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晚来得格外早。
陆炤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在深色实木地板上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晕。他脱下沾着寒气的大衣挂在衣挂钩上。
浴室里水汽腾腾。
热水冲刷着他紧绷了一整天的肩颈肌肉，蒸汽中浮动着雪松沐浴露的清冽气息。
陆炤闭着眼睛，水流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今天在地下车库的那一幕。
“陆工，如果你是因为上次我追尾你的车的问题讨厌我、故意刁难我的话，大可不必。”夏淮芊站在他的奔驰旁，黑色高领毛衣衬得她肤色如雪，那双总是亮得出奇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倔强，“我赔偿你就是了。你这样整我有意思吗？“
水珠顺着他的睫毛滴落。
陆炤关掉花洒，扯过浴巾擦拭身体时，镜子里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她怎么会这么想？他不过是按专业标准要求方案罢了。
书房里，一盏黄铜台灯在深夜里撑起一小片光明。
陆炤穿着深灰色家居服坐在定制的人体工学椅上，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湿气，有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额前。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今天夏淮芊修改后的方案文件，屏幕上冷白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鼠标滚轮缓缓下滑，他的目光在图纸上一寸寸移动。
这份被退回三次的方案终于有了起色——原本生硬的过渡区域被她用一组错落的弧形解构，既保留了功能性又增添了灵动感。
陆炤的食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窗外，南岚市的夜景如同一幅缀满星辰的画卷。
陆炤转头望向玻璃窗，自己的倒影与远处的灯火重叠在一起。他想起下午会议室里，夏淮芊汇报时眼下明显的青黑色。
这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怕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陆炤，你是不是太苛刻了？”他对着窗中的自己低声问道。玻璃上凝结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电脑屏幕的光标停在一处细节设计上。
陆炤突然前倾身体，将图纸放大——在停车场的绿化带设计中，夏淮芊加入了一组可移动的模块化花箱，旁边用小字标注：“可根据季节更换植被，同时作为临时休憩区”。
这个创意很妙。
陆炤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他点开原始方案，将自己之前设计的固定绿化带悄悄替换成了她的方案，又在批注栏写道：“建议增加夜间照明功能”。
保存文件时，书桌上的机械钟显示凌晨一点十五分。陆炤合上电脑，揉了揉太阳穴。
明天还要去工地视察，该休息了。
他起身时，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个小小的建筑模型——那是他十年前的作品，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社区图书馆设计。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夏淮芊今天摔门而去时，马尾辫在空中划出的那道弧线。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公寓楼里，夏淮芊正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她租的这间小公寓只有七十八平米，但被她布置得温馨舒适——淡蓝色的墙壁，窗台上摆着一排多肉植物，床头挂着她自己画的风景水彩。
“啊——烦死了！”她突然抓起枕头捂住脸，两条腿在床上胡乱蹬了几下。
棉被被她卷成了一团，露出下面印着卡通图案的床单。
今天在地下车库，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呢？
夏淮芊把枕头扔到一边，拿起手机点开和林柚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怒气冲冲发出去的：“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个自大狂了！”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她最终没有继续吐槽。
……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吓得她差点把它扔出去。
是闹钟提醒：明天早上九点项目会议。
夏淮芊哀嚎一声，把脸埋进被子里。
今天刚和甲方爸爸吵完架，明天还要见面，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她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终于长呼一口气，自暴自弃地嘟囔：“管他呢，大不了辞职！”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乖乖设好了明早的闹钟。
窗外，初冬的风摇晃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第二天清晨，夏淮芊被闹铃惊醒时，发现自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挂在床沿，半边被子都掉在了地上。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被冰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
夏淮芊一边刷牙一边用指尖轻按眼下淡淡的青色。”今天一定要用遮瑕膏好好盖盖...”她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热水冲走了最后一丝睡意。
夏淮芊站在花洒下，突然想起今天要和陆炤开会，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二十分钟后，她裹着浴巾站在衣柜前，手指在一排衣服上徘徊。
