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醒来吧，少年们

　　想念月亮

　　原本要写月亮，可是月亮到哪儿去了？

　　你见过月亮吗？见过今晚的月亮吗？

　　月亮是存在的，只是我们的房屋把月亮挡住了，然后，我们睡去了，我们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在天空中消失了。

　　很多时候，我们在工厂里，或在餐厅里，在自家的房屋里，我们没有看见月亮，也没有看见月光。

　　一个见不到月亮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见不到月亮，因为月亮在地球的另一面。

　　但如果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甚至十几年二十几年都没见到过月亮，你又是什么人？心里又会有怎样的感想？

　　记得小时候，母亲送我往学校去，天边的地平线上浮现一轮又圆又大的红月亮，月亮走，我们走，它好像并没有上升，但月亮什么时候消失的，我却忘了。

　　那时已经读高中了，学校在20几里路以外的石桥铺，母亲为了少耽搁时间，下午还回来赶半天工，凌晨三点钟就叫我起床了。

　　由于没睡够觉，头脑自然朦胧不清，可是月亮却很大，把天地万物照得非常明亮。

　　虽然是红月亮，也不是传说中的血月亮。

　　它只是大，又圆又红，以至天空也呈暗红色，月亮下面的龙背山梁和浅谷平地也呈暗红色，而我们右边的油房山，却一直是菜油的颜色一样。

　　母亲之所以送我到学校去，是因为我的同桌黎青同学的一本数学复习资料丢失了。

　　1980年，刚刚恢复高考不久，那时高考都还要预选，预选合格的才能参加高考，高考上了录取线的才能上大学。

　　那时我们乡下中学的条件差，读高中时连正式课本也没有，根本也没有什么高考复习资料。

　　黎青的叔叔在大城市，买了一本数学复习资料寄给黎青。

　　大家都很稀奇，觉得那本复习资料珍贵。

　　那时我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人生，也不知道什么是命运，只知道父母太辛苦，自己不要重复父母的生活，那只有考上大学。

　　你复习完以后，也借给我复习下好吗？我向黎青说。

　　因为是同桌，我自然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好，黎青说。

　　但是，第二天，黎青就发现那本数学复习资料不见了。

　　班长彭启梦是一个平时很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他父亲是当时西安油脂化工厂的一名普通工人，但他向老师和同学说是厂长。

　　不过这个彭启梦很讨班主任老师傅加俊喜欢。

　　我是“福尔摩斯烟斗斗”，我不信这件案子我破不了！彭启梦说。

　　彭启梦一口咬定是我拿了。

　　班主任傅加俊当然相信彭启梦的话。

　　我于是被叫到教导主任汪德勇那儿，叫我把书拿出来。

　　我说我没拿，汪德勇主任再没说什么。

　　回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母亲便送我到学校去，她去见了汪德勇主任。

　　从汪德勇主任那里出来后，母亲便说她要走了，我便去送母亲，送到校外的山湾里，母亲站下来盯着我说，儿子，你究竟拿那本书没有？拿了你就拿出来交给他们。

　　没拿，我说。

　　我的泪一下子就滚落了出来。

　　那你回去上课吧，母亲说，然后转身走了。

　　后来彭启梦说组织搜查，我当时并不知道搜查结果。

　　多年后，当时在高中时比较要好的同学张昌太告诉我，那本书在我睡的床铺席子下搜了出来。

　　所有人都认为那本复习资料是我“偷”了，但为了不影响高考，都没有告诉我。

　　后来，黎青考上了交通学校，我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张昌太考上了重庆大学土木工程系。

　　工作几年后，有一天，张昌太给我打电话，说他难得回一趟老家，叫我过去和他聚一聚。

　　那本书虽然从你睡觉的床铺席子下搜出来，但并不是你拿的，是赢登术当时拿了那本书，他听说要搜查，就悄悄地放在了你睡那张铺的席子下面，张昌太说说。

　　事隔多年，这件事我都已经淡忘了，因此我只听着。

　　赢登术当年考上了师范大学，后来他觉得内心过不去，他便回学校主动把这件事告诉了汪德勇主任，张昌太继续说。

　　彭启梦没考上大学，便抵了他父亲的班，当了一名油脂化工厂的工人，1992年下岗后，在西安诈骗，被判了四年刑，张昌太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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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时听着，内心里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然而，我总想起那个又圆又大的红月亮，一想起那个红月亮便想起母亲送我到学校，便也想起了这件事。

　　很多年了，命运的颠簸与曲折，让我和同学们都失去了联系，我到过横断山区，看到那儿的月亮总是在山顶上，山坡上的月光多么柔和，山谷里的月光却被灯光覆盖了、淡化了、混淆了。

　　绵阳的月亮总是破碎不全，什么时候圆满过呢？

　　深圳有月亮吗？在深圳生活十年，好像从来没看见过月亮？

　　后来陪儿子到天津读书，天津的月亮总是那么寒冷，以致于冰霜铺天盖地。

　　XJ的月亮呢？有时挂在树梢，把一切照得朦胧模糊，有时又升上天空，把广袤无边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照得银亮而又像大海的波涛一样连绵起伏，有时又行走在天山曲折的天际线上，把天空染得金黄，而此时，无论是河岸或无边无际的旷漠、戈壁，还是苍茫的雪山或广阔的草原，风总是在不停地呜咽，我似乎一直都没有弄懂那些风哭泣的原因。

　　2025年4月中旬，我住在昆明郊外一座山上，每当夜晚降临，我就看见天空一轮又大又圆的玉盘在蔚蓝的云层下缓慢地移动，大地上的松林、野草都被它照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山林里时不时还有鸟儿咕咕地凄清的叫声，这时我已经变得沉静了，不需要呐喊，可是我多么希望歌唱啊，我这才明白，那是一个爱情诞生的地方。

　　在重庆，总是半个月亮爬上来。今晚的月亮又是悄悄爬起来的，并没有和谁打一声招呼，但他突然就在天空中出现了，当我走出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向我问一声好。

　　他只露出大半张脸，小半张脸和身子隐藏不见。我听见山野里的草虫已经停止鸣叫了，我听见山野水塘的十里哇声，感觉月亮距我们是多么遥远。

　　月亮啊月亮，你在窥视着谁呢？这人间谁又在发出嘻嘻的笑声？

　　谁又在此时说“天下共明月”？谁又在此时说“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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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你看过什么样的月亮呢？

　　当然，月亮只有一个，只是我们站立的位置不同，月亮才显出不同的个性和样貌，究竟是云雾遮住了我们的眼睛，还是地理位置让我们产生了幻象？

　　不过我想念月亮，想念那些我曾经见过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