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们去了酒吧,我第一次工作,在老麦的安排下我们去了里面换员工服,人不多。她在女生的化妆间里换装。我也不懂为什么这种清吧类型的酒馆会需要酒陪这种职业,但貌似若是以我作为例子来看的话,大概酒陪的运用是很成功的。
那时我还不清楚我到底会看到多么糜烂的一切。
遇到什么样的酒客都有,喝多了吐地上的歌手,喝不下还要硬撑的秃头汉子,一来就点好几个女陪的空虚少爷,或是失意的情场、职场人……兴许各人各有各人的烦忧,我的烦忧也始终萦绕在心头,或许我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人,或许不是,也无所谓了,习惯就好,只是常常看到“她”坐在那里,或许是幻觉,或许是错认,真要说起来,我也不清楚。
不知怎得,她对我格外关照,仿佛真如她所说,我们早就认识一样。她知道我没住处,叫我以后都到她那儿去住,哪怕不为她所说认识我的“前世”,而是为了帮她分摊房租。
我思索了一夜,以至于有几次给客人上错了酒。
我总觉得那夜是个意外,我们没喝多,两个小酌的人就这样睡在了一起。或许是我的传统思想在作祟,我总担心误了她的清白。我们什么都没做,但若是被他人知道了,想必是什么都做了。
每当我准备拒绝之际,她就会转头去忙别的了,似乎是在刻意避我,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巧合。在某一刻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她蜷缩在我身边的样子——一个可怜的孩子。
工作结束,她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说:“好。”
凌晨,天都不再那么昏暗,月与路灯一并照亮我们回家的路。
她理了理自己的肩带,似乎总觉得背上刺挠,想抓痒却够不到。
我还是装成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以维持自己心里的绅士风度,其实没什么用,她不太喜欢我总端着,我们或许有些像魔教圣女和正道大师兄的相处,她总要找些打破我清规戒律的东西,让我放下架子。
“别装了,你眼睛就没离开过我胸口,帮我挠一下。”她说。
“啊?”我慌了,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别愣了,那桌客人手真不老实,现在这儿痒得很。”她显而易见地露出一股不耐烦的情绪来。
我机械性地答应下来,又机械性地完成了她交给我任务,尽量保证自己不出现那些污秽的想法,但随即我想到了她的话。
“你经常遇到这种客人吗?”我问。
她说:“也不常有,不过有的时候就挺麻烦的,今晚你没来二楼,没看到…”顿了一下,她好像想到什么,又接着说:“怎么,吃醋了?”
我倒没想过她会说这话,但我转头,前面的路灯下,“她”站在那里。
“别看了。”她递给我一支烟,手在我面前摆了摆,见我没有反应,挪动了半步,却没挡住“她”。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再抬头时,“她”已经不见了。
“愣神这么久?出幻觉了?”她说着,露出一种顽劣的笑容。
“没事。”我接过烟,摸了摸身上,没火,也为了还击她的恶劣:“女巫能打个响指变个火出来给我吗?”
“外套左边胸口的口袋里。”她说。
我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刚才我记得是没有的。
“你…”虽说不是我想看的火,但她实打实在我面前施展了魔法。
“神奇吧?”她还在笑着,不等我说话,续了一句:“下午放的。”
“神奇。”我点燃了烟,没搭理她的后半句话,很认真地说。
她一下从那种从容的姿态又变得慌张了起来,我这会儿才发现她好像十分擅长应对人们的讽刺,对于夸奖却很不会对付;也很会开玩笑,却很难认真说话。
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了,我觉得有点像动漫里的画面,于是情不自禁模仿起了不知在哪里看的动漫的男主,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走吧。”说完后我就向前走了,期待着后面的她走到我的身边。
她的确跑到了我的身边,却狠狠地一拳打在我的腰上。原本她的头发是散着的,被我揉过后乱成了鸟窝,我没看她就自以为很帅的走了过去,自然叫她感到生气。
她骂了一句脏话,国骂。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睡沙发,偶然间她依旧会突然开门,钻到我的被褥里,蜷缩着身体,时不时可能会抽泣。我总说她做噩梦了,她也不回答,只是压着声音哭。
她酒量不错,但有几次她也喝不下了,倒在桌上。每到这时,我总要先将她带到后台,最后工作结束还是要背她回家的。
她总说自己还能喝,其实都已经神志不清了,我常能看到几位客人的手在她身上乱摸,或许在这一行不算什么,或许只是我所见荒淫,起码她和店内的其他几位酒陪不觉得有什么。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妥,或许还是我的老派思想在作祟吧,所以我在她仅有的那几次烂醉中带走她。
对于这事老麦其实说过自己的想法。原话我忘记了,大体意思是说路是她们选的,他不会让每一个感到委屈的酒陪被酒客侮辱,但酒陪若是自己选择接受,那他没有任何办法。
但Tina到底是怎么选的我是不知道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心情,因为每当此刻我都见到“她”。
很巧合的是,Tina总能在这种时刻来救我,将我叫醒:“看什么呢?”
