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腐行者的嘶吼像钝锯子割着耳膜时,林砚正摸索着往背包深处掏那支快没电的手电筒。
塑料外壳上布满裂纹,是昨天逃亡时被碎石子砸的,她用胶带缠了三层,此刻握在手里仍能感觉到电流在掌心微微震颤。
光柱刺破黑暗的瞬间,恰好照见两只腐行者的脸——左边那只的下颌挂着半块烂肉,右边那只的眼球悬在眼眶外,随着扑过来的动作晃晃悠悠,像颗泡坏的玻璃珠。
林砚下意识后退,后背撞在货架上,铁皮货架发出刺耳的呻吟,顶端的空罐头噼里啪啦砸下来,在地上滚出老远。
“这边!”她急中生智,将光柱猛地扫向右侧通道。
腐行者对光线敏感,果然被引得顿了半秒,畸形的爪子在空气里徒劳地抓挠。
就是这半秒,苏野动了。
林砚只看见一道黑影贴着地面滑过去,工装裤的裤脚扫过满地碎玻璃,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那把锈扳手带着风声抡圆了,正砸在最前面那只的太阳穴上。
“噗”的一声闷响,黑褐色的黏液溅在旁边的巧克力广告牌上,把模特甜美的笑容糊成一片诡异的深褐,像被孩童胡乱涂抹过的画。
另一只绕到侧面,爪子几乎要搔到林砚的头发。
林砚猛地蹲身,手电筒的光柱晃得更厉害,恰好照进那怪物的眼眶。
它发出一声尖啸,动作明显迟滞,溃烂的皮肤在强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躲开!”
苏野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时,林砚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滚了半圈。
刚站稳,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苏野不知什么时候捡了块锋利的碎玻璃,反手插进了腐行者的太阳穴。
那怪物抽搐了两下,轰然倒地,玻璃碎片还嵌在它的头骨里,折射着微弱的光,像颗廉价的宝石。
超市深处还有动静,好几声重叠的“嗬嗬”声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像是无数只野兽在黑暗里磨牙。
苏野喘着气,弯腰捡起林砚掉在地上的消防斧,扔过来时斧柄磕在林砚脚边:“拿着。”
林砚接住斧头,掌心被震得发麻。她快速扫过四周货架,脑内瞬间勾勒出逃生路线——东侧仓库有通风管道,虽然狭窄但能通往后门,只是需要翻过两米高的货箱堆。
“东侧仓库,通风管道能出去。”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你体力好,先上货箱开路,我断后。”
苏野没应声,只是朝东侧方向瞥了眼,眉头拧成个疙瘩。突然她拽住林砚的手腕往反方向跑,掌心的老茧蹭得林砚皮肤发疼。
“那边腐行者聚集多,听动静至少三只。”她的声音带着喘息,指尖却稳得很,“跟我来,后门杂物间有侧门。”
林砚被拽着穿过货架缝隙,鼻尖萦绕着苏野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混着赤雾特有的铁锈气,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跑过零食区时,苏野突然弯腰抄起两袋真空包装的饼干塞进林砚背包,动作快得像阵风。“备用粮。”她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
杂物间的门虚掩着,苏野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她反手将林砚推到门后,自己则举起扳手抵住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三只腐行者接踵而至,最前面那只的指甲刮过门板,留下五道深沟,木屑簌簌往下掉。
苏野侧身躲过扑击,扳手横抡过去,正中怪物膝盖,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那腐行者踉跄着跪倒在地,关节处的碎骨刺破了溃烂的皮肤。
“快找侧门!”苏野吼了一声,抬脚踩住倒地腐行者的脖颈,扳手狠狠砸下,黑血溅在她的工装裤上,像泼了墨。
林砚在堆积的纸箱里翻找,手指被铁皮罐头划出血口也没察觉。
纸箱里大多是些过期的洗衣粉和肥皂,包装早就被老鼠啃得不成样子。终于在最里侧摸到个生锈的门闩,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像老旧的骨头在摩擦。“找到了!”
