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阿亮抱着一个小漆桶跑回来,里面是色泽青润、品质上乘的“云霞青”生漆。
“倒…倒一些在干净的碟子里…”江烬璃忍着眩晕下令。
阿亮依言照做。
江烬璃用布巾蘸取烈酒,再次狠狠擦拭伤口,将脓血彻底清理干净,露出下面粉红色的、渗着血丝的嫩肉。
每一次擦拭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但她眼神却异常冷静。
清理完毕,她拿起一支干净的细毛笔,蘸取碟子里粘稠清亮的“云霞青”生漆,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将笔尖对准那暴露的、渗血的伤口!
“烬璃姐!你干什么?!”阿亮惊骇欲绝,以为她痛疯了要自残。
江烬璃没有理会。笔尖带着冰凉粘稠的漆液,极其轻柔、极其精准地点在伤口中央!
“滋…”
一种极其轻微、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淹没江烬璃所有的感官!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伤口狠狠扎进她的骨髓!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猛地向后仰倒!
“烬璃姐!”阿亮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扑上去想要扶住她。
然而,预料中的摔倒并未发生。
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托住江烬璃倒下的身体!
那只手的主人,竟是去而复返的萧执!
他不知何时又回到金漆阁的工坊门口,又是“正巧”目睹江烬璃自残般将生漆点向伤口的那一幕!
他那张向来冷峻如冰的脸上,此刻布满难以置信的惊怒!平静如水的心脏不受控地恐慌起来!
“你疯了?!”
萧执的低吼带着雷霆之怒,一把夺过江烬璃手中的毛笔,狠狠摔在地上!
粘稠的青漆溅开,如同破碎的翡翠。
他扶着她瘫软的身体,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冷汗早已浸透她的衣衫。
剧痛如同滔天巨浪,将江烬璃的意识冲击得支离破碎。
她眼前是模糊晃动的光影,耳边是阿亮惊恐的呼喊和萧执愤怒的咆哮,但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唯有左手伤口处传来的、那深入骨髓的、如同被千万只毒虫啃噬的恐怖痛楚,无比清晰,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生漆的毒性与伤口溃烂的炎症在烈酒的刺激下彻底爆发!
那一点漆液,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引信!——“呃…啊…”
破碎的痛吟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紧咬的齿缝间逸出,身体在萧执的臂弯里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大夫!立刻去请最好的外伤大夫!要懂毒物!”
萧执对着吓傻的阿亮厉声咆哮,那声音中的杀伐之气,让整个工坊的温度都骤降几分。
“是!是!”阿亮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萧执低头看着怀中痛苦蜷缩、脸色惨白如纸的女子,那双总是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此刻因剧痛而涣散失焦,下唇已被她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愤怒和一种陌生刺痛感的情绪猛地攫住他。
他不再犹豫,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猛地将人打横抱起来!
“你…”江烬璃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恢复了一丝神智,剧痛中带着羞愤。
“闭嘴!”萧执的声音冷硬如铁,不容置喙,“想废了这只手就尽管挣扎!”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手臂却异常有力,稳稳地抱着她。
大步流星地朝着工坊后面、江烬璃临时休息的小房间走去。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
陆拙操控着轮椅无声地跟上来,看着萧执抱着江烬璃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没有哪一刻如这一刻般恨上自己双腿!
小小的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
萧执小心翼翼地将江烬璃放在床上,动作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他快速扫视房间,目光落在桌上一只盛着清水的铜盆上。
“陆先生,烦请取些干净的布巾,还有…金疮药。”萧执沉声吩咐,语气却不容置疑。
陆拙沉默地点点头,操控轮椅去取东西。
萧执则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羊脂白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苦涩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毫不犹豫地将瓶中淡金色的药粉,尽数倒入铜盆的清水中。药粉入水即溶,清水瞬间变成淡淡的金色。
他拿起一块布巾,浸入药水中,拧干。
然后,在江烬璃惊愕的目光中,他一把抓住她那只剧痛无比、红肿溃烂的左手手腕!
