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提前三个月恶补日语,在席间用流利的东京腔侃侃而谈。
当她说出“和为贵”的茶道精神时,日本代表眼里闪过惊讶。
顾父拍板合作那天,特意让人给她送来了翡翠镯子——这次是真货,水头足得能映出人影。
随着地位攀升,阿桃身边渐渐聚集起一群人,其中有一些是顾承钧为她引荐的。
有留学归来的女企业家,有报社的名记者,甚至还有几位政要夫人。
她们在霞飞路的洋房里开沙龙,讨论女性解放,谈论股票市场,却绝口不提各自背后的男人。
阿桃知道,这些关系就像戏台上的布景,华丽却脆弱,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坍塌。
真正让她感到温暖的,是在圣玛利亚女中做慈善时遇见的沈清如。
这位女教师总穿着素色旗袍,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说话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她们会在图书馆里聊勃朗特姐妹,聊徐志摩的诗,沈清如还教她弹《致爱丽丝》。
某次阿桃说起童年在戏班的日子,沈清如突然握住她的手:“阿桃,你不该被困在别人的剧本里。”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一记耳光。
顾老太太以死相逼,要求顾承钧与银行家的女儿订婚。
阿桃站在顾家老宅的天井里,看着漫天柳絮落在旗袍上,突然想起老家村口的老槐树。
那儿仿佛是她的宿命,每每见得便心生澎湃。
“阿桃,我会想办法。”
“你再等等我。”
顾承钧的声音混着柳絮飘来,却显得那么遥远。
阿桃转身时,簪子上的珍珠坠子被门框勾落,滚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她没有弯腰去捡,只是踩着碎步离开,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极了梆子戏里催命的鼓点。
击打着顾承钧的心。
看着阿桃离去的背影他蹲下身无声的捂住脸。
细碎的呜咽敲打枝桠。
又下雨了。
“顾承钧!!你真的是疯了!那种戏子!怎么能入我顾家的大门!”
顾老太太拿起拐杖狠狠打在跪着不说话的顾承钧身上。
恨他的不成器。
“老大,上家法!!”
顾家长子顾书礼静静站在一旁,他的手上早已泛起青筋。
顾承钧震惊的看着奶奶,他挣扎着起身,拦住要动手的下人。
“这是我的事!!和大哥无关!”
顾老太太目光狠厉:“他没有关住你就是错!你若是还不知道错那就好好跪着!”
“来人!给我按住他!跪好!”
“我没错!”
眼见顾承钧还是不知悔改,顾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目光转到一旁的顾书礼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老大,伸手。”
顾承钧抬眸看着他弱弱出声:“哥。”
他没错,可他也不想连累大哥。
为什么。
顾书礼安抚的看了他一眼。
他伸出手,那双如玉般骨节分明的手上交织着大大小小的浅痕。
薄韧的竹板狠狠打在上面,血交织着陈年的疤浸染在玉上。
血色顷刻便浸满了顾承钧的双眼。
每次他惹祸奶奶总是打哥哥,哥哥从小到大从来不会惹祸,他自然也就没挨过打。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哥。”
他红着眼向顾老太太咆哮:“你打我啊!不要打我哥!!!”
“这是我的事,你打我哥算什么!!”
顾老太太没有理会他,她静静的坐在沙发上。
最终顾承钧低下了头。
他的声音沙哑:“......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去......找她。”
顾老太太冷声:“知道什么了。”
竹板的声音混杂着血滴还在继续。
顾承钧再也压抑不住,哭声呜咽着:“知道....错了。”
半年后,阿桃接手了城南最大的戏园子。
开业那天,名流云集,连市长都送来了花篮。
她坐在贵宾席,看着台上的戏娘咿咿呀呀唱《桃花扇》。
一旁侍奉的丫头说起了春莺,她唱的《桃花扇》最是好听。
阿桃也突然想起了这么个人儿,当初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穷小子送了春莺银镯子。
当时春莺捧着镯子,眼睛亮得能滴出水来,说这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阿桃姐,那丫头又在后台哭呢。”管事的递来热毛巾。
阿桃接过抿了口茶,胭脂色的茶汤在杯底打着旋。
推开后台门时,春莺正对着镜子抹泪,脸上的胭脂晕开,像极了那年张寡妇投井前的模样。
“他说要带我回乡下...”春莺抽噎着。
阿桃摸出烟盒,打火机的火苗照亮她眼角的细纹。
烟雾缭绕中,她想起顾承钧最后一次见她时,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订婚请柬。
“那是你没尝过权力的滋味。”
阿桃挑起春莺的下巴,指尖的丹蔻泛着冷光。
“等你被人踩在泥里,被人撕碎尊严,就会明白——这世上最牢靠的,不是男人的甜言蜜语,而是自己攥在手里的筹码。”
“他若爱你,该给你权力而不是爱。”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水顺着戏园子的飞檐坠落,敲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阿桃望着雨幕,恍惚看见年轻的自己学着大家小姐正踩着三寸金莲,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奔跑。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一路要摔多少跤,才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也不知道,当她终于站上权力的高台时,看见的风景,竟是这般苍凉。
迷蒙间她瞧见窗外车灯闪了闪,是顾承钧的车。
在她的印象里,他最是清冷不过,温柔又致命,来见她那日出奇的失控。
她拒绝了他,她觉得他们的人生不该是这副模样。
后来顾承钧趁夜半来到她的公寓,那只钢笔上刻满了思念的轮廓,是她的名字。
他将钢笔放进她工作的书房,没有打扰的离开。
他说要带她私奔。
他说他不能没有她。
他说不能辜负她。
他的眼睛是如此的赤忱。如此的热烈。
可是我清贵的大少爷,你有很好的前程。
你的尊贵,温柔,是如此的致命。于我而言莫过毒药。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介戏子,拼了命最想让人看得起的,是让人最看不起的,对上你我一败涂地。
我配不上你。
我第一次这样贬低自己。
顾老太太也没想到自家最是克己守礼的孙子,竟然会干出这种事!
再是无奈,她也只愿退让一步。
只要顾承钧做出成绩。
她不信等顾承钧忙得脚不沾地,见识到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段后还能说出爱字!
等他享受到真正的纸醉金迷。
她相信他会真正意义上明白掌握权力的诱惑。
他会懂她的良苦用心。
就像《崖松断藤》里那句“锦绣年华何困相思局,踏云揽月岂恋旧时枝。”
我风华正茂凭什么等你,我重权在握凭什么娶你。
就连阿桃也觉得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她从来不信承诺。
现在的她。
也不需要爱情。
莫名的阿桃突然想见一见沈清如,告诉她,她叫南树,是一个孤女,来自远方的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