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乍暖还寒。
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
月宫后院,杏花灼灼,如烟霞般漫卷开来。
那粉白相间的花瓣,似轻盈的蝶儿,在微风中翩翩起舞。
廊檐之下,华宸一袭红衣似火,艳若天边流霞,静立栏前,凝望着满院杏花在风中蹁跹乱舞。
未几,他的眼眸渐渐笼上一层伤感的雾霭。
华凌风悄然立于他身后,轻声劝道:“爹爹,逝者已逝,还望您节哀顺变。”
华宸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声音喑哑,“凌风,你娘离我而去,你妹妹不愿认我,现在连阿酒也离开了我。你说,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想我一生,乱杀无辜,树敌无数,所以到老了,上天便要惩罚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一向不信神魔的华宸,于无情命运的浪涛里几经沉浮后,当被这非我所能控的老天伤透了心之后,他的灵魂深处,第一次提出了质疑。
生而为人,纵有凌云之志,似那欲破九霄的雄鹰,自恃不可一世;但在广袤的天地和上天的捉弄面前,却如渺小蜉蝣,终究难以挣脱那无形却又坚不可摧的掌控枷锁。
这,便是人类在浩瀚宇宙中难以逃脱的悲歌宿命。
曾经,在华宸眼中,温情不过是虚伪的粉饰。
华宸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在那暗无天日的炼狱里,尝尽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自此,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唯有杀戮能让他感到畅快。
在他看来,只有那些妄图害他、欺他之人都死绝了,自己强大到令人胆寒,方能免受他人欺凌。
然而,顾瑶的出现,如冬日暖阳,照亮了他黑暗的前路。
她纯真善良,将一颗炽热、毫无杂质的真心,捧到这个恶鬼面前。
那一刻,恶鬼那颗被岁月尘封已久的心,渐渐被这温暖融化,变得柔软,开始渴望温情。
华凌风见华宸如此悲痛,赶忙宽慰道:“爹爹,莫要太过伤心。即便众人皆离您而去,您还有我。儿子定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为您养老送终。”
话音方歇,一道凌厉剑影乍现,恰似蛟龙破海而出,裹挟着雄浑无匹的内力,如电芒般朝着华宸横掠而来。
华凌风反应奇速,眸光一凛,猛然挥出一掌。但见掌风呼啸,仿若惊涛拍岸、骇浪排空,声势惊人。
那剑在这掌风之下,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被震飞,竟还调转方向,朝着来处激射而回。
此时,空中杏花如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似一场轻柔的花雨。
剑影在纷飞的杏花间翻转,华宸凝神一看,看清了那柄剑——凌云霄。
他心下一惊,欲运转内力将剑击退时,奈何已然慢了一步。
华凌风这掌蕴含八层功力,凌云霄带着磅礴的内力,势不可挡地径直刺穿了一人的左肩。
“噗!”一口浓稠艳红的鲜血自口中喷洒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
一个身影如折翼之鸟般从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倒在地。
此人正是白清兰,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红,显得狼狈至极。
杏花依旧纷纷扬扬地洒落,似在怜悯她的遭遇,轻轻覆盖在她身上。
华宸见状,惊得脸色大变,如遭雷击,急忙朝着她的身旁奔去。
白清兰满脸倔强,强撑着从地上爬起。
她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凌云霄的剑身,当着华宸父子的面,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剑从肩头抽出。
那骨头与剑身摩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可闻,令人毛骨悚然。
白清兰秀眉紧蹙,死死地咬住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却始终一声不吭。
肩头血如泉涌,将她的衣衫染得愈发殷红。
她疼得额角青筋暴起,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华宸满心满眼都是心疼,脚步却停住了,只因白清兰那警惕的眼神。他不敢靠前,生怕自己的靠近会惹她厌烦。
华宸声音颤抖,问道:“清兰,究竟发生了何事?”
白清兰将带着自己鲜血的凌云霄狠狠掷于地上,剑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她厉声质问:“当年你杀了杨丹,后来既然认了我…”白清兰怒吼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杨丹的恩怨?为什么?!”
