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四更到,四更到!”
无垠的黑色沉沉地从天空压了下来,一轮圆月却像是少女清澈的眸,生生地把夜点亮。
当值的更夫一人打灯,一人敲锣在月色中行走,宏亮的唱更声随即在街头巷尾炸开。
“巡城的护卫都歇了大半,也没人瞧着咱们了,省些力气罢?”
王八胡子闻得瓜三所言,左右查看,果然是鲜有人烟。二人索性打根散烟歇息了起来。
一停了唱更,便听得松软曼妙的歌声从远处传来,直挠得人内心荡荡。
两人一个对视,双双抄上家伙假意继续当差,身体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便瞧见灯火通明的楼宇。
只见殿内觥筹交错,欢笑声、丝竹声不绝于耳。
探得此处,王八胡子心下了然,故意眯眼向瓜三问道:“你可知这席面上的主位是何许人物?”
“嘿,你这泼皮瞧不起谁?羿州人言‘飞琮郡王一碗酒,胜过人间万两金’,谁人不知飞琮郡王的筵席?”闻言,瓜三冷笑一声回答,满目渴望地遥望主座之上的俊朗身姿。
同样炽热着目光望向他的人,还有隐身于一众舞姬之中,正婀娜献舞的林平平。
三个月前,她带着拯救二人宿命的目的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成为泰梨院的舞姬。
这一次,她的名字叫曼璐。
原本像曼璐这样的三等舞姬,是没有机会献舞的。
但她从姐妹处得知飞琮郡王元云卿今日在此设宴,故意在坊主面前献艺,这才有了此回在云卿跟前露脸的机会。
“老鬼,等等我,马上到!”曼璐内心暗自呼喊着。
主座之上身着雪白直襟长袍的云卿,闭目半依着椅背。
他并不贪杯,只用修长的手指捏着和田玉杯慵懒地虚饮着,任由琼浆顺着坚毅的嘴角流淌过脖颈,露出胸前的一片坚实。
许是感受到曼璐的目光过于灼热,他星目微睁,眼中一片深蓝湖水般的深邃,淡淡地看向献舞的舞姬。
“停。”
云卿见她们或装作处处柔情,或装作娇媚婉转的模样,尤其是那个刻意化了碧柔妆的女子,眉目间不加掩饰地冲他传情,终于厌烦地叫停。
席间原本喝得醺醉的宾客们,闻得飞琮郡王发话,竟都仿佛吃了解酒药一般的停止喧闹,舞姬乐师默声退到一边,恭听他的指示。
“泰梨院的水平果然不凡。”云卿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听得是褒奖之言,舞姬们皆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坊主脸上堆满了笑正准备回话,却不想听到云卿继续说道:“只是不知可有人能跳‘仙缘舞’?”
此话一出,场上窃窃私语声频起。
“仙缘舞是什么东西?”林平平内心正疑问着,就看到云卿旁边一个多毛护卫踱步而出道:“先皇曾缠绵病榻数月,一向不善歌舞的端仁皇后为求神灵庇佑,遍寻古籍得仙缘舞一法。”
“端仁皇后终日苦练,诚心感动上苍,先皇果然好转。后古籍落入民间,因舞法上乘,能舞出神韵者寥寥。”
“郡王吩咐,若在场有人能舞出三分,即有大赏。”
虽然听闻有赏但舞姬们也只是互相传递着眼神,没有一人敢站出来接话。
“你来。”见无人应答,云卿微微颔首,挑手指向舞姬中那抹砂粉色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顷刻间全部聚焦到曼璐身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卿,似乎用眼神问道:“为啥是我?”
“你化着端仁皇后最爱的‘碧柔妆’,必然是会的。”云卿身子往后一仰,作出等候欣赏的样子。
曼璐一时千头万绪,内心激烈地挣扎着:“完了,这舞我根本不会!但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里了,要是不跳不是打他的脸吗?”
