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岚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夏淮芊从被窝里伸出手按掉闹钟时,窗外淅沥的雨声已经拍打了半小时玻璃。
她眯着眼看向灰蒙蒙的天色,抓起床头的手机——七点十五分,比平时晚了十分钟。
“又下雨...”她嘟囔着把脸埋进枕头,潮湿的空气里飘着昨夜未干的发梢香气。
床头柜上摆着上周买的除湿盒,才三天就已经积了半盒水。南岚的五月总是这样,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闺蜜林柚发来的消息跳在锁屏:「暴雨预警!带伞没?我在地铁站看到好多人摔跤了」
夏淮芊一个激灵彻底清醒,光脚冲到阳台。
晾衣杆上挂着昨晚洗好的西装套裙,摸上去还带着潮气。她咬着皮筋扎头发时,厨房里的吐司机“叮”地弹出两片焦黄的面包。
“完了完了...”她叼着面包片往脸上拍粉底液,遮瑕膏盖不住眼下的青黑。
昨天熬夜改的方案还在包里,A4纸边角被雨水洇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扇形,夏淮芊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
后视镜里映出她蹙紧的眉头,收音机里主持人正说着“早高峰多条道路积水”
“能不能别堵了...”她第无数次看向手表,刹车灯的红光在雨幕里连成一片。距离公司最后一个路口,绿灯开始闪烁,她猛踩油门。
“砰!”
安全带勒进肩膀的疼痛让夏淮芊眼前发黑。
她跌跌撞撞下车时,黑色奔驰大G的后备箱已经凹进去一块,自己小米su7车头灯碎了一地。
”你会不会开车?”深灰色西装裤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男人撑着黑伞的手指骨节分明,腕表在雨水中泛着冷光。
夏淮芊抬头时雨滴正顺着睫毛滑进眼睛。
伞沿下是一张轮廓锋利的脸,眉骨投下的阴影让眼神显得更阴沉。他西装右肩被雨水浸成深色,显然刚才下车太急。
“明明是您突然急刹!”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公文包里的文件已经泡成了纸浆。
男人弯腰捡起飘到积水上的工作证,塑料封套上“南岚建筑设计·夏淮芊”的字样沾了泥水。
他嘴角扯出讽刺的弧度:“夏小姐,我打转向灯已经三秒了。”
“这种天气谁看得清转向灯!”夏淮芊抓过工作证,发梢滴下的水在衬衫领口晕开一片。
后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里,她瞥见男人车后窗上贴着“Baby on board”的贴纸,突然噤声。
“行车记录仪要现在看吗?”男人解锁手机的动作被交警的到来打断。
他转身时伞沿溅起的水花落在夏淮芊小腿上,凉得她打了个喷嚏。
二十分钟后,夏淮芊捏着全责事故认定书坐回车里。
后视镜里那个叫陆炤的男人正在打电话,侧脸线条像是用钢笔一笔勾出来的。她狠狠按下喇叭,对方连头都没回。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总监办公室的百叶窗哗啦一声被拉开,赵明宇的咖啡杯重重磕在桌上,“甲方九点半就到!”
夏淮芊低头盯着自己还在滴水的裙角:“西林路追尾了...”
“去换行政部的备用制服。”赵明宇突然压低声音,“今天来的是陆炤,上个月刚拿下亚洲建筑奖的那个。”
他抽出她怀里湿透的文件,“你负责会议记录。”
茶水间的镜子前,夏淮芊用纸巾吸着头发上的水。
劣质制服衬衫领子磨得后颈发红,同事小李探头进来:“听说你把人家奔驰撞了?”
“你怎么知道?