白清兰泪如泉涌,呼吸急促,双眼血红,眼中满是对华宸的恨意。
因为华宸,白清兰没有家了!也失去了最爱她的人!
华宸一时不知所措,但很快回过神来,无措的解释道:“我以为你知晓此事,你爹爹未曾告诉过你么?”
见白清兰哭得肝肠寸断,声声悲恸似利刃割着华宸的心,令他心如刀绞。
华宸缓缓走到白清兰身边蹲下,伸手欲将她抱起带回房。
忽然,空气中仿佛划过一道冷冽的弦音,紧接着,利刃如冰冷的闪电,毫不留情地扎进皮肉,那细微却又惊心动魄的声响,在寂静中炸开。
“爹~”
华凌风心里担忧,他身形一动,欲箭步上前,却被华宸一声如沉雷般的喝止,“别过来!”
华凌风紧张道:“可是……”您受伤了!
华宸轻声道:“你去做你的事。”
华凌风神色焦急,却又满脸无奈,他望向白清兰恳切解释道:“清兰,我知晓你怨恨爹爹杀了杨丹,致使你与杨安辰情谊破裂。可当年之事……”实是杨丹先想剿灭魔教,其中隐情,一言难尽
“住口!”陡然间,华宸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硬生生打断了华凌风的话语。
华凌风满心委屈与担忧,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也只能不甘地转身离去,那背影,带着几分落寞。
华宸被白清兰刺中一刀,鲜血在衣衫上晕染开来,可他神色却依旧淡然,仿佛那刺入身体的不是利刃,而是一阵微风。
他对着白清兰浅笑,那笑容,似春日暖阳,却又透着几分凄凉。
白清兰又惊又怕,心中满是诧异,他竟对我毫无防备?
白清兰抽出匕首,鲜血如溅落的桃花,瞬间染红了华宸的红衣,也溅了白清兰自己一身。
白清兰心慌意乱,如惊弓之鸟,绝望地喊道:“你为何不防备我?华宸,你为何不还手?”
那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惶恐。
华宸面色愈发苍白,宛如冬日残雪,双眸却血红如泣血之花,笑得妖冶而夺目。
他缓缓握住白清兰持刀的手,声音轻柔得好似林间微风,“傻丫头,我早说过,你是爹爹的软肋,爹爹又怎会防你呢?”华宸欲言又止,他指引着白清兰握刀的手往自己心口移动,低沉磁性的声音像哄孩子般轻柔了几分,“丫头啊,杀人一定要快准稳狠。光刺敌人腹部,敌人若死不了,那死的可就是你了。来,爹教你!”
华宸此时虽狼狈不堪,发丝凌乱,衣衫破损,但那与生俱来的媚态却难以掩盖,他周身带着一种平静的疯魔之感,似是误入人间的魔魅。
匕首抵住华宸的心口,白清兰双手颤抖如风中落叶,拼命挣扎。
华宸以内力制住她,白清兰在惊恐之下,只能用右手打掉匕首。
匕首划过华宸的衣衫,白皙的肌肤渗出点点鲜血,如红梅初绽。
白清兰将匕首扔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泪水涟涟,似雨中梨花。
“呵哈哈哈哈哈!!!”
华宸却癫狂大笑,那笑声,带着几分苦涩,几分悲凉,他语速从快到慢,温柔且残忍,“怎么?清兰心软了呀?可清兰怎么能不知道?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呢?杀了我,拿着我的人头去见你爹爹,你爹爹才有可能原谅你!”
白清兰的刺杀,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华宸心中魔性的枷锁。
华宸心中矛盾痛苦,既盼着亲生女儿能狠下心杀了他,让自己解脱;又满心不甘,不舍这世间仅有的一丝温暖。
毕竟,自顾瑶离世,他便觉得自己如飘零孤舟,早该赴死。
再加上,他身中双生蛊,寿命折去一半,命不久矣。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随顾瑶而去,只知,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只因顾瑶教会了他亲情与爱情的真谛,他才会为了这份可笑的亲情,在世间苟活了二十五年。
华宸虽渴望白清兰能杀了自己,可他却低估了情这个字,更低估了血脉亲情的力量。
曷谓亲情欤?
