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妤想过这一天迟早会来,可她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那年庄一正高考完,自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管住自己了,他瞒着家里自己买了张车票,准备去大连转转。
渤海的浪确实壮观,但这不是大连给他留下最深的印象——他遇见了一个女孩。
走在木栈桥上,庄一像其他游客一样,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照,好像不这样就不能显示自己在旅游。有些无聊了,庄一想,想象中的那种壮阔的气势完全没有体会到,他只是觉得很热。
走着走着,庄一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一抬头,原来是一个女生,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碎花裙,笑吟吟地看着庄一,那对裸露在外的臂膀立刻让庄一想到了NMG那种冒着热气新鲜出炉的奶砖。他不禁有些痴了,居然连招呼都忘了打。那女孩看见庄一呆呆的样子,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庄一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请问,有什么事吗?”
“帮我拍点照片,可以吗?”
“啊,没问题。”
说罢,庄一便让女孩摆好姿势,很快就拍了一组照片出来。
“真好看,”女孩笑嘻嘻地翻看着照片,“你是专业的吗?”
“没什么,只是高中时的一点爱好而已。”
“那你今年......”
“嗯,刚高考完。”
“真的?”那女孩显得有些惊喜。“我也刚毕业,你考到哪里了?”
“XX理工。”
“啊!”文妤一声惊呼,却是把庄一吓了一跳。“我也是诶!”
“哈哈哈哈,那我们还真是有缘诶。说了那么久,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叫庄一。”
“我叫文妤,那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
加了好友互相道别后,庄一和文妤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或许两位主人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相遇会给他们的人生做出怎样的改变。
文妤想过这一天迟早会来,可她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喂,文妤,你好了没有啊?”
“别催别催,在涂口红了。”
“可你半小时前就是这么说的!”
“第一次约会嘛,人家很紧张的,多给我一些时间准备嘛。”
这是文妤十九岁生日的那一天,经过了一年的接触,庄一和文妤果然不负众望地将要发展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你背了个啥呀?”
“吉他,今天某人有耳福咯!”
“切,谁稀罕。”
“那你别听?”
“我要听《加州旅馆》”
吃完饭,到了公园,庄一找了个长椅,和文妤并肩坐下。今晚的夜空非常晴朗,月亮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它银色的光辉,天上的星星镶嵌在这纯粹的黑色幕布中,像是一串碎钻,亮晶晶的。
庄一拿出了吉他,手指轻轻地按在琴弦上,那音乐就如同瀑布一样从他灵巧的指尖倾泻出来。文妤坐在他的身旁,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了,她把头靠在庄一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这首最爱的加州。
银色的月照在文妤的身上,好像给她披上了新娘的婚纱。
她彻底爱上眼前这个男孩了。
文妤想过这一天迟早会来,可她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前一秒还笑嘻嘻的庄一突然单膝跪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了钻戒。
“文妤,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七年,两人毕业后都在本地找了工作。一年又一年的陪伴早已使得他们无法分离,结婚,似乎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真遇上了求婚的时候,还是不免让文妤紧张万分。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天边那绚丽的晚霞,五月的暖风静静地吹着,远处正掠过一群飞鸟。望着他那坚定的眼睛,文妤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她甚至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捂着脸,一边点头,一边止不住地流眼泪。
庄一取出了戒指,真美啊,文妤看着那枚在夕阳中闪烁的戒指,神秘的光华好像快把自己的魂都吸进去了,被面前的爱人慢慢地戴在了她的手上。
庄一站起身来,原来他也早已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两人就像是咿呀学语的儿童一样,对视了半天,却没人开口。文妤忽然笑了,她看着面前这个略显羞涩的男人,心中满是幸福的喜悦。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夕阳正在缓缓落下,晚霞的余晖在天边摇摇欲坠,就要沉没到那夜色的幻梦中了。
“可是,光是戒指,还不够哦。”文妤贴着庄一的耳朵说,激地庄一一阵痒痒。
“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你,全部的爱。”
看着彼此的眼睛,两人慢慢地吻在了一起。太阳完全落下去了,只剩下一轮初升的明月,在空着静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妤想过这一天迟早会来,可她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肺癌晚期,她呆呆地看着诊断书上那无情的黑色字体,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这是庄一和文妤相识的第十年、结婚的第三年。日子好像溪水那样流过去了,平淡无奇地,好像只是带走了他们的青春。她本来以为日子会永远这么不知不觉地流过去,可她错了,日子只会突然告诉你——到此为止了。
三月的春风已经不冷了,但晚上还是带有一丝凉意,文妤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这是她和庄一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手边的电话响了又响,一直没有停过,但文妤并没有去接。
她望着天边正在升起的明月,多像那天的月亮啊,文妤想,可惜以后没机会了。她对自己的情况一直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乐观,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开始咳嗽,甚至咳出血来,但她却一直瞒着庄一,没有去做检查,直到前两天在家发病时,才被庄一看到,把她带去医院检查。直到那几个无情的字出现在她的眼中之前,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死亡”这个冰冷的词汇。
看着手机屏保上自己和庄一的合影,文妤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觉得命运是如此的不公平,明明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明明还有那么多约定好的事情没来得及去做,明明还有......却马上就要说再见了。文妤感到很痛苦,突然肺部一痛,她连忙掏出纸巾捂住嘴巴,止不住地咳嗽,没多久,白色的纸巾上就染上了黑红色的血,她擦了擦嘴角,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不知是什么驱使着她,文妤突然从包里拿出纸和笔来,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什么,然后把它牢牢地贴在了长椅的下面。
“文妤!”听见远处传来了呼唤声,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庄一从远处正跑过来。文妤看见他,却立马打了个激灵,惊恐地立马想逃开,却发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傻子。”见了文妤,庄一立马扑上来,把她紧紧地抱住。“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
他急得好像快哭出来了。
文妤有些虚脱地倚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因剧烈跑动而砰砰作响的心跳,内心逐渐安定下来。她望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刚刚的一切不安、焦虑全都消失了,她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庄一,我可能快要......”
没等她说完,庄一就吻住了她的嘴,闭着眼,文妤感到脸上湿乎乎的,睁开眼,原来是庄一的眼泪。
初升的明月又一次照耀着这对恋人,可这惨白的月色,却像极了葬礼上的白布。
庄一想过这一天迟早会来,可他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文妤确诊的第二年春天,她就走了。
望着黑白照片中她那甜美的笑容,庄一一时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他那残破的人生。
医生明明说还有时间的......
根据文妤的遗嘱,庄一把她埋在了故乡的陵园里,算上来,自从上了大学,她好像一直陪着自己,没怎么回过家。
天空正下着雨,送葬的队伍早就散去了,只有庄一还默默地看着那块冰冷的石碑。
爱妻文妤之墓,一九九八——二〇二七,享年二十九岁。
还记得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文妤曾请求庄一,一定要在她的墓前给她再弹一次《加州旅馆》——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庄一弹的曲子。
庄一拿出吉他,雨越下越大了,但他不在乎。
庄一把手按在琴弦上。“这是最后一次。”他想。
庄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弹完曲子,怎么走出墓地的了,他只记得二〇二七年的那场雨,至今也没有停过。
人间是一片陵园,覆盖着回忆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