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峰寒潭。
齐水云看着寒潭白雾，道：“最后的问心阵开了。”
明霜抱着剑，目光从一直静坐的白衣道人身上掠过。
“她的来历不凡。”漱雪突然开口，眸光如雪，淡而无声。
“幼年经历对她修行之路产生了很多迷障，若能跨过，便如你所说，是剑道坦途。”
“哼，那是一定。这个小姑娘看上去温和，实际上心性比很多入境之人还要坚韧，正适合我剑道一脉。”明霜在一旁凉凉开口。
盈盈雪光映着白发道人如玉的侧颜，他抬眸看着飘渺峰终年不化的积雪，轻轻叹息一声。
——
“这个姜国王室余孽，就是国师预言的杀神！如果不除掉她，将来有灭顶之灾的就是我们！”
有人在高声说着，接着是一阵呐喊的声音。
“除掉她！除掉她！”
头昏昏沉沉，但是听觉却异常灵敏。江摇月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一幕。
面前是一片空地，连着大路延伸向远方。空地上此刻站满了人，他们都是些平民百姓，周围守着一些士兵，江摇月视角很高，她发现自己被吊在了城门上。
下面的人还在魔怔的高喊烧死她，江摇月心念一动，发现自己的修为还在，而且灵府已开，识海浩瀚，吟风剑正静静浮于识海之上，等待她的召唤。
她此刻，已经是化神期修为了。
那领头人，周国大将军周琦还在鼓吹周围人的情绪，将国师的话转述给众人。突然发现众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他们之中有人开始惊叫起来：“啊啊啊！她她她——”
“妖孽啊！”
周琦转身一看，那束缚着江摇月的吊绳已经被解开，那余孽此刻正立于城门之上，手上拿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剑！
“什么情况？”
周琦看众人开始四散奔逃，大喊道：“别怕，她就是一个娇弱的小公主，而今敌寡我众，我们这么多人害怕打不赢她一个人吗？都给我站住！”
众人一听有道理，看着城门上没有什么动作的女子，她还很年轻，看上去不过少女模样，穿了一件白色道袍，然而此刻已经脏污不堪了。
周琦转身看着城门上的人，虽然有些疑惑她是怎么挣脱的，但还是道：“跑了几年，还是落入我手里。”他笑了笑，道：“姜国的小公主，你还记得我吗？”
江摇月眉眼含霜，蓦然笑了一下。
“当然记得你。”
在师尊身边修身养性了六十年，她差点忘记自己想要修炼的初心是什么了。
周琦得意至极，正欲开口，却见高处人影微晃，一瞬间，视野里已经没有少女的影子！
身边空气扭曲了一下，江摇月那双如寒星的眼睛瞬间出现在眼前！
有长剑破空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寒光凌冽的剑气让他汗毛直竖，但目光依旧紧紧盯着眼前之人。
吟风迅捷如闪电，寒光剑气无形，只有冷气一线，划过他的脖颈。
周琦没有反应过来。
后面的众人却尖叫起来，“头......头掉了......”
谁的头掉了？
下一瞬间，为周国开疆拓土，屠戮无数国家的周大将军，那颗圆圆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目眦欲裂，死不瞑目。
江摇月收剑，道：“此人杀孽过重，不容于世，以枭首之刑处之。
后面奔逃的人有一瞬间的愣神。
“抓住她，上！她杀了将军！”
密密麻麻的周国将士冲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长戟尖锐的朝她刺来。
众人都以为她必然殒命于长戟之下，然而只听得一声金石之音，铮然有力，仿佛要刺穿耳膜。
江摇月长剑在手，剑意蔓延，仿佛将时间凝结。
躲在远处看的人忽然感觉有凉风吹过，不由得抖了抖身体，暗道奇怪。然而下一秒，天色变暗，城门上黑云沉沉，在场方圆百里的人都感觉到一阵寒意。
寒风如刀，有人道：“好冷...”
“下雪了！”
只是片刻，天地变色，朔风吹雪，地面也由寒冰覆盖。
“那是什么？“
雪色的地面上，有什么在鼓动，破土而出，发芽生长抽条长叶开花，只是短短的一刹那，数万株寒梅傲雪盛放，花瓣如血色，在上下一白的天地中红的刺目。
风卷起花瓣如刀，擦过众人的皮肤。
“这个花会杀人...”