亲者,人之怙恃也。椿萱之慈,洵为肫挚。《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其斯之谓矣。
曷谓爱情欤?
爱情者,人之祈慕也。缱绻相悦,灵犀互通。
曷谓友情欤?
友者,人之凭寄也。昔贤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言有一契友,足慰平生也。
疯魔残忍如华宸,像他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喜欢乱杀无辜的人都能被血脉亲情的力量而折服,更何况是白清兰呢?
白清兰看着华宸疯魔的模样,他好似一朵被风雨摧残的彼岸花,远看艳丽夺目,近看却透着致命的毒性。
白清兰满心不解,她忆起父亲曾教导过她,人必先爱己,方能被人重视。
可她想不明白,华宸为何如此癫狂?
其实,自华宸五岁时被父亲以十吊钱卖入地下场后,华宸便已在这吃人的乱世中疯魔。
他的疯魔是被逼无奈,至于他嗜血乱杀是迫不得已。
江湖这个地方,不是我杀人,就是人杀我!
他也想自保。
顾瑶是阻止华宸疯癫的良药,如今顾瑶已逝,再无人能束缚他。
至于白清兰,他是华宸的女儿,华宸爱她,所以才会对她毫无防备,才会原谅白清兰对她一次次的背叛,更心甘情愿的被她所杀。
这便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深沉而绝望。
白清兰拭去泪水,眼中满是怜悯、同情、不解与歉意,白清兰苦笑道:“华宸,你真是个疯子!”
言罢,她转身欲走,却突然动弹不得,原来是华宸点了她的穴道。
华宸双手内力涌动,如潺潺溪流,轻轻按在白清兰背上。刹那间,衣衫飘动,杏花纷飞如雪,一股浑厚的内力涌入白清兰体内,她肩上的伤势顿时好了许多。
华宸收回内力,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瓶,放入白清兰袖中,声音低沉而温和,“内伤我已为你治好,这是金疮药,回去洗净伤口,每日涂抹,便不会留疤。”
说罢,他解开白清兰的穴道后,猛地将她一推,将她送出了月宫院墙。
华宸望着白清兰渐渐远去的背影,他仰天狂笑,笑声中饱含着苦涩、疯魔与哽咽。
这笑声,似在控诉上天的不公,诉说着他坎坷的一生。
暮春月殿杏蕤翾,绛裳悒郁意惙恹。
孥离戚畔亲皆遯,孽障天惩命若湉。
爱如曛旸曩照圉,情似逝波已难全。
娇嗣刃临心犹愞,笑睇穹旻恨满圜。
杏花飘落,如雪花般沾满他的衣衫。他在小院中缓缓独行,脚步沉稳而缓慢,似在与这世间的悲凉与无奈默默抗衡,那身影,孤独而落寞,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月宫建立在一座深谷之中,白清兰一出月宫,就到了深谷。
幽壑静谧,万籁无声。
群山连绵,翠色欲流,恰似一幅泼墨山水画卷。谷中青草如毡,铺陈大地,繁花绽蕊,香韵流溢。
忽闻轰然水响,循声望去,一瀑自云间飞坠,如银河倾泄,白练垂空。飞珠溅玉,碎影乱空,其势滔滔,若万马奔腾,直下深潭。
而陌风便在深谷等着白清兰,见白清兰出来,他才快步迎了上去。
见白清兰衣服上有血,他心头一紧,担忧道:“清兰,你怎么受伤了?谁伤了你?”
