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故的眼周还有没消退的乌青。
她看起来很可怜。
宋妩岁的心被拧得不成样子,脑袋空白的那几秒,她甚至说不出安慰的话。
“离婚吧。”
常年昏暗的地下室开了灯也灰扑扑的,苏故还有心情笑,“你们还小,要是离婚了,你爸找个后妈打死你们怎么办?”
“我说让你离婚。”
“等你们都毕业了。”
宋妙岩复读,也在准备高考。
仅是一瞬间的无力,随即侵占全身的是麻木,她愿意活在自己编造的世界里,始终想象不出宋守缘发疯打人的样子。
伤害他的妻子。
“离婚。”
“我让你们离婚啊!”
“老后妈打死你们。”
宋妩岁神经已经崩溃,面上反而没什么表情,“那就打死算了,关你什么事?”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觉得空气中的氧含量不够,霉味占比更多,嗓子哽得发疼。
她也明白苏故当然想过离婚,是真的是因为她和宋妙岩留下来,可她和宋妙岩也真的不在乎是不是家庭位置完美,她们想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假如我和你爸离婚,你跟谁?”
“离不了就不要问,问了不离又有什么用?”
苏故年轻的时候很好看,老了眼睛也能看出来,随时盛满水雾,她看着女儿讪讪赔笑,她想听到好话,即使是假话。
和以前一样,无条件跟着她。
时间真快,女儿长大了,身上有宋守缘的影子。
年轻时候看着两个女儿心软,老都老了还折腾什么,日子将就也能过下去的。
“你不要生气,我就是随便问问。”
这是几近讨好的语气,还不如像宋守缘骂她,骂得她反骨出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也不像现在这样,她为自己的存在感到抱歉。
又想死了。
九月三号,农历八月初五,星期二,晴。
回学校两天,她没说过一句话。
橙子不喜欢这样阴霾的人,关心归关心,她还是喜欢每天都能和她开玩笑的陈琴。
六点下课,宋妩岁回到寝室,坐在阳台上发呆,这次的寝室终于不背阴,直面太阳。
黄昏前的落日光辉最柔和,从围栏跨出,照在人的脸上,暖洋洋的,绒毛都能看得清。
几乎快要睡着时,橙子推门进来,走到宋妩岁面前,也没说话,手里提着包子。
宋妩岁的眼睛飘着虚影,她摇头,没力气说话。
橙子面色不好,转身就走,陈琴也进来,“她不吃啊?”
“管她吃不吃。”气死人了。
“她都两天没吃饭了。”陈琴也是没见过这么禁饿的人。
“饿死她算了!”橙子真的很生气。
她们说的话,宋妩岁都能听见,人的声音,不是幻听。
大家都是在这个时间点吃饭回来,蒙语和唐现琪打闹着进寝室。
“哟,这个神仙还没去吃饭?”
“她会不会饿死?”
视线被遮挡,是蒙语。
真好看。
“你怎么个事,想把自己饿死啊?”
她没力气说话,也不想说。
“心情不好?”
看了蒙语的头发被风吹起,认真感受了情绪,没有感觉,也感受不到风。
“一句话不说想当哑巴?”
也挺好。
蒙语怎么摆弄,宋妩岁怎么跟着。
“还在外面吹风,身体又差。”
坐在蒋桐的床上,橙子把包子扔在宋妩岁边上,转身就走。
包子被塞进手里,“快吃,你快瘦成骷髅了。”
食堂的包子,老面不发酵,做出来的包子和馒头难吃得让人想哭。
蒙语把她抱着,陈琴在旁边,“好像鸡妈妈抱小鸡。”
“她太小坨了,都让老子有母爱光辉。”蒙语还在开着玩笑。
晚自习回来的床上摆了很多糖,墙上挂了个网。
蒙语顺手拿了一颗,“你要卖糖果啊,分几颗给我。”
哭过一顿,状态要好一点,“今天我生日。”
蒙语把糖放回去。
床上的糖果,有好几个人给的,还有沁买的整板津威,越看越想哭。
其他人像是没听见。
蒙语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关灯了。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包蛋黄派,用食堂的木签插在上面,打火机点不燃,她跑到宋妩岁面前,按着打火机,“你不早说,就只能这样,没有蜡烛你假装这是生日蛋糕。”
“祝你生日快乐,”发现只有自己唱之后,她还回头,“你们也唱啊,不要这么冷漠。”
这好像一场尴尬的闹剧,宋妩岁却怎么也移不开眼。
“好咯,仪式感得了,晓得你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说话,你快去睡觉。”
她原谅蒙语了,原谅她借十块还八九块,原谅她的口无遮拦,原谅她和夏雪一起不理她,谁让她真的很好看。
刚爬上床,被子都没理盖着,橙子也随即爬上来,她往里挪了位置。
“你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
宋妩岁盯着她看了半天,摇头。
墙上忽然发出光,仔细一看,挂钩上挂的网,下挂着羽毛流苏,被橙色的灯照得也好看。橙子没好气白了眼,“捕梦网,你不是每天都做噩梦吗?”
