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流萤……
武冥昭将这两个字在喉间滚了好几遍,心里泛起一些追忆的甜,马上又变成密密麻麻的疼。
小时候,她怕黑,晚上怎么也不肯自己打坐休息,总是牵着江永安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缠着他,不让他走。
江永安无奈,只好带她去看山涧中的萤火虫。
回去后,她的师兄吓她说,这是冷森森的鬼火,第二天晚上她哭着同江永安说她不要再去了,她不敢再去了。
江永安摸摸她的头,在外室陪了她一夜。
又过了一天,师兄鼻青脸肿地带着萤火虫来解释。
她大声嘲笑他,师兄一脸不忿地瞪着她磨牙,又被江永安一剑鞘拍在身上,瞬间老实。
他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江永安说:
“她是为师最小的弟子,是全师门的小师妹,你我都要好好待她。”
所有人都说江永安清冷出尘胸怀苍生,天下大义高于一切,可她分明感受到,他也是在意她的,她也是他要守护的一部分。
明明那么温柔的师尊,后来怎么就能说出那么冰冷锥心的话呢?
怎么就开始反驳她说的每一句话,质疑她做的每一件事,再也不肯信她了呢?
怎么就能像对仇敌一样,喜欢拿剑指着她,不死不休了呢?
她在他心里,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十恶不赦的魔头了呢?
回忆越美好,回过神的武冥昭就越恼恨。
她捂着胸口,周身魔气肆虐而出,将流萤掀飞出去,桌案上的茶杯化为齑粉,茶水流了一桌子。
流萤狼狈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柱子上,咳出一口血。
又连忙收拾好自己,忍着疼膝行上前,趴伏在武冥昭身侧叩头。
“贱奴该死,贱名污了尊上的耳,贱奴回去便请正君更名。”
武冥昭压下翻涌的情绪,狠狠地闭了闭眼,仰靠在椅背上。
“罢了……”武冥昭右手搭在脸上,语气疲惫压抑,“你的名字,很美。留着吧。”
那些回忆很美,哪怕物是人非,至少,还有一些念想可以追思。
武冥昭让流萤全须全尾的出去了。
她突然理解了莫惊阳这步棋的深意。
只要流萤能活着走出百渊殿,能带回武冥昭片刻的情绪变化,就说明他成功揣测出了她的喜好,也知道了她对江永安的实际态度。
这场攻心战,她输的不冤。
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江永安在她心里到底是特殊的存在。
武冥昭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自虐性地拼命处理讯息,试图用高强度的政务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占满每分每秒。
免得又分心溜号,再想起本该深埋的记忆。
武冥昭处理完政务,有些烦躁地抛了抛传讯符,第一次觉得讯息来的太少太慢了。
她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夜幕下的漫天流萤还是在脑中不停盘桓。
武冥昭唤出弑天,想找几个人当沙包,甚至有点想跟阎王爷单挑,走到书房门口又退回来。
不行,情绪太外放了。
莫惊阳现在绝对派人在外边盯着。
一旦让他知道,但凡涉及到她和江永安的过往,就能挑起她的情绪波动,在她心里掀起轩然大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情绪波动,就会出现智商短路,就有被钻空子的风险,尤其是面对那只喜欢争权夺利的老狐狸。
她绝不允许。
武冥昭召回弑天,将情绪尽数收敛,恢复到往常的状态,然后抬步出门,去找她的正君殿下。
反正她不愿意委屈自己去控制情绪,那就敲打敲打不懂事的合伙人吧。
总要有人吃亏隐忍,她不愿,那么希望莫大公子能理解。
武冥昭直接推门进去,看到莫惊阳起身来迎,她直接托了他的手臂,把人带到桌案边,一起落座。
她随手捞过桌案上的书,草草翻了两页。
莫惊阳贴心地给武冥昭打扇子,一边观察她的微表情,一边得体问道:
“尊上行色匆匆,可是有急事寻惊阳商议?惊阳这里有烬焙乌龙,尊上可要一试?”
武冥昭将书递给莫惊阳,点了点头。
“既然来了这初照殿,自然可以依你的意思。上茶吧。”
莫惊阳转头遣人去取茶具茶叶,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她在警告他。
在初照殿尚且是“可以”依着他,那初照殿外,尤其是百渊殿呢?
武冥昭这是嫌他手伸得太长,管的太宽,隐隐想管但她头上了呗?
莫惊阳心知,自己这两天因为武冥昭的不按套路出牌,动作有点激进了,于是主动找补:
“尊上这是哪里话。大到魔宫的一殿一阁,小到惊阳的一饮一酌,不都在尊上的掌控之下吗?尊上若是不喜这乌龙茶,日后它便不会再出现在初照殿,更进不去百渊殿了。”
这算是主动让了一步。
毕竟他的权力地位,从眼下情况看,还要仰仗武冥昭。
只要她不动他的正宫位置,不收他的内闱掌事大权,他不介意低低头哄哄人。
武冥昭对莫惊阳的识时务很满意。
但这种程度还不够。
她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随口就问:
“前天,你让一只小黑鸦,去了汤泉区?”
借题发挥一把,再压一压他的气焰。
莫惊阳表情依然端庄,人跪下请罪,脑子里转瞬已经想好了托词:
“的确如此。惊阳也是昨日才听下人来报,说它竟无声无息死在了柜顶。有刺客浑水摸鱼,惊扰尊上,是惊阳失职,请尊上责罚。”
武冥昭深深望了他一眼,笑着把人扶起来,拍拍他的肩:
“无妨,正君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有些疏漏也不难理解。多约束约束下人,这次便罢,下不为例。”
“罪魁已经清算,正君莫怕。”
莫惊阳缓缓笑了。混进刺客,说破了天去,他这个正宫也只占一半责任,另一半可得算在武夜头上。
武冥昭也挑了挑嘴角。这人脑子转得挺快,眨眼就把武夜拖下水给他挡枪。
莫惊阳心里安定。只要手上还捏着江永安和武夜,只要他能揣摩到武冥昭的底线,他就能找到生路。
两个人表面看起来相处得十分和谐,实际上暗中博弈已经打了几个来回了。
武冥昭看了看天色,起身就准备往内室走。
莫惊阳皱了下眉又舒展开,面带笑意将人拦下:
“尊上,听闻凌公子水土不服,发了好大的脾气。您不过去瞧瞧?”
武冥昭往前贴近一步,看着他紧绷却强作淡定大度的模样,心里的郁结终于散了。
“若是这样,倒真得去看看。正君今日遣去的小侍,规矩不错,手艺一般。这两天闲暇,你多教教他茶道。天也热了,没事,便别出去了。”
莫惊阳恭送武冥昭离开,笑容消失,脸色有一点难看。
虽然得到了点有价值的情报,但是自己被变相禁足。
一来一回,算是扯平了。
武冥昭吹着口哨,有了正当理由,正大光明地往长宁殿而去。
去杀杀小少主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