白清兰不愿多说,她双手一把死死抱住陌风,头埋进他怀里,无声流泪。
白清兰一直以为,她会对华宸下死手杀了他,可当看到华宸这么关心自己时,他还是被亲情二字打败。
白清兰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懦弱,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责愧疚感涌上心头。
白清兰自己也不知道,这自责愧疚到底是因为不能给杨丹报仇,所以对杨安辰产生的自责愧疚,还是因为在自己刺了华宸一刀后,觉得自己忤逆不孝而对华宸产生的自责愧疚。
白清兰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七零八落,最后全落在了陌风的衣服上,将他的衣服全部浸湿。
陌风虽不知白清兰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白清兰哭的如此伤心,他也万分心疼。
白清兰不说,陌风也不问,他只是紧紧抱着白清兰,任由白清兰在自己怀里发泄哭泣,直到临近黄昏时,白清兰才从陌风怀中退了出去,一言不发的离去,陌风也紧跟她身后。
兖州街上,周边杨柳垂钓,拱桥旁,山水相依,阁楼上,圆桌前,桑滢和狐乩对坐。
桌上摆放了一桌好酒好菜,美味佳肴。
桑滢笑着寒暄道:“许久未见,狐大人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
狐乩笑着应道:“桑大人客气了。在下前来,是来继续之前的生意的。”
桑滢因疑惑哦了一声,“狐大人,这生意断了四年,我还以为桑大人金盆洗手,不愿再做了呢?”
“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这世间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最真的。所以,我放弃什么都不能放弃钱啊!”
狐乩能说出这番话是因为,狐乩也是平民出生,小的时候,家里因只有他一个男丁,所以,他父亲狐驮把自己所挣下的所有钱财都拿来给狐乩读书了。
狐驮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狐乩身上,他想着,只要狐乩日后长大了,能考上功名,那狐家便可以翻身。
当狐驮把所有的钱只给狐乩用时,家里的母亲于氏因无钱过生活,在加上精神有些痴呆,便只能去大街上靠捡别人不要的东西过活,有时还会去乞讨,此举只为养活妹妹狐絮。
狐乩一直都记住,十岁那年,自己八岁的妹妹狐絮因一场大病将于氏急得心慌意乱。
于氏曾去苦苦哀求过狐驮,她想让狐驮给点钱去给狐絮治病,可狐驮却说,“一个小丫头片子,治好了又有什么用?能光耀我狐家的门楣吗?女子不能入朝为官,活着也是浪费家里的口粮,还不如不管她,让她病死呢!”
狐乩也因妹妹的病,还曾趁狐驮不在时,偷偷去他房里偷钱,可钱偷一半,却被狐驮发现,被打了个半死。
狐乩永远都记得,狐絮生病的那一晚,于氏抱着八岁的妹妹,大半夜在街上挨家挨户的求人,她只希望有人能救救她的女儿,但好在她是幸运的,遇到了好心人。
那是一个还没有收摊的大夫,那大夫五十岁的模样,白发苍苍,满脸褶皱。
大夫没有自己的医馆,只能在街上摆摊行医,那一日他收摊很晚,遇到了重病的狐絮。
他见于氏是个可怜人,所以给狐絮医病时,没有要钱,狐絮是轻微风寒,大夫不仅给狐絮医病,还送了几副药给狐絮。
狐絮因为大夫的药而活了过来。
从那日后,于氏就开始上山打柴后,挑到街上去卖,她本想以此挣点银子,好还大夫的恩情。
可有一次,于氏在上山砍柴时,遇到了一群调皮捣蛋的孩子,这群孩子是常常欺负于氏的。
只因于氏精神时好时坏,所以这群孩子骂他神经病,还故意拿砖头打她砸她,她只是本能的反抗却要被人说成,他有病,喜欢打人。
这一日,孩子们只是在山上偶遇她,便要说话羞辱她,还欺凌她。
于氏被几个孩子玩弄,气不过的她只能选择正当防卫,但没想到误伤一个孩子,那孩子只是扭伤了脚,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可于氏却在这群孩子的玩弄下,滚下了山坡,双脚残废。
事后,于氏被救回家后,躺在榻上,狐驮既不给她请大夫也不来看她。
因为狐驮说过,钱都是要攒着给狐乩读书吃饭用的。
于氏躺榻上的那日,只有一对儿女陪在她身侧,而门外,那扭了脚的孩子的父母找上了门,那对父母将狐驮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言语之意,就是你没看好你家疯子,让她出来打人。
狐驮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便只能笑着给那对父母赔罪,还好声好气的把那对父母给送走了,甚至还给那对父母赔了银子。
