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雪下了整整十八年。

　　灵汐蜷缩在玄冰砌成的石室里，鼻尖萦绕着亘古不变的寒气。她伸出手指，看着白汽在指尖凝结成霜花，又被掌心微弱的体温融化——这是她每天都会做的事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

　　“今天的紫气比往常更浓呢。”

　　空灵的女声在石室中回荡，却看不到第二个身影。灵汐对着空气歪了歪头，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过肩头，发梢凝结的冰晶折射着从冰缝中透入的微光，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石壁上突然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蛇般游走攀爬，最终在她面前汇聚成玄矶的模样。这位由昆仑玄石炼化而成的灵将，总是以半透明的形态出现，石质的面庞上嵌着两颗幽蓝的晶石眼瞳，此刻正映着满月的清辉。

　　“因为今夜是望月。”玄矶的声音像是玉石相击，带着冰碴儿般的质感，“盘古幡碎片会在此时与冰狱核心产生共鸣，你该运转心法了。”

　　灵汐听话地盘膝坐好，左手按在右臂的胎记上。那片淡紫色的印记从她记事起就存在，形状像极了撕碎的绸缎，边缘总是氤氲着若有若无的紫气。每当满月高悬，这股紫气就会变得滚烫，仿佛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呼——”

　　随着心法运转，紫气顺着经脉缓缓流淌，所过之处激起阵阵刺痛。灵汐咬紧下唇，视线落在石室角落那柄蒙尘的短刃上。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鞘身雕刻着舒展的凤凰羽翼，每当紫气涌动时，刃鞘就会发出细碎的嗡鸣，像是在回应某种呼唤。

　　“玄矶，”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软糯，却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你说外面的雪，是不是也像这里的玄冰一样，永远不会融化？”

　　玄矶的晶石眼瞳闪烁了一下。他沉默地抬手，石壁上瞬间浮现出流动的水纹——那是他用石元凝结的水镜，里面映出冰狱外的景象：铅灰色的天空下，鹅毛大雪正席卷着昆仑墟的每一寸土地，天地间只剩下刺目的白。

　　“昆仑墟的雪，从开天辟地时就没停过。”玄矶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但据说南瞻部洲的春天，会有漫山遍野的花。”

　　“花？”灵汐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从水镜里见过母亲留下的画册，那些五颜六色的植物总让她心生向往，“是像凤凰羽那样温暖的颜色吗？”

　　“或许吧。”玄矶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紫气正在攀升，集中精神。”

　　灵汐连忙收束心神，却忍不住想起昨夜玄矶无意中说漏的话。当时他正在修补冰壁上的裂缝，石质的手指划过冰层时，突然低声呢喃：“再过三个月，就是她的忌日了……”

　　她知道“她”指的是母亲。

　　关于母亲的记忆，全是玄矶断断续续的碎片：狐族最强大的圣女、持有能焚尽万物的凤翎刃、在十八年前的诛仙阵前陨落。每当问及细节，玄矶总会用“时机未到”搪塞过去，就像现在这样。

　　紫气突然在丹田处炸开，灵汐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些滚烫的能量在体内横冲直撞，左臂的胎记变得像烙铁一样灼热，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皮肤下游动、苏醒。

　　“用清心咒稳住心神！”玄矶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石质的手掌按在她的头顶，冰凉的石元顺着百会穴涌入体内，“记住，这股力量是你的铠甲，不是枷锁。”

　　清心咒的音节在舌尖流转，灵汐的意识逐渐沉入一片混沌。在那里，她仿佛看到了一片燃烧的战场，身披银甲的女子手持短刃，凤凰真火在她身后展开巨大的羽翼，将漫天剑影灼烧得噼啪作响。

　　“灵汐……活下去……”

　　模糊的女声在混沌中响起，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灵汐想要伸手抓住那道虚影，却只摸到一片滚烫的紫气——就像此刻左臂传来的触感。

　　“轰！”

