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如期而至,谢叔凝还是第一个交卷。
有了会试崭露头角,这一次他得到了额外多的关注,主考官端详着他的考卷,沉思良久才送进文德殿。
文德殿内,皇帝与秦王正在对弈。
“陛下,这是第一个交卷的考生答卷。”
皇帝挑眉,落子设局,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秦王,一语双关,
“不能心急啊。”
秦王点点头,脸色从容地将棋子摆紧显而易见的圈套里,
“观棋三步,抛砖引玉。”
皇帝这才意识到,如果他收圈吃子,自己的棋子就被秦王的棋子包围,如果不收圈,这局就是死局。
他大笑,并没有因为秦王没让他而生气,反而赞许道:
“青出于蓝,好,好!”
龙心大悦,顺手接过谢叔凝的考卷,与秦王分阅。
皇帝本来靠在靠垫上随意翻看,读着读着不由自主坐直身子,又读着读着站了起来,在殿内徘徊。他与秦王对视一眼,父子二人心领神会地凑到一起讨论,神色或严肃、或惊喜、或凝重。
主考官也是读过文章的,此时被晾在一旁欲言又止。
这个考生的文章不得不说思路别出心裁,眼光大胆毒辣,文笔雅俗共赏,他活了五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读到这种风格。可是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太大胆。
他在文中直言不讳“帝虽仁君而非明足,水载万物而不知更流”,意思是皇帝陛下虽然仁厚却没有功绩,就像水虽然滋润万物却不防汛。这种话一旦把控不好,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经过漫长的沉默,皇帝终于表态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还需要磨砺。”
主考官松了口气,看样子谢叔凝自圆其说得很好,没有惹怒陛下。
此时,其余考生的答卷也纷纷交上了。
皇帝又看了几篇,觉得甚是无趣,就好比刚喝了一碗鲜美至极的鱼翅汤,再吃别的菜就显得乏味。于是干脆不看,让他们封卷待阅。
从考场出来的考生们已经是会试有名次的,所以不太紧张,一个个如释重负相约喝酒郊游,谢叔凝独来独往惯了,婉拒同乡的邀请,独自回学子书院。
童孺生从出门就一直观察谢叔凝,见他形单影只,竟然又凑上去寒暄。
“道然兄,今日的试题你写的是什么?你觉得关于贪官污吏该怎么整治?”
谢叔凝本来目不转睛地往前走,突然停了下来,侧头盯着童孺生看了许久,缓缓问道:
“你是建议大刀阔斧的改革吧?”
童孺生被问得一激灵,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谢叔凝当然知道,上辈子邑康十五年的贪污案大清洗可不就是得到童孺生的启发。那些官员全都是贪污巨款却找不到证据,盘根错节官官相护几乎成了朝堂毒瘤,廷尉府动谁都会遭到严重反扑,根本对他们束手无策。童孺生主张“非常之法”,让廷尉府带着陛下手谕直接包围嫌疑官员的府邸,先抄后判,以赃定罪。这样,即便有人反对廷尉府一开始没有证据就抓人,等看到赃款也只能闭嘴。只是这样做对国法权威挑战太大,开了皇权独断的先河,埋下巨大的隐患。事实上,邑康二十三年,贵妃舅父为了铲除异己,就重演廷尉府无证抓人的事故,将清白无辜的严尚书逼死狱中,最后只抄出一箱发了霉的铜钱,草草结案。
童孺生出身官宦仕族,从小耳濡目染官场沉浮,也更清晰地看到那些肮脏下流的交易。他想以贪污案做晋升之阶,只顾眼前效果,忽视其背后隐患,某种程度上他和那些贪污官员没什么两样,或者说,那些人起码知道官官相护,他却成了叛徒。
这个时候的童孺生还不知道日后自己的策论会引起多大的混乱,估计还在为自己的背叛沾沾自喜。
蠢材!谢叔凝冷笑。
他看着童孺生好看到近乎白痴的脸,勾起嘲弄的笑容,说道:
“这种老生常谈,写在殿试考卷上不嫌丢人吗?”
“老生常谈”四字彻底撕碎了童孺生的自尊心,他勃然大怒,恨不得冲上去揪住谢叔凝的衣领,可是比较一番体量,他还是胆怯了。
他咬牙切齿道:
“哦?不知道然兄有什么别具一格的真知灼见?”
谢叔凝冷笑,这一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上的度厄星君看着这一切真是狠狠地捏了把汗,他清晰地看到童孺生背后腾腾杀气,估计谢叔凝难逃一劫。
幸好谢叔凝还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晚上记得给度厄星君上香,度厄星君也顾不上矜持,借着香火立马显灵:
“小谢啊小谢,你没事招惹童孺生干什么?你一个一穷二白的弱书生,就不怕童府的人加害你?”
谢叔凝光顾着怼童孺生,并没有想这么多,他觉得,至少在学子书院童孺生不敢动手。
“小谢啊小谢,你还是太年轻,就你刚从饭堂拿的这两个馒头,就被下药了。”
谢叔凝大吃一惊,赶紧把没插香的那个馒头掰开,果然发觉味道不对劲。
他气急败坏地把馒头丢出窗外指着地上的馒头骂道:
“下三滥!”
正巧一只狸花小猫蹿过来,叼馒头跑了,谢叔凝怎么叫都叫不住。
“唉……小猫啊小猫,你若要索命,找那个黑心畜生童孺生去。”
谢叔凝如此念叨。
度厄星君见暂无大碍,也就离开了。
当夜,谢叔凝还为馒头被下药的事耿耿于怀,他甚至在半梦半醒中看到一只口吐白沫的狸花小猫,它嘴角还残留着馒头屑。
“唉……小猫啊小猫,算你为我挡过一劫,我会为你立碑著传的。”
第二天早上,谢叔凝无精打采地走出房间,正巧遇上同院子的考生出门,看他们一个个也哈欠连天,猜测昨晚一定也是彻夜不眠。
“叫得真骚啊……”
谢叔凝的耳朵一瞬间竖起来,瞌睡都没了,整个人停在原地,等他们继续说。
说啊,说啊,我在听!
谢叔凝心里抓耳挠腮。
“是啊,又骚又惨。”
这是我可以听的吗?谢叔凝感觉自己脸颊微微发烫,但耳朵竖得更直了。
“啧,这还没入春,猫就开始整宿整宿地发情了,吵得我根本睡不着……”
“我还开窗看了,就属那只狸花猫叫得最激烈,逮着哪只就上,烦死了……”
谢叔凝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原来是猫啊。
等等,狸花猫?
他不淡定了,跑去和人家确认。
那几个考生还是第一次看谢叔凝主动说话,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如实回答:
“是啊,狸花猫,看起来不大,咱们院子里似乎就它一只狸花猫……”
接下来的不用听了,谢叔凝默默退后,将自己关回房间。
童!儒!生!我*你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