”又不是去约会，挑什么挑。”她小声嘀咕着，最终选了一件藏青色的高领毛衣和米色直筒裤——足够正式，又不会太刻意。
化妆时，夏淮芊特意多涂了一层眼部遮瑕。
镜中的女孩眨了眨眼睛，浅棕色的瞳孔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扫了一点腮红。
早餐是微波炉加热的牛奶和昨天买的全麦面包。
夏淮芊一边吃一边刷手机，朋友圈里林柚晒出了凌晨三点赶稿的照片，配文：”记者不是人干的活！”她笑着点了个赞，顺手回复：“彼此彼此，设计师也是。”
出门前，夏淮芊对着玄关的穿衣镜最后检查了一下着装。镜子旁的便签板上钉着一张清单：项目进度、材料报价、施工周期...她的目光在”陆炤意见”这一项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用力摇了摇头，抓起钥匙出了门。
地下车库里，她的小米SU7安静地停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辆银灰色的电动车是她工作后给自己的第一份大礼，虽然分期付款还没还完。
坐进驾驶座，夏淮芊习惯性地摸了摸挂在后视镜上的平安符——是妈妈去年去寺庙求来的。
”今天一定要顺利啊。”她轻声说，按下启动键。
早高峰的南岚市交通一如既往地拥堵。夏淮芊跟着车流缓慢移动，车载音响放着轻快的钢琴曲。
红灯前，她瞥见路边一家新开的咖啡店，突然想起上次陆炤在会议室喝的那种——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得她光是闻味道就皱眉头。
”怪人。”夏淮芊撇撇嘴，却在变绿灯时鬼使神差地打了转向灯。
九点整，夏淮芊端着两杯咖啡走进公司大楼。
电梯里，她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心跳莫名加速。当——电梯停在17楼，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走了出去。
”芊芊！”同事小李从工位探出头，“你猜怎么着？陆工刚才来电话，说工地有突发状况，今天会议取消了！”
夏淮芊愣在原地，手中的咖啡杯传来微微的热度。“取...取消了？”
“对啊，说是改到周五了。”小李凑过来，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纸杯，“这杯是给我的吗？”
“...是。”夏淮芊把原本要给陆炤的那杯黑咖啡递了过去，自己咬着吸管猛吸了一口拿铁，甜腻的奶香瞬间充满口腔。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一整天，陆炤都没有出现在公司。夏淮芊完成了手头的施工图修改，又和材料供应商通了电话。
午饭时间，她和几个同事一起去了楼下的快餐店。
“听说陆工今天去处理那个安置房项目的问题了。”市场部的王姐一边搅拌沙拉一边说，”那边居民抗议采光不足，闹得挺凶的。”
夏淮芊戳着碗里的米饭：“他不是只管设计吗？施工问题也要管？”
“陆工不一样。”王姐压低声音，“他手里那个‘青山’系列你知道吧？就是专门为低收入群体设计的模块化住宅。据说他每个项目都会跟进到交付。”
小李插嘴：“我上次去他办公室送文件，看见墙上挂满了业主的感谢信。不过话说回来，”她做了个发抖的表情，“他训人的时候可真吓人。”
夏淮芊想起自己那被退回三次的方案，突然觉得嘴里的米饭没了味道。
下午的工作平淡无奇。
夏淮芊帮同事调整了一个展厅的灯光设计，又参加了部门例会。
当窗外天色渐暗时，她惊讶地发现这一天居然过得如此平静——没有陆炤的刁难，没有突如其来的方案修改，甚至没有一通怒气冲冲的电话。
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室里的同事陆续离开。
夏淮芊收拾好桌面，把图纸仔细归档。
电梯下到地下车库时，她还在想着明天要做的工作清单。
车库灯光昏暗，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猫叫，夏淮芊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在距离她车位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地上。
陆炤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此刻却毫不在意地单膝跪在水泥地面上。他手里拿着什么，正轻声呼唤着。
一只瘦小的橘猫从管道后面探出头，警惕地观察着这个人类。陆炤没有贸然靠近，只是将手里的食物放在地上，然后后退了两步。
夏淮芊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陆炤的侧脸——那个在公司永远冷若冰霜的男人，此刻眼角眉梢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橘猫终于抵不住诱惑，小心翼翼地靠近食物，开始狼吞虎咽。
陆炤静静地注视着它，嘴角微微上扬。
他伸手想摸猫咪的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放下了另一块食物。
夏淮芊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偷看，赶紧轻手轻脚地走向自己的车。
坐进驾驶座后，她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
后视镜里，陆炤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转角处。
小米SU7驶出车库时，南岚市的华灯初上。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夏淮芊踩下刹车，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敲。
刚才那一幕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陆炤低头看猫时垂落的额发，他蹲下时大衣下摆拖在地上的样子，还有他欲触又止的那只手。
红灯转绿，夏淮芊跟着车流缓缓前行。
不知怎么，她的嘴角悄悄上扬。原来那个冷面建筑师，也会对一只流浪猫露出那样的表情啊。
车载音响自动播放起下一首歌，是首温柔的英文老歌。
夏淮芊摇下车窗，让初冬微凉的晚风吹散她脸上莫名的热度。
前方的路灯光芒在夜色中连成一条蜿蜒的星河，而她的小蓝车正向着那片光亮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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