　　一声巨响从冰狱深处传来，整个石室剧烈摇晃。玄矶的身影瞬间凝实，晶石眼瞳中映出警报般的红光：“有人闯入冰狱！”

　　灵汐猛地睁开眼，左臂的紫气已经平息，只留下淡淡的麻痒。她下意识地握住墙角的凤翎刃，冰凉的鞘身在掌心微微震颤，仿佛也感受到了迫近的危险。

　　玄矶转身面向石室唯一的出口，石壁上的金色纹路突然变得狂躁。他抬手按在冰门上，石质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是北海的气息……雪鳌王来了。”

　　“雪鳌王？”灵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在玄矶的水镜里见过这头水妖的画像——青灰色的甲壳上布满尖刺，八只利爪能轻易撕裂金仙的护体罡气，最可怕的是他口中喷出的幽冥寒气，据说连太阳真火都能冻结。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玄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抽出背后的降妖宝杖。石质的杖身在紫气中泛起微光，杖头的宝珠里浮现出六道轮回的虚影。这是后土娘娘赐给他的法器，也是守护冰狱的最后屏障。

　　“记住我教你的防御阵。”玄矶的声音异常沉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阵法范围。”

　　灵汐点头，手指紧紧扣住凤翎刃的鞘绳。她能听到冰层碎裂的声音正在逼近，伴随着某种粘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石室的温度骤降，墙壁上开始凝结出幽蓝色的冰晶——那是幽冥寒气的征兆。

　　“咔嚓——”

　　冰门在巨力撞击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幽蓝的寒气从缝隙中渗进来，所过之处，连玄矶布下的金色纹路都冻结成了冰雕。灵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后退。

　　玄矶猛地抬手，降妖宝杖在他手中划出圆融的弧线，六道轮回的虚影瞬间扩大，将整个石室笼罩其中。他对着灵汐的方向推掌，柔和的石元将她护在阵法最中心：“守住心神！”

　　“轰！”

　　冰门彻底碎裂，巨大的阴影伴随着刺骨的寒风涌入石室。灵汐眯起眼睛，才看清来者的模样——十丈高的身躯覆盖着青灰色甲壳，八只利爪在冰面上留下深深的划痕，最骇人的是那张布满利齿的嘴，正不断吞吐着幽蓝色的寒气。

　　“玄矶小儿，交出盘古幡碎片，本尊可以饶你不死！”

　　雪鳌王的声音像是冰锥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能冻结灵魂的力量。他的目光扫过阵法中的灵汐，当看到她左臂的胎记时，绿豆大小的眼睛里闪过贪婪的红光：“原来在这小狐狸身上……烈炎子大人果然没有猜错。”

　　灵汐的心猛地一沉。烈炎子——这个名字在玄矶偶尔的提及中，总是与母亲的死联系在一起。

　　玄矶横握宝杖挡在阵前，石质的身躯在幽冥寒气中蒙上了一层白霜：“雪鳌王，此乃鸿钧道祖封印之地，你擅闯禁地，就不怕天道反噬吗？”

　　“天道？”雪鳌王嗤笑一声，巨大的前爪猛地拍向地面，“现在的天道，早就成了阐教那帮伪君子的玩物！等烈炎子大人重铸诛仙阵，整个三界都要匍匐在我截教脚下！”

　　说话间，他猛地喷出一口幽冥寒气。幽蓝色的气流如同活蛇般缠上六道轮回阵，阵法的金光在寒气侵蚀下剧烈闪烁，仿佛随时都会溃散。

　　玄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石屑般的粉末。他知道自己挡不了多久，雪鳌王的修为远超当年，更何况他还带着北海的玄冰罩——那件能增幅幽冥寒气的法宝。

　　“小狐狸，识相的就自己把碎片交出来。”雪鳌王的利爪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否则等本尊破了阵法，定要将你挫骨扬灰，让你那死鬼母亲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不准你骂我母亲！”

