梦一样。”又道:“老爷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出卖你,没有出卖诺兰城,这些年他们让我打探什么消息,我都找了各种理由推拖,真的没有出卖你。”
皇莆君平道:“虽然我知道你江湖侠女的身份是假的,父母是赵国湖州富商的身份也是假的,但却不知你的确切身份。”
梅姨道:“老爷,我真名不叫赵晴梅,而是李清梅。从小父母双亡,一直是在师门长大的,也不知道家乡是哪里的。”
皇莆君平问道:“姓李?你的师门是?”
梅姨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凌霄派。”
皇莆君平有些惊讶道:“居然是法家的凌霄派。我原本猜测,你假的父母身份在赵国湖州,派出女色间谍潜伏,刚好是湖州魔仙一脉合欢派的作风。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凌霄派这是多看得起我诺兰城啊,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我记得当年心蓝过世后,不少人都劝我续弦,我知道他们背后都有那些势力的影子,但我从来没想过是凌霄派。”
梅姨回忆道:“那时候我在师门,已经修炼到后天第六重,在师门内,我是修炼进展最快的一个,不出意外,三年以内,我很大机会达后天巅峰,这样我就能得到师门赐予的“启仙丹”了,进阶先天,感悟天地灵气,修炼仙法了。有一天师傅把我叫了过去,突然让我收拾一下准备下山,换一个身份来诺兰城,说是师门命令。那会我正一心修炼,不想到世俗来,还顶撞了师傅,问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其他师姐或师妹,师傅说我是最合适人选:长的像她——后来我知道了,她是你过世的妻子心蓝姐。”
梅姨陷入回忆,脸上挂着泪痕,眼神幽幽,似乎看着遥远的地方,微笑说道:“记得那天我在诺兰城故意惹事,砸了'如意赌坊',引来了了他们的打手追杀我。我知道你那天那个时候会从城外办事回来,就引着那几个人朝你而去,我从小巷横冲了出去,刚好被你骑马撞飞。我本想着让你帮忙解围,然后就自然而然认识你了——没想着那马这么快,直接撞飞了小半条街。我想,完了,也别说师门任务了,这辈子就交代在这里了。然后你蹲在我身边,喊我什么来着没听清楚,耳朵里嗡嗡的,印象中只记得你嘴巴在动,胡子拉碴,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我,就像一潭湖水要把我照进去一样......老爷,我真的长得那么像心蓝姐吗?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啊?”后面的声音迟疑而哽咽,像是在等待生死宣判一样。
皇莆君平看着梅姨跪坐在洗脚盆旁边,哭的像一个孩子一样。这个女子在十年前“撞”进了自己的生活里,她眉眼间和心蓝确有几分相像,那时候他第一感觉是上天把心蓝又还回来了。一年后他又发现她是被故意安排的,他心里顿时又感觉怒不可扼。接到消息和证据的时候,他立马就想把她赶出府去。当他冲回府里,却看到她和三个孩子开心的玩耍的场面,孩子笑的无忧无虑的,没有了之前失去母亲的悲伤,而她的笑容也是如同孩童一般天真。她那时坐在秋千上,三个孩子抢着轮流站在背后去推她.....
“起来吧,坐地上凉”,皇莆君平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然后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你和心蓝啊,其实不像的,你也不是她的代替。她教孩子比较严肃,哪里像你这样跟她们一起玩耍。有时候我自己也在问自己,是因为你长的像心蓝,还是因为孩子,所以即使知道你的身份有假,也没有赶你走?后面我想明白了,我也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梅,你就是你,不是其他人的代替。”
梅姨本来忐忑不安,一听这话顿时埋首在皇莆君平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这怎么还哭的更厉害呢?”
梅姨继续埋首在皇莆君平怀里扭着身子,小手捶打着他的肩膀。过了一会,她才带着哭泣过的鼻音问道:“你还没说喜不喜欢我呢?”
“额,这么大岁数了...”
“有没有?”
“大概,嗯,应该有吧。”
“大概?应该?”
“有,绝对有。”皇莆君平语气坚定的说道。
梅姨破涕而笑,扬起头来看着皇莆君平。此刻脸上已是雨过天晴,花瓣挂着水滴。
“你啊你....”皇莆君平带着无奈、宠溺地看着梅姨。梅姨却是双手搂紧皇莆君平的脖子,鲜红的嘴唇印了上去。
似乎过了一刹那,似乎过了永久,双唇分开,梅姨头趴在皇莆君平的肩膀上,小声说道:“老爷,我这一辈子值了,不做仙人也罢了。”
皇莆君平轻拍着梅姨的后背,过了一会,问道:“他们,有说为什么让你离开吗?”
梅姨沉默不语,继续趴在皇莆君平肩头。
“是为那样东西,是吗?”
梅姨还是不说话。皇莆君平把她的身子轻轻推开,双手扶正她的脑袋,四目相望。
“是不是?半年前,凌霄派私底下已经派人找到我,凌霄派想在每个月正常供应的基础上,额外再要一份。”皇莆君平看着梅姨说道,“我没有答应他们。”
梅姨双眼这样被对视,不愿撒谎,只能说道:“嗯,师门派我接近你,一开始没有安排什么任务,只说定期汇报情况就好。两年前突然让我找一样东西,像黄色的土一样,但又不是土。这东西只有你知道在哪里。”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不肯去打听你的秘密,就一直说没找到。两个月前师门又传信说了,让我想办法影响你,让你同意再给凌霄派一份那个东西,说是我如果完成不了任务,就要调我回去,呜呜.....”说着又趴到皇莆君平肩头,双手搂的紧紧的,生怕飞了,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皇莆君平轻拍梅姨肩膀,没有安慰她,而是沉吟道:“半年前找了我,两个月前又找你,昨天又找了我,似乎凌霄派要的量多了些啊....而且还越来越急。你知道凌霄派近期有什么消息吗?新招了很多徒弟入门吗?”
“没,没听说有什么消息啊,师门一直还是分着四个剑院,每年招录的人员也是固定的.....哦,还有就是风袁老祖下个月要过三百岁寿诞了。”
“哦,原来李风袁就要三百岁了啊!”皇莆君平若有所悟。心中稍一合计,对梅姨说道:“也许你可以不用离开,你按我说的做,他们就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真的吗?”梅姨欣喜说道,似乎某样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不过又担心道:“那这样没关系吗?这东西很难得吧,会不会损害咱们诺兰城啊?”
皇莆君平用手指刮了刮梅姨的鼻梁,笑话道:“嗯嗯,咱们诺兰城,呵呵呵。”
“难道不是啊?”
“是是是......梅,我觉得这么多年了,可以给他们几个添一个老四,你说呢?”
“听你的...”
风吹过竹叶,沙沙响动,宅子里窗户的灯光久久没有熄灭,其中似乎有呢喃的声响,秋夜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