待狐驮把人送走后,便来了于氏的房里,对着于氏又打又骂,于氏本就伤着,一顿打骂后,更是伤上加伤。
此刻的于氏已经心灰意冷,想她在做孩子的时候,被父母打骂,十八岁嫁给狐驮,跟着他不仅日日要做农活还要受他欺负,后来,自有了狐乩后,她捡了十年的垃圾过活。
她想不通,一个人的一生怎么能活的这么苦?这种苦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那日黄昏,她从枕头下拿出五文钱,这是她卖柴火攒的。
她让狐乩带着狐絮拿着这五文钱去找那晚救了狐絮的大夫,找到后,把钱给那大夫。
这钱虽连诊费都付不了,可却是她所有的积蓄。
狐乩和狐絮走后,她用一把生锈的剪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于氏死后,狐乩立誓,日后定要考中状元,入朝为官,当个有钱人,护好妹妹这唯一的亲人。
后来,他确实也做到了。
至于狐乩的父亲狐驮,自于氏死后,狐乩恨了狐驮一生,所以,当狐乩富贵时,他并没有赡养狐驮,包括狐驮老了,他也只是让狐驮自生自灭。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只有游鱼在湖中嬉戏。
桑滢闻言放声大笑,“狐大人还真是活的通透啊!不过狐大人说的也对,想这世间会有谁和这钱过不去呢?”
桑滢勾勾手,一个身穿布衣的小厮端着一个精美的木盒子走了上来,小厮将盒子放置桌面后,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狐乩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全株光滑无毛,覆盖白粉的花草,这花草一律被称为销魂草,销魂草的叶片厚实呈不规则锯齿状,不分裂,基部抱茎;花瓣厚实有光泽,多为重瓣,颜色以红色为主,边缘开裂;果实呈球形或椭圆形蒴果,成熟后内含大量细小种子。
狐乩不解,“就只这一箱?”
桑滢笑着缓和道:“怎么可能只给您一箱呢?您出兖州时,会先给您送五车,而这一箱是先给您验验货。至于最后卖了钱,咱们还是老规矩,你四我六。”
狐乩连连笑道:“好好好,这我就放心了!”
桑滢站起身,笑着热情招呼道:“狐大人,公事谈完了,咱们该谈点私事了。狐大人入兖州好几日,都没有在兖州好好玩过吧?今日我做东,陪狐大人在兖州玩个尽兴如何?”
狐乩站起身对桑滢行了一礼,“好,桑大人盛情相邀,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狐乩做了个请的动作,“桑大人请!”
桑滢也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请!”
语毕,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阁楼去了兖州街上。
兖州街上热闹非凡,大街小巷人山人海。
可两人路过一个小摊贩时,桑滢却被一个卖书画的女子给吸引住了。
这个女子身着布衣,身形瘦小,面容姣好,她便是施萍。
自施萍和羽星来到了兖州后,二人便以卖书画为生。
两人白天卖字画,晚上就在他们自己购买的宅院里唠唠家常或闲聊趣事,日子过得平淡安稳。
但最近,施萍却听百姓说,三年一度的科举要举行了。
燕国的科举不像兴朝,需要参与童试乡试会试,最后殿试,燕国的科举而是任何有才之人都能来参加科举。
当然,六国里除兴朝外,别的国家也都是有才者便可直接参加科举。
施萍想抓住这次机会,于是她开始一边卖书一边卖字画,而空闲时会写写一些散文集。
至于羽星,施萍写字他磨墨,施萍读书他就研究菜谱,亦或是去后山打些猎物,一半拿出去换银子令一半留下来给施萍补身子。
今日,施萍在外摆摊,羽星在家里做饭。
施萍摆摊时,正好在书写书籍,所以导致有人来摊前,她也没太注意。
桑滢站在书画摊前,看了看书上的字迹,清秀工整,苍劲有力,确实是一手好字。
桑滢酷爱字画,刚准备买一副时,只见远处苏歆身着一袭青衣向字画摊缓缓走来。
自苏歆败给了虞酒卿,丢了蛊族后,他因守城怯战、弃城而逃的罪名被苏江月罚了个剥夺郡爷封号,受杖刑一百,贬为平民,可最后是苏江酒为苏歆求情,苏歆这才保留了郡爷封号和郡爷的权利,只受杖刑一百,在家禁足两月,罚俸半年。
苏歆受刑后,在家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得以恢复,这一个多月都是桂英贴身照料她,两个月的禁足,苏歆早就闲的头上长草了,所以今日才出来逛逛,可一出门,苏歆就发现,兖州街上的百姓竟都在疯狂一个叫施萍的女郎的文章,所以苏歆便过来看看。
桑滢见施萍来到摊前,便赶忙上前迎接,桑滢对着苏歆行了一礼,刚准备说拜见郡王时,苏歆却对她比了个嘘的表情,意思是让她别暴露自己身份,桑滢只能无奈改口,“女郎!”