“全公司都收到交警队的违章提醒短信了。”小李递来吹风机,“赵总刚在群里发火,说别让甲方看到楼下的事故车。”
夏淮芊的胃拧成一团。
会议室玻璃墙后已经坐了三四个人,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黑色西装袖口上的铂金袖扣在晨光里闪了一下。
正在翻阅提案的男人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夏淮芊手里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
“又见面了。”陆炤合上文件夹,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他推过来的名片上烫金字刺得她眼睛发疼:炤建筑事务所创始人/首席建筑师。
赵明宇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夏淮芊弯腰捡笔记本时,听见陆炤对助理说:“把车库那辆备用车开过来。”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会议桌下,她死死掐住自己发抖的膝盖。
投影仪亮起的蓝光里,陆炤讲解方案的声音像把锋利的裁纸刀,每一句都精准切开她昨晚熬夜修改的创意。
当他说到“某些外行人的设计根本不符合力学原理”时,钢笔尖在她手心里戳出个月牙形的红痕。
“...所以这个方案需要全部重做。”陆炤最后这句话是对着赵明宇说的,眼睛却看着夏淮芊,“我希望下次对接的设计师,至少了解什么是剪力墙。”
散会时夏淮芊故意慢吞吞收拾文件。陆炤的助理突然折返,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陆先生说您淋雨了,喝点热的。”
她抬头看向走廊,那个高挑的身影正在电梯口接电话,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意外地柔和。
似乎察觉到视线,陆炤突然转头,夏淮芊慌忙低头,红茶在杯子里晃出一圈涟漪。
“芊芊!”林柚的语音消息在午休时炸响,“你撞的是陆炤?那个三十岁就拿下普利兹克提名的陆炤?”背景音里夹杂着杂志社女孩们的尖叫,“他可是我们下期封面人物!”
夏淮芊把脸埋进手臂。
电脑屏幕上还开着陆炤的维基百科页面,婚姻状况栏里刺目地写着“离异”。
窗外雨停了,阳光把会议室玻璃折射成一面镜子,映出她通红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
桌上手机又震起来,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冷冰冰一行字:“明天下午三点,炤事务所现场勘测。——陆炤”
她抓起红茶猛灌一口,被烫得直吐舌头。
这见鬼的雨天。
---
指针刚滑过六点,格子间里瞬间响起噼里啪啦关电脑和拉椅子的声音。
夏淮芊却像被钉在了工位上,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陆炤发来的勘测地址和那行冷冰冰的“请准时”。
“芊芊,还不走?”邻桌小李探头,“今天被陆神打击得不轻吧?别放心上,他对谁都那样,听说上个月还把甲方代表怼哭了。”
夏淮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我再理理资料。”直到办公室最后一个人离开,她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窗外华灯初上,雨后的城市霓虹闪烁,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斑斓的光晕,却丝毫照不进她一片狼藉的心里。
那杯早就凉透的红茶还杵在桌角,像个无声的嘲讽。她抓起包,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电梯。
回到自己的家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夏淮芊踢掉磨得脚后跟生疼的高跟鞋,也顾不上换衣服,一头栽进沙发里,把脸深深埋进靠垫。
早上追尾的惊吓,会议室的难堪,还有陆炤那句“不符合力学原理”的尖锐评价,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疯狂旋转。
“啊——”她发泄般地闷吼一声,摸出手机,手指带着点颤抖和急切,直接拨通了置顶的“林大柚”。
电话几乎秒接。
“喂?我的宝儿!今天怎么样?见到活的陆神了吗?是不是帅得惨绝人寰?快给我直播细节!”
林柚元气十足的声音像颗小炸弹在听筒里炸开,背景音是嘈杂的街头和地铁报站声。
夏淮芊有气无力,声音闷闷地从靠垫里传出来:“柚柚…来我家…现在…立刻…马上…带火锅…我需要急救…”
“卧槽?怎么了怎么了?”林柚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里的不对劲,音调瞬间拔高,“被赵扒皮骂了?项目黄了?还是…陆炤真那么难搞?你等着!姐马上到!老规矩,番茄牛油双拼加你爱的虾滑!”