“快跑啊......“
江摇月白色道袍上沾了雪，漫天狂舞的花瓣靠近她却仿佛有了灵性，轻柔的落在她的发梢，肩上，袖口，衣角。
而她双眸轻敛，静静等待一场屠杀。
惨叫声渐渐消失，天地寂静，满目皆白。
只余下鹅毛雪花飘飘洒洒轻盈落下，寒风里红梅傲雪盛开，绚烂无比。
——
剑宗飘渺峰，寒潭之外。
本是晴日，飘渺峰上又下起雪来。
“北境之雪终年不化，东隅倒是四季分明。”齐水云观雪有感到。
漱雪颔首。
齐水云又道：“说起来，自从我接任掌门之后，再没有下过山去...”
明霜眼神移向他。齐水云不说话了。
这是个什么事啊！
不过幸好，他中意的下一辈接班人已经初见雏形了。
“雪大了。”
漱雪突然说道。
明霜从倚靠着的亭柱上直起身，望着亭外飞雪。
一丝甜润幽香浸润在空气中。
齐水云看向寒潭，潭边有两株梅树，平日都不开花，只在寒冬之时短暂盛放。而此刻，那鹅黄色的花苞却在一瞬间生长绽放，散发出幽幽寒香。
“这是......?”齐水云看向自己的师叔，有点不可置信。
明霜此刻皱着的眉头却是松快下来。
齐水云问道：“寒境回春，万木生发。这，这是心境突破了？”
“尚未，这是她悟出来剑意了。”明霜眼睛扫过漱雪，淡淡道。
齐水云心中惊讶，剑修金丹之前皆以锻体，修习剑术为主，但这还只是停留在基础阶段。一个剑修若想真正领悟到剑的真谛，就必然要去感悟剑意。
剑宗新弟子多以感悟师父或者先辈剑意为启发，从中获得灵感以领悟出自己的剑意，先不说剑意里包含的具体意蕴，单单这感悟出自己剑意这一条，就将无数人拦截于剑道之外。
而这个修行六十年，都还未筑基的废材弟子，甚至还没有见过剑法呢，就悟出剑意了！
比他的得意弟子宋昙生还快！
而且这个万木生发的剑意，蕴含着极强的生命力，意蕴已是顶级的那一挂，此女于剑道一脉，确实天赋卓绝。
想到此处，齐水云忍不住看了一眼端坐的道人。
漱雪真人跟明霜、云虹真人在千年前名贯修真界，现在更是一宗的镇宗大能。选徒弟的时候，咋就不多考虑考虑，生生浪费了小姑娘六十年时间，道宗害人不浅也！
明霜道：“现在修习剑道并不晚，她天赋卓绝，在短时间内就能赶上剑宗同龄弟子。”
“好了，阵法要关了。我们去看看。”
江摇月再次睁眼，这次自己是在寒潭里。
刚刚自己似乎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不对，是三个梦。
记不清了。
稳了稳心神，她起身出来。
明霜立在出口旁，后面跟着齐水云。师尊在不远处的亭子里。
“明霜真人，齐掌门。”
明霜点头，道：“寒潭问心结果已出，你虽负七杀命格，但有寒境回春之象，心性坚韧，天赋卓绝，天生便怀有剑心剑骨。正是剑道苗子，吟风剑选中你，并没有选错。”
江摇月礼道：“多谢明霜真人。”
她一错眼，发现不远处亭子里的师尊正看着自己。
“你的名碟已经挂在我名下，明日便在大殿里开坛拜师，昭告天下。”明霜道。
“不行。”漱雪的声音传来。
“她明日要随我回道宗。”
江摇月微微一愣。
漱雪目光落在她的小脸上，她修为不过筑基，此刻还不会御寒之法，从寒潭出来冷意袭人，此刻那小小的白皙的脸蛋冻得发红，一双眼睛明若秋水，呆呆的望着他。
心里软了一下。他施了一道法诀，江摇月感觉身上寒意如潮水般退却，暖意涌现。
“寒潭问心结果已经出来，她还跟你回去道宗做什么？废材名头还没戴够吗？”明霜不爽。
江摇月在心里浅浅的囧了一下，貌似自己废材的名气还挺大。
漱雪已经走过来，执起江摇月的手，像小时候牵着她走上清净峰一样，将她带在自己身后。