“谢谢。”这话说得自己都听不见。
“你真的好气人。”
宋妩岁接不上话。
“我生怕你饿死掉,饭都没扒几口就给你带包子,你倒好,一直不理人。”
“好了,我知道你不想说话。”
“今天你生日,也不打算拍照片吗?”
有点道理,宋妩岁当时就摸出手机打开激萌的夸张特效。
橙子真的搞不懂,长得挺好看的人,老是搞那些夸张特效,还没本人好看。她抢过手机,“我给你拍。”
宋妩岁僵在原地。
“摆动作啊。”
橙子真的觉得累死了,拍出不算太僵硬的照片,结果人家看上用特效拍的。
“你的审美……”
无语到一定地步人会笑的,宋妩岁还算听劝,发了那张在捕梦网下的照片,五官不算特别清晰。
朋友圈冷冷清清,刚申请的微信里没有多少人。姜惊是其中一个,他现在的QQ和微信还没前一个号活跃。
这晚橙子是和宋妩岁睡在一起,宋妩岁需要很久很久酝酿睡意,身边的人一直在踢被子,拉了几次被子。
宋妩岁琢磨了几分钟天气真的很热,她怕冷倒没什么问题,橙子再次踢被子时,她有点睡意,但能撑起来帮橙子把被子掀得更开。
第二日的橙子流着鼻涕,气急败坏控诉,“哪有人半夜给人掀被子的?”
“我记得你怕热。”
“我踢被子不是因为热,是因为爱踢,冬天我也踢被子。”
宋妩岁没转过弯,“那你可能盖厚了。”
一人茫然,一人气死,另外听着的人笑得要死。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橙子哭笑不得,“还好我知道你脑子不好,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宋妩岁抿抿唇,不敢反驳。
她十七了。
2019年,最后一次见面。
看见消息,宋妩岁就拐弯走了阿花家那条人比较少到路。
“怎么突然来了?”
姜惊送出书包,“送礼物来了,你不知道你家的快递地址,我亲自过来。”
沉甸甸的书包差点没把她的手闪断,还好另一边被那只好看的手提着。
“这种重,是金子吗?”
“打开看。”
早知道不看了,谁送生日礼物落后几天,还送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一堆试卷。宋妩岁踌躇了一会儿,“我拒收。”
“概不退货。”
“太重了。”回家还有那么远,累死了怎么办。
姜惊将书包勾在自己背上,“给你背,娇气鬼。”
“给我,我自己来。”
他就知道宋妩岁吃激将法,嘴角压不住那点弧度,把人推到前面,“带路。”
“你不认识路,怎么来的?”
“打车啊。”
“上次走过。”
“忘了。”
宋妩岁很需要一个答案,“姜惊,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
姜惊在身后,气息若有若无,和本人一样波澜不惊。
“谁啊?”
“赵瑞景。”
“新朋友吗?”
“我也不是什么事都给你说的。”
赵卿枝的姓,阿花的名,组成一个虚假的人。
姜惊跟在女生身后,看她的头发在太阳底下变成金色,“人怎么样?”
“不爱说话,但对我挺好的。”也是一人取一半。
没注意前面的人停下来,姜惊撞上去,把人撞得往后退了几步,他连忙伸手扶着宋妩岁颈子带回来。
她喜欢被那个气息包围的感觉,向前挪了半步。
“撞疼没有?”他听见砰的一声。
额头和鼻尖麻麻的,“没。”
“想什么呢?差点把我撞飞。”
幽深的瞳孔盯宋妩岁有些心虚,越心虚越昂着头,“看什么?”
“你喜欢他?”
“不知道,她喜欢我,我就喜欢她。”
姜惊松开手走在前头,“岁岁,现在学习更重要。”
“我们可以高考后再在一起。”
“你不是不认识路嘛?”
那张殷红的嘴唇紧抿,听见问题,才张开一点,“有点印象。”
“姜惊。”
“嗯?”
“你不开心。”
“我很开心。”
宋妩岁也是倔,她甚至知道怎么让姜惊开心,可她不,“你到底能不能好好说,二十岁就是这么幼稚吗?”
姜惊停下来,“我幼稚?宋岁岁,你自己扪心自问,我们哪次见面,你给过我好脸色,我想做得好一点,你就不那么讨厌我,可都没用,我是哪里做得不对,让你讨厌这么多年?”
原来这就是姜惊生气的样子。
应该是伤心。
“你在难过吗?”
她的茫然和疑惑让姜惊的情绪顷刻瓦解,“宋岁岁。”
“我也不想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