电话挂断,夏淮芊维持着埋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翻江倒海。
不到四十分钟,门铃就催命似地响了起来。
夏淮芊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开门,门外林柚一手拎着两大袋火锅食材,一手还夹着个外卖保温箱,脸蛋红扑扑的,额角带着细汗。
“快快快!接着!重死老娘了!”
林柚风风火火地挤进来,把东西一股脑塞给夏淮芊,然后一边换拖鞋一边上下打量她,“啧啧啧,瞧瞧这蔫了吧唧的小白菜样儿…到底出啥大事了?赵扒皮又给你穿小鞋了?”
夏淮芊默默地把食材放到小餐桌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无可恋的气息。
林柚麻利地开始拆包装,洗锅接水,动作行云流水。
“说话呀宝贝!急死我了!是不是陆炤?他给你下马威了?训你了?还是方案被批得一文不值?”
她凑近夏淮芊,盯着她明显哭过的、还有点红肿的眼睛,“靠!真被我说中了?他欺负你了?”
夏淮芊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攒够了力气,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悲愤和难以置信:“柚柚…你知道我今天早上撞了谁的车吗?”
“谁啊?总不会是赵扒皮吧?那也太倒霉了…”林柚往锅里倒着番茄底料,随口应道。
“就是陆炤!”夏淮芊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点破音。
“哐当!”林柚手里的牛油底料盒子直接掉进了锅里,溅起几滴红油在她手背上,她都顾不上擦,猛地转过身,眼睛瞪得像铜铃:“谁?!你说谁?!”
“陆炤!陆炤!就是那个今天来公司的、拿下亚洲建筑奖的、我们新项目的合作方建筑师——陆炤!”
夏淮芊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语速飞快,“早上!西林路最后一个路口!下着大雨!我为了抢那个该死的黄灯,砰!怼他奔驰屁股上了!吵了一架!他还说要看行车记录仪!我还骂了他!骂他‘更年期冰山’!结果呢?!结果下午推开会议室的门,他就坐在主位上!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看着我!说‘又见面了’!你知道我当时想干嘛吗?我想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埋到地心去!”
夏淮芊连珠炮似的说完,胸口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
林柚保持着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的姿势,嘴巴微张,足足愣了三秒。然后,她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夏淮芊抓起一个抱枕就砸过去。
林柚一边笑一边躲闪,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哈哈哈…对…对不起…哈哈哈…但是…这剧情也太他妈狗血了吧!
哈哈哈…言情小说都不敢这么写!追尾追到甲方爸爸头上!还是陆炤!哈哈哈…芊芊啊芊芊,你这运气…不去买彩票真是可惜了!哈哈哈…”
“林!柚!”夏淮芊气得跺脚,“我都快尴尬死了!你还有心思笑!你知道他今天在会议室里说什么吗?他说我熬夜改的方案‘不符合力学原理’!是‘外行人’!还点名要我下次‘了解什么是剪力墙’!当着我们赵总的面!我…我…”
她想起那份被雨水泡烂的方案草稿,想起陆炤镜片后那双审视又带着点嘲弄的眼睛,挫败感和委屈又涌了上来,眼眶又开始发热。
林柚终于努力收敛了笑声,但肩膀还在可疑地耸动。
她走过来,揽住夏淮芊的肩膀,把她按到椅子上,自己则蹲在她面前,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但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好了好了,不笑了不笑了…来,跟姐姐说说,后来呢?他就没点表示?比如…看在你这么‘有缘’的份上,高抬贵手?”
夏淮芊瘪着嘴,指了指桌上那杯被她带回来的空咖啡杯:“表示?就这个。
他助理送来的,说是陆先生看我淋雨了,让喝点热的…呵,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还是冷的!会议结束人都走没影了才送来!”
林柚拿起那个印着某高端酒店logo的纸杯,摩挲了一下:“嗯…至少说明他看见你淋雨了?还…有点人道主义关怀?”