苏野解决掉最后一只腐行者,黑血顺着扳手的纹路往下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她几步冲到门口,先探头观察了片刻,确认安全后才回头对林砚招手:“外面暂时安全,往西走。”
走出杂物间,夜风卷着赤雾扑面而来,带着股铁锈混着腐烂的怪味,呛得林砚忍不住咳嗽。
远处的城市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偶尔有变异的飞虫撞向残存的路灯,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火星在雾里闪了闪就灭了。
苏野走在前面,脚步很轻,像只猫。她似乎对这片区域极熟,总能在碎石堆前停下,或是在转角处突然拽着林砚往后退——下一秒,就有只腐行者从墙后窜出来,擦着她们刚才的位置扑过去,带起的风里裹着浓烈的腐臭。
第三次避开腐行者时,林砚忍不住问:“你对这儿很熟?”
苏野的脚步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答:“以前跟师傅来修过农机。”声音很轻,像怕被什么听见,尾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
林砚想起自己的高跟鞋和会议室,突然觉得荒诞。
那些被她精心保养的指甲,此刻连握紧斧头都嫌打滑,而苏野掌心里的薄茧,却成了最实用的武器。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有什么用?能劈开腐行者的头骨吗?
走了约莫半小时,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的轮廓。林砚精神一振:“快到了,就是那片。”
农舍的土墙塌了半截,露出里面的黄土,像块破布裹着的伤口。
铁门锈得合不上,爬满干枯的藤蔓,风一吹就吱呀作响。苏野先翻墙进去,落地时几乎没声音,只有几片枯叶被惊得簌簌落下。
林砚正想找个矮点的地方,里面传来她的声音:“门没锁,推得开。”
院子里杂草半人高,齐到膝盖,根部缠着去年的干枯藤蔓,像无数只绞在一起的手。
三间瓦房的窗纸早就烂光了,黑洞洞的像瞪着的眼睛,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苏野举着扳手,一间间检查过去,脚步声在空荡的院子里格外清晰,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撞在屋檐的破瓦片上。
“安全。”她从最东头的瓦房里走出来,对林砚招了招手,“这间里有干草。”
林砚走进屋,霉味呛得她皱了皱眉,忍不住用袖子捂住鼻子。
靠墙摆着张破木桌,两条腿用铁丝捆着才勉强立住,两把椅子缺了腿,歪斜地倒在地上。
角落里堆着的干草还算干净,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她刚想坐下,就见苏野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是半截蜡烛和一盒火柴,火柴盒上印着的图案早就磨没了。
“啪”的一声,火苗窜起来,昏黄的光立刻填满了小屋,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苏野把蜡烛放在桌上,蜡油滴在桌面上,很快凝固成小小的硬块,像串不规则的珍珠。
“我守上半夜。”苏野靠着墙角坐下,把扳手放在腿上,金属的冷光在烛光里闪了闪,“你睡会儿,有事我叫你。”
林砚点点头,找了堆软点的干草靠坐下,后背抵着冰凉的土墙。
蜡烛的光在苏野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遮住半只眼睛,左耳那道疤在火光里泛着红,像条细小的蚯蚓。
不知过了多久,林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
她猛地睁眼,看见苏野蹲在面前,手里捏着一小撮绿色的草叶,叶片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这个,敷伤口。”苏野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哑,把草叶放在桌上,指尖在烛光里泛着淡淡的黄,“刚才在院子里找的,能止血。”
林砚这才想起左臂的划伤,血早就止住了,只是周围有点红肿,像块发起来的面团。
她拿起草叶,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涩味,像没成熟的柿子。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野没说话,转身走到门口,背对着她站定,手里的扳手又握紧了些,指节泛白。蜡烛的火苗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把门外的黑暗和未知都挡在了外面。
屋外的风声越来越紧,夹杂着远处隐约的嘶吼,不知是腐行者,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林砚看着那道背影,突然觉得,这漫漫长夜,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低头把草叶嚼烂,小心地敷在伤口上,凉意顺着皮肤渗进去,疼得她轻轻吸了口气,像被冰锥刺了一下。
烛光里,桌上的草叶还带着点新鲜的绿,像极了末世前,她办公室窗台上那盆没养活的多肉,那是她唯一尝试过的“种植”,最后枯得只剩根须。
墙角的干草堆发出轻微的响动,是苏野换了个姿势。林砚抬起头,看见她正望着门口的黑暗,侧脸的线条在烛光里显得格外柔和,一点也不像刚才抡扳手时的样子,下颌线没那么紧绷了,连眼神里的戾气都淡了些。
两人没再说话,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让人心里发紧的嘶吼。
夜还很长,但至少此刻,她们有了一片暂时安全的屋檐,和一点能照亮彼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