“没事。”我说。
“看什么呢?是不是想我呢?”她总这样时不时来挑逗我一下,叫人觉得难堪。
“呵呵,没有。”我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两声,我确实是在思考关于她的事情,而且这种对话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后来我都已经逐渐习惯了。
老麦还有另外一家店,西餐厅。Tina其实常去那边工作,我来了之后才经常和我一起活动,我总觉得不该耽误她的“正经工作”,于是我想跟老麦学一些侍酒知识,老麦说短时间很难学会,就只教了我一些看着专业的动作,所以我的作用其实就是个高端点的服务员。
Tina和老板娘关系非常好,于是在我什么都不会的情况下成了关系户,混入了这家实际是老板娘掌控的西餐厅,老板娘是个白人,微微有些发福,但还是好看的,她叫我先跟着别人练练。尽管成了餐厅工作人员,我们的作息却还是没有调回来,西餐厅中午开始营业,按老麦的话说,大家都可以多睡一会儿,何况我和Tina的排班都是晚上。
说是西餐厅,其实不如说是酒店更合理一点——一二层是西餐厅,往上就都是酒店了,一直到七层。
这里依旧需要酒陪,我刚开始不太能理解,但不论是侍酒师还是酒陪,卖出去的酒老板都会给分红,我们赚的不少。偶尔我也会想,如果就这样和Tina一直这样住下来好像也不错。
Tina赚的比我多很多,她也不告诉我她是怎么让那些客人开了酒或存了酒的,每次聊到她都生气,我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我不能说。
而在这里,我才真的懂老麦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路是她们自己选的。
酒陪们都画着浓艳的妆,在二楼的包厢陪客人,一楼的散客是不会有人点酒陪的,除非他们想被人拍下来发到网络上,然后得到猥亵女性的荣誉称号和银手镯。
而实际上,酒陪们也没有想在一楼的,一来赚不到钱,二来,很多人想借此结识富豪,并不停有酒陪从二楼的包间出来,走上了上楼的电梯,没多久,就会有一个男人,从同样的包间出来,上了同样的层数,不论男人是西装革履还是大腹便便。
我站在楼下时总爱留意楼上,看到Tina出来,走楼梯上了楼,没多久那一桌酒客就会东倒西歪地扶着一个艰难移动的人走出来,一般很少有人能让Tina到三楼往上,于是几乎不用到下班时间她就能下班,去化妆间卸妆时从我身边经过还总要冲我比个中指。
但还是有人上得去的,大概都是些西装革履的家伙,衣冠禽兽的模样实在叫人感到恶心。
那时的我没意识到,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员,甚至更恶劣。
我还是时常能看到“她”,偶尔坐在另一边的桌前,像等餐的客人,含笑看着我,但我明显感觉到,我见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Tina的化妆间是独立的,只有她的独立,其他酒陪共用一个大化妆间,我有次和她开玩笑,说她也算是个当代花魁了,她狠狠骂了我一顿,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生气,但我再也没提过。
她的化妆间在老板娘办公室边上,有次她从二楼的包间出来,下了楼就进了化妆间,那天我没看到中指和无赖放肆的笑,只看到了花了妆的脸。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想敲门的时候却又放下手,我不知道我们究竟算什么关系,不论是处于任何关系我都不该去敲这个门,打算离开却迈不出脚步。
老麦和老板娘看到了我,却没有一个人叫我去工作。
过了会儿,门把手转动了,她一开门就撞到了我的身上,我直接退了半步。
“这么不经打?怎么不去赚钱了?”她又换回了那种嘲笑般的口吻,卸了妆的眼眶泛着的血红,语气里很明显地听出了疲惫。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脑袋里有一堆话要说,却不知该从哪开始。她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进了她的化妆间。
若是现在的我来看,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按在墙上。
“你觉得我脏吗?”她说的时候直视我的眼睛,她的情绪不是悲伤,相反,很严肃,我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场景,或许又是她口中的前世所经历过的,连我自己都没发觉,好像无意间我已经开始相信她的那套理论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这个时刻,我没看到“她”,或许是她的魔法,但这不重要,这是独属于不老人和女巫的时间。
于是,我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