“她现在尚未入知微境，还需要一个突破的契机。”
语罢，他微微低头向江摇月道：“先和师尊回去。”
话语间，他雪色发丝垂下，半边侧颜如云般白皙美丽。
“...行，这本剑法你先拿着，照着上面练。”明霜见小姑娘乖乖跟着道人，心里微酸，只得掏出一本剑法递给她。
“多谢真人。”江摇月仔细收好，等师尊开口。
师尊什么话都没说，带着她招来云朵，扬长而去。
留下明霜气的跳脚，齐水云好声好气的安慰他。
——
云上，漱雪腰间传音一亮，他接了，那边明霜的声音传来：“十天之后，最迟十天。把我的徒弟给我送回来。”
漱雪直接掐断了。
江摇月的手还是漱雪牵的牢牢的，她敏锐察觉师尊有些不高兴。
“师尊。”
漱雪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伸手将她揽至自己身前，看着她道：“还冷吗？”
纤长白皙的大手将她的手包裹起来。
暖意融融。
“不冷。”她轻轻挣开，“师尊是否生气了？”
“并未。”漱雪道。
一时静默无言。
北境冰雪连绵，举目皆白。越往东去，山水渐渐染上翠色。此时正值春初，万物复苏之节。再往东便是无极海，被称为湮灭之地。
道宗名为宗门，实际上是一座城。
今天下三大顶级宗门，北境剑宗以剑道立世，门下弟子皆修习剑术，淬炼体魄。南疆药宗分为杏林和曼陀两派，一派以善入道，一派以恶入道。东隅道宗以道法术为宗旨。
而这道法术又三分，道为修心之道，例如无情道，长生道以及逍遥道，这些是主流，还有些为人不齿的，红尘道和杀戮道。暂且按下不表。法便是道士修行武力来源了。每一个道士都或多或少掌握几本功法，功法有高级低级之分，打出来的效果也不同。若说道是基础，那么法就是手段。
而最后一个术就复杂的多。道宗里有诸多流派，其中有如阵法，符箓，炼丹等尤其受弟子喜爱，威力高来钱快，炼器和御兽也尚可。术对于道宗弟子来说，是修行上的辅助手段。
由此衍生出来十分多的流派系别，一个道宗，内里大有乾坤。
漱雪在宗内地位崇高，而他又修习无情道，此道历届完美毕业之人寥寥无几，因而江摇月和他所居之清净峰正如其名一样清净无比。
二人直接回到清净峰，熟悉的小院里，花木静静开放。暖暖的香气将人包裹。
“哇，师尊你看，紫藤花开了！”江摇月路过紫藤花长廊，惊喜道。
这紫藤花是她十几年前于某一秘境里历练时遇见的一大片花海，迷人而梦幻，于是搜集了一些种子回来，征得师尊同意，种在了小院子里的长廊下，任其攀延，如今已是郁郁葱葱，宛如紫色帘幕，添得小院里丽色无边。
“昨夜初绽，今日便开的如此好。”漱雪静静看着奔向紫藤花长廊的少女。
“或许，他们是在迎接你归来吧。”
江摇月回头冲他笑。
柔软妍丽的紫色花瀑在她背后盛放，少女白皙的脸庞映着天边暖色的春日霞光，双眸里盛满笑意，一派春意盎然。
漱雪怔愣一下。
她一直是活泼明丽的，在宗门里却经常不能欢颜。而今修行一途重展希望，今日寒潭问心也给出了满分答案，江摇月脸上展现出少见的快乐。
只是如今却是要离他而去了。
江摇月回到他身边，道：“师尊，我去收拾东西，明日下山采买，后日便出发去剑宗了。”
漱雪顿了片刻，点头。
“可以去看看往日同门，与他们告别。”
江摇月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下，她还是同意道：“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