“关怀个鬼!”夏淮芊愤愤地戳着刚下锅的虾滑,“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还有他那语气,‘夏小姐,我打转向灯已经三秒了’…阴阳怪气的!他肯定觉得我是个又蠢又莽撞的马路杀手!外加一个专业水平堪忧的乙方小喽啰!”
“噗…”林柚又想笑,赶紧捂住嘴,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芊芊啊,往好处想。
你这开局虽然…呃…惊世骇俗了点,但绝对让他记住你了!深刻的、物理层面的那种记住!总比那些在他面前晃悠八百遍他都记不住名字的甲乙丙丁强,对吧?”
夏淮芊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谢谢你的安慰哦!这种‘记住’我宁愿不要!明天下午三点,我还要去他事务所现场勘测!单独对接!我现在想到要再见到他,我就…我就胃痉挛!”
“单独?”林柚的眼睛瞬间亮了,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哎哟!这机会不就来了吗?负荆请罪!展现你专业的一面!洗刷你马路杀手的污名!顺便…嘿嘿…”
她促狭地撞了撞夏淮芊的肩膀,“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位传说中的高岭之花,离过婚的陆神,到底有没有维基百科上写的那么神?有没有…嗯…破绽?比如,他车后面那个‘Baby on board’的贴纸怎么回事?他不是离异无子吗?”
夏淮芊一愣,早上混乱中瞥见的那张黄色警示贴纸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是啊,当时只顾着吵架和心疼自己的全责认定书,完全没细想这个矛盾点。
“行了行了,别想那么多了!”林柚把煮好的虾滑捞进她碗里,又豪气地倒了大半盘肥牛进去,“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化悲愤为食欲!吃饱了才有力气明天去战斗!记住姐的话,拿出你当年在辩论赛上把对方四辩怼哭的气势来!管他什么陆神陆鬼,敢欺负我们芊芊,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夏怼怼’的力学原理!”
热腾腾的火锅蒸汽氤氲了小小的餐桌,辛辣与酸甜的香气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夏淮芊心头的阴霾和寒意。
她看着林柚挥舞着筷子、一脸“姐罩你”的豪迈表情,忍不住也扯了扯嘴角。
“吃!”林柚又给她夹了一大筷子肥牛,“吃完姐陪你挑‘战袍’!明天必须闪亮登场,专业、干练、气场两米八!让他知道,我们芊芊可不是好惹的!撞车是意外,专业是实力!”
夏淮芊用力点点头,夹起碗里堆成小山的食物,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虾滑,仿佛那就是陆炤那张欠揍的冰山脸。
窗外,南岚的夜色渐深,霓虹依旧。火锅咕嘟咕嘟地沸腾着,闺蜜俩的嬉笑怒骂交织在一起,暂时筑起了一个抵御现实狼狈的温暖堡垒。
只是想到明天下午三点,夏淮芊心里那根弦,又不由自主地绷紧了。那个陆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看着碗里翻滚的红油,陷入了沉思。
“喂!发什么呆!快吃!这片毛肚是我的!”林柚的筷子精准地拦截了她的目标。
“啊!林大柚!你抢我毛肚!”
“嘿嘿,手快有手慢无!明天加油哦,‘夏怼怼’!”
夏淮芊哀嚎一声,扑过去加入抢食大战,暂时把陆炤那张冷脸抛到了脑后。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她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大不了再赔一次修车钱!总不会比今天更糟了…吧?
然而,这个念头刚闪过,手机屏幕就亮了一下,一条新的短信静静躺在通知栏里:
「夏小姐,明日勘测请携带结构力学基础图册。建议提前预习第三章。——陆炤」
夏淮芊:“……”
她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摔回沙发里。
“啊——!!!林柚!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的!!!”
林柚叼着毛肚,含糊不清地大笑:“哈哈哈…看来陆神对你的‘力学基础’…真的很上心啊!芊芊,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