桑滢问候道:“女郎,身体可好些了?”
苏歆知道,桑滢是在问苏歆杖刑过后,身体可调理好了?
苏歆笑道:“桑大人放心,我并无大碍!”
还在写书的施萍被两人的谈话所惊醒,她放下笔见到有人来摊前,便赶忙起身招呼生意,“哎呀!方才是我写书入迷,待客不周,还望两位女郎和这位客官见谅,不知三位要买什么字画啊?”
但当施萍见到苏歆时,却吓了全身一哆嗦,这不是小郡王吗?
还好,当时在蛊族的时候还好聪明了一回,用衣襟将脸遮住,不然现在被认出来,可没她好果子吃。
苏歆走上前问道:“方才听你说你写书成迷,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够看看你写的书?”
施萍强装镇定,假装不认识她,笑道:“这写的书不就是给人看的吗?所以自是可以啊!”施萍转身,从正在写的书籍下拿出一张信纸递给苏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之前写的,浅薄之见上不了台面,女郎看看就好。”
苏歆接过后,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为君之道:
夫天下之事,皆为君设焉。唯尊君为首,方能保邦之宁谧、国之昌隆也。君者,天子也,具至德之盛,若日月之昭,使四邻之邦,咸来臣服,如百川之归海矣。
君当恤民若子,以黎庶为先。常遣钦差,微服察访于闾巷之间,聆百姓之疾苦,上达于天听。竭其力以解民忧,使苍生皆得自给,丰衣足食,无冻馁之虞焉。
为君之道,当纳忠言,远佞臣。忠言如药石,可疗国之疾;佞臣似鸩毒,能戕君之明。故宜多聆忠臣之谏,以正视听。
人性本恶,臣下多觊觎君权。是以君需善御臣之术,行“圣人执要,四方来效”之姿,威加海内,令行八荒。
君当制法以约民。法者,当公且明,严行不怠,以维邦之秩序,保境之安定。君宜善操权柄,令出有章,杀伐得度,恩威并施,使臣民畏服。
君当如河海不择细流,广纳贤才,不论门第。贤才若星芒,聚之则耀,能成深邃治国之大道焉。
农者,国之基也。君当倡农桑之事,重稼穑之业,增仓廪之储,以固邦本,保国之经济恒稳,自给无匮也。
苏歆看完后,微微颔首,称赞道:“写的不错呀!女郎,只写了这一篇吗?”
施萍笑道:“其实,我想写一本书,里面有为君为臣,为官为民和治世论国之道。”
苏歆关心道:“写到哪了?”
施萍尬笑了一声,“在下不才,也就只写了这一篇为君之道。”
苏歆微微颔首,“女郎,你一身才华,可想过去考功名啊?”
施萍一脸诚实道:“想过,但这世间人才辈出,考不考得上还很难说。”
苏歆笑道:“你这一身文采斐然,我大燕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这三年一度的科举快到了,女郎不妨去试试,你这等文采,定能考上的。”
施萍对苏歆行了一礼,“那就借女郎吉言了。”
苏歆也对施萍回了一礼,“我也祝女郎能蟾宫折桂,一举夺魁!”
施萍笑道:“多谢!”
苏歆说着,便转身离去,施萍见苏歆离去后,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而桑滢和狐乩也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