“你…做什么?!”江烬璃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不想死就忍着!”萧执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盯着她溃烂的伤口。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浸透药水的布巾,开始仔细地、用力地擦拭她伤口周围的皮肤!
药水带着清凉感接触皮肤,但紧接着,布巾摩擦溃烂的伤口,又带来了新一轮的剧痛!
江烬璃痛得浑身一颤,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这药…能拔毒…清创…”
萧执的声音依旧冰冷,擦拭的动作却异常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迅捷,仿佛想尽快结束她的痛苦,“生漆之毒已入肌理…寻常法子…没用!”
他擦拭得极其仔细,将伤口周围的红肿皮肤和渗出的脓血都清理干净,露出创面。
那黄白色的脓头被彻底挤破清除,粉红色的嫩肉暴露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不断渗出血丝和淡黄色的组织液。
整个过程,江烬璃痛得死去活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的痛苦都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终于,创面被清理干净。
萧执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拿起陆拙取来的干净布巾,将伤口周围的水渍擦干。
“金疮药。”他伸出手。
陆拙默默递上一个青瓷药瓶。
萧执接过,拔开塞子,一股浓烈辛辣的药味散出。他毫不吝啬地将瓶中药粉,厚厚地倾倒在江烬璃那暴露的、渗着血丝的创面上!
“嘶——!”比之前更猛烈的、如同烈火灼烧般的剧痛再次袭来!江烬璃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然而,萧执的动作并未停止!
就在药粉覆盖住伤口的瞬间,他竟然一把抓过旁边桌上、江烬璃之前调制金胶漆剩下的那半碟粘稠的、金灿灿的漆液!
“你…!”江烬璃惊骇欲绝!他还要干什么?!涂生漆?!
萧执恍若未闻,眼神专注得可怕。
他用手指直接挖起一大团粘稠的金胶漆,在江烬璃绝望的目光中,狠狠地、用力地按压在她那刚刚撒满金疮药粉的、剧痛无比的伤口之上!
“呃啊——!!!”
这一次,江烬璃再也无法忍受!一声凄厉的痛呼冲破喉咙!
那感觉,仿佛将整只手按进滚烫的岩浆!又像是有无数烧红的钢针从伤口狠狠扎入,在血肉骨骼中疯狂搅动!
她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痉挛着,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意识瞬间沉入无边的痛苦深渊!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她模糊地看到萧执冷峻的侧脸,和他那只被金色漆液沾染的手…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伴随着永不停歇的、焚烧般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清凉的感觉,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艰难地渗入那无边的痛苦之中。
江烬璃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粘住,费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晃动,逐渐变得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自己房间那简陋的房梁。鼻端萦绕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金疮药辛辣和生漆特有苦涩的气味。
痛…钻心刺骨的痛依旧从左手上传来,但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那种灼烧骨髓般的恐怖感觉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麻木的钝痛,以及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包裹感。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左手。
手腕被固定在一块干净的木板上,用布条缠着。
而那只多出的、饱受折磨的第六指,此刻被一层厚厚的、凝固的、如同金色琥珀般的东西紧紧包裹着!
那金色并非纯粹的金箔,而是一种凝固的、半透明的胶状物,隐隐能看到下面覆盖的药粉和伤口轮廓。
边缘与正常的皮肤结合处,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火焰灼烧过的暗金色纹理。
这就是…他强行按上去的金胶漆?
江烬璃试着动一下手指,一阵剧烈的钝痛传来,让她闷哼出声。
“别动。”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江烬璃循声望去,只见萧执就坐在床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身姿依旧挺拔,但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他换了一身玄青色的常服,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那只曾沾染金漆的右手,此刻随意地搭在膝上。
“殿下…”江烬璃声音嘶哑干涩,“您…一直在这里?”
“你昏迷了一夜。”萧执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漆毒混合伤口溃烂,高热不退。大夫来看过,用了针,灌了药。”
江烬璃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口干舌燥,显然是经历一场大病。
她看向自己被包裹成金色“琥珀”的手指,涩声问:“这…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