　　灵汐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或许是愤怒刺激了体内的力量，左臂的胎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紫气，手中的凤翎刃挣脱束缚，“呛啷”一声出鞘——

　　刃身流转着温暖的橘红色光芒，仿佛有真正的凤凰栖息在其中。当幽冥寒气靠近时，刃身突然腾起三尺高的火焰，那些能冻结一切的寒气在火焰中瞬间消融，化作袅袅白烟。

　　“凤翎刃？！”雪鳌王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这不可能……灵曦不是已经死了吗？”

　　灵汐握着短刃的手微微颤抖，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苏醒。她想起玄矶教过的基础刀法，下意识地摆出起手式，凤凰真火随着她的动作在刃尖跳跃，在冰冷的石室中映照出温暖的光晕。

　　玄矶眼中闪过欣慰的光芒，他趁机催动降妖宝杖，六道轮回阵的金光再次亮起：“灵汐，用你刚才感受到的紫气催动凤翎刃！”

　　灵汐点头，深吸一口气。紫气顺着经脉涌入右臂，当它与凤翎刃的火焰相遇时，刃身突然发出清越的凤鸣。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变成紫金双色，在半空中凝结成巨大的凤凰虚影，对着雪鳌王猛地俯冲下去！

　　“该死的！”雪鳌王怒吼着祭出玄冰罩。幽蓝色的罩子在他头顶展开，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凤凰虚影撞在罩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冰狱都在这股力量冲击下剧烈摇晃。

　　灵汐被反震的力量推得后退半步，虎口阵阵发麻。她看着玄冰罩上出现的裂痕，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原来，自己并不是只能躲在玄矶身后的废物。

　　雪鳌王看着罩子上的裂痕，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被暴怒取代。他猛地一拍胸口，喷出一口精血，玄冰罩的光芒瞬间暴涨：“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尊毁了这冰狱！”

　　幽蓝色的寒气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六道轮回阵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玄矶的石质身躯上布满裂纹，却依旧死死支撑着阵法：“灵汐，冰狱要塌了！从东边的密道走！”

　　“我不走！”灵汐握紧凤翎刃，紫金双色的火焰在她身后展开小小的羽翼，“要走一起走！”

　　玄矶的晶石眼瞳中似乎闪过泪光。他突然转身，将降妖宝杖塞进灵汐手中：“这是后土娘娘的信物，拿着它去西岐城找姜子牙庙的守庙人。记住，一定要找到苗裔的八卦传人……”

　　“玄矶！”

　　灵汐眼睁睁看着玄矶的身躯化作一道金光，融入六道轮回阵中。阵法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眼，将汹涌的寒气硬生生逼退了三尺。雪鳌王的怒吼和冰层碎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快走！”玄矶的声音从阵法中传来，带着濒死的虚弱，“找到真相……为你母亲报仇……”

　　金光在极致的璀璨后迅速黯淡，灵汐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推向东边的石壁。她看着玄矶的身影在阵法中逐渐消散，看着雪鳌王的利爪撕裂最后一道防线，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玄矶——！”

　　她转身冲进裂开的密道，身后传来冰狱崩塌的巨响。凤翎刃在掌心剧烈震颤，仿佛在催促她逃离。灵汐回头望了一眼被幽蓝寒气吞噬的石室，将降妖宝杖紧紧抱在怀里，朝着未知的黑暗狂奔而去。

　　昆仑墟的雪还在下。

　　密道尽头的微光中，少女的身影逐渐消失，只留下一串带着紫气的脚印，很快就被飘落的雪花覆盖。没有人知道，这场始于鸿蒙冰狱的逃亡，将会如何搅动整个三界的风云。

　　而在崩塌的冰狱深处，雪鳌王看着空荡荡的石室，发出愤怒的咆哮。他利爪下的玄冰上，残留着一缕淡淡的紫气，在幽冥寒气中顽强地闪烁着——那是盘古幡碎片留下的印记，也是希望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