“以老鬼这么温和善良的性格,应该不会‘杖毙’吧?”她悄悄打量一眼云卿,却被他身上萦绕的寒冷之气冻得一凛,“不对不对,这活着的老鬼,跟二十一世纪一点都不像。”
“这可不是‘矮子骑大象—上下两难’!算了,看我如何巧舌如簧。”
曼璐内心有了计较,立即装作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盈盈一拜,声音婉转柔美地说道:“请郡王恕罪,并非奴婢不愿跳,但可否先容奴婢一言?”
“哦?起来回话。”云卿闻言,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平平。
林平平微微起身,挂上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世人皆赞端仁皇后大爱,奴婢却觉得是先皇与端仁皇后伉俪情深,方能互相感知心意,令上苍眷顾。世间真情莫过如此,奴婢深受感动。”
“故奴婢化‘碧柔妆’,只愿能逢着一个‘君心似我心’的好男儿,只为他一人跳此舞,如此方能解得‘仙缘舞’的奥义。”
见云卿神色未有异动,她再次拜倒,恳切地求道:“求郡王恕罪。”
一番以柔克刚的剖白结束,林平平忐忑地等待着云卿的反应。
短暂的冷场后,云卿哈哈一笑:“有趣,有趣。没想到泰梨院竟然有你这等超凡脱俗的女子。”
“那便赏你‘冰清玉洁’吧。”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冰清玉洁,但夸奖是听得懂的。曼璐心中骄傲不已:“王孙贵族果然都缺爱,随便说两句话就上钩了,哈哈!”
她刚起身准备谢恩,却一眼看见坊主面如死灰一般地跪倒下去,凄声求情:“郡王息怒,婢子年方十六,实则是阅历尚浅。并非有意冒犯,求郡王留她一条贱命。”
见曼璐一脸疑惑,云卿嘴角挂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嘲讽般地说道:“既有人为你求情,那便不用七天七夜吧。”
“你只需在寒冰老窖待上三天三夜,我可准你留下贴身小衣蔽体,也算给你留个体面。若能熬过,便放你自由。如此安排,你可还开怀啊?”
话说到这份上,再是反应迟钝,曼璐也明白了这“冰清玉洁”竟然是个酷刑!她满脸震惊地看着云卿,而后者依然斜靠在椅背上,只冷冷地笑着。
不等她说话,立刻就有威武侍卫上来反折她的胳膊,朝殿外拖去。曼璐慌神之间即刻胡乱地冲云卿大喊:“老鬼!啊不,飞琮郡王,你听我说,我是我是来救你的,有人要害你!我是穿越来的,你听我说啊!!!”
看着这个方才还清高不已的女人,此刻如此不顾仪态,云卿只觉反感不已,并不理会。
丝竹声再度响起,场上宾客复又谈笑碰杯,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在远处偷看的王八胡子和瓜三看完这出,浑身打起了冷颤,逃也似地跑远了去。
而曼璐被侍卫抗在肩上喊到声音发哑,终于是不再挣扎,只在婆娑的泪眼中望着那楼宇的亮光越来越小,小到再也看不见,只有月亮清冷的光把她们的影子拖得绵长。
她感觉越来越疲惫,竟然就这样以极其不舒服的姿态,迷蒙地睡了过去。
“醒醒。”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曼璐被侍卫粗鲁地拍醒,她借着侍卫火把发出的光,看出自己已经置身于寒冰密室。
她看见那冰层的最薄处,也得有十几厘米厚。她浑身颤动,满是突然起来的寒噤。到了此刻,什么逆天改命都忘了,只剩对生存的渴望。
但当她无助地望向那侍卫,却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火把的热度也丝毫不能将他脸上的冷酷化去分毫。
她明白祈求也是徒劳无功,心中一片凄楚,深深痛悔着:“说好的穿越金手指呢?为什么我刚见面就被搭档搞死了。早知道,三个月前就不选老鬼这儿穿越了。”
“嘭。”
门重重地关上,那侍卫将仅剩的一点光亮带走,只留给她一片至深至暗的黑。她想活动活动,脚却失灵一般,动都动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骨的寒冷渐渐地爬上了她的身躯,冰寒之气在每一个毛孔里横冲直撞着,将她的皮肤冻得木然,她的心口像有什么箍着,紧紧的连气也无法吐纳。
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中,她的思绪飘到了三个月前发生的一切。
三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