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谢叔凝再也没有被公主秘密传召入宫。
他一开始以为公主太忙了;后来以为公主新鲜劲过去了;又后来新商行开业,圣旨下达,生意蒸蒸日上,他日日忙得焦头烂额,觥筹交错间恍惚想起,他与公主约定要带一株“涂丽”给他。
他特意准备的涂丽种球因为一直没有栽种已经风干了,据说这是一株三色涂丽,很可惜看不到它开花的样子。
转眼五个春秋,他切切实实承认,他这一世与公主的缘分尽了。
再得到关于她的消息,是皇后小产血崩,薨。
秋高气爽,心旷神怡,童孺生以一篇《登高赋》名声大噪。他着鲜衣乘怒马,峨冠博带得意洋洋,他的马车后,是慕名追随的学士才子、美女佳人。他回到都中,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进宫见公主。
此时,还没有人知道皇后意外小产,躺在产房里奄奄一息。
童孺生候在永居门外,这扇门连接外朝后宫,他与公主成婚前还算外男,不能擅自入内。替他禀报的宫女还没出来,他只好干巴巴地在门外等候,情绪逐渐不耐烦。
终于,他看到花墙后略过一抹颜色,是公主的衣裙。他顾不上礼仪,迈过门槛,越过花墙,朝公主跑去。
姬同安听到身后有动静,木讷迟缓地转身,就看到阔别两年之久的童孺生朝自己跑来。他那样焦急,满头大汗,一双眼一直盯着自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未等她呼唤他的名字,童孺生已经来到她眼前。
“公主……”
儒生……
“我们退婚吧……”
一瞬间,姬同安如五雷轰顶,又如窒息,眼里晶莹的泪珠都忘记流下。
她怔怔地看着童孺生,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说不出一句话。
童孺生没等到姬同安的回答,反而猝不及防等到翻天覆地的一脚,被踹翻在地,疼得阵阵抽搐。
他想过和公主取消婚约会面临陛下的雷霆大怒,但他没想到陛下会公然动手。
等他终于意识到无论陛下还是公主还是随行妃嫔都神情悲戚时,他再懊悔来的不是时候已经晚了。
他瘫坐在地上,听羽嫦女官说:
“娘娘薨了。”
随着这一声宣判,姬同安痛哭地哭出声,她将脸埋在双手心里,绝望地抽泣,哭得肝肠寸断。她并不单薄,可是这一刻她仿佛摇摇欲坠,一句“我们退婚吧”足够将她打倒。
随后赶来的秦王殿下更失态,将童孺生揪起来就是一顿毒打,要不是被人拦住,几乎要把他打死。
…………
这件事一度成为都城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起初他们指责童状元落井下石背叛公主,赞成陛下的惩罚过犹不及;后来他们开始将刻薄的目光放在无辜之人身上,似乎一切事都可以用“一个巴掌拍不响”来解释;再后来,才华横溢的《登高赋》成了童孺生的免死金衣,那些给他的美名造成污点的人才该遭到攻讦……一个一日之间失去至亲与挚爱的人,几年后又失去公平。
谢叔凝无能为力地目睹这一切,这一世他似乎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才重来。
邑康二十年秋,皇后薨,谥亲慈,她短暂的一生亲子亲民,仁慈善良,但她死的那天命运没有对她的女儿仁慈。
邑康二十三年,林婕妤诞下皇子,封贵妃,与淑妃协管六宫。次年隆冬,贵妃子暴毙。
邑康二十五年初春,楚国公主薨,追封秦国楚国公主。
谢叔凝坐在珍馐楼上,他的隔壁是那两个对皇室辛秘夸夸其谈的男人,楼上是白叔和他新收的手下。他亲耳重新听了一遍世人对公主的评价。
夜里,宵禁时刻,珍馐楼只住宿不堂食,谢叔凝坐到顶楼厢房的床边,继续俯视这条宽阔清冷的街道,他在等淄衣的出现。
城防士兵手忙脚乱遮盖淄衣尸体时,忽听得身后“嘭”的一声巨响,有骨肉爆裂的声音,还有热乎粘稠的液体溅到他们脸上。
他们抖得像筛子,头都不敢回,丢下两具尸首连滚带爬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