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安静的人天然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气场，又或许是这隔绝了世界的雨夜催生了某种类似“吊桥效应”的心悸，当体育课上那道奔跑的、带着光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在雨幕中递来一丝关切的男生重合，韩晰心头那点因为被困和失落而泛起的烦躁，奇异地被一丝心安抚平了。
鬼使神差地，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冲口而出：“你跑800米的样子，很好看。”
沈柠奕显然没料到这个开场白，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嘴巴，随即像是被自己的反应蠢到，有些窘迫地抬手摸了摸后颈，耳根在廊灯下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这难得生动的表情，让韩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尴尬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些。
他又小声问了一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没带伞吗？”目光落在她微湿的肩头和刘海。
“是啊，”韩晰看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势，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调侃，“要不我们跑出去？就当……再跑个800米？”
“不要，”沈柠奕立刻摇头，眉头微蹙，嫌弃得明明白白，“雨水很脏，而且容易感冒。”那认真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重要的科学定理。
韩晰看着他一本正经嫌弃的样子，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从她开始注意到沈柠奕开始，这个人就不再是印象中那座沉默死板的冰山。在这越下越大、仿佛要将人吞噬的雨夜里，她的心情也变得像被雨水浸透的宣纸，晕染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生日快乐”沈柠奕再次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早上……我听见同学们在给你庆祝。”
“嗯？谢谢”，韩晰有点惊讶他会再次提起。
沈柠奕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惊讶，补充道：“我今早有给你发微信，但你好像没看到”，语气平静，没有抱怨。
韩晰愣了愣，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未读消息太多，她手指快速下滑，终于在一个写着“SNY”的头像旁，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红色数字“1”。
点开，发送时间赫然是清晨5：30，内容只有简洁的四个字：“生日快乐，韩晰。”
学霸的“今早”，不光早得离谱，还精准地卡在一个近乎刻板的时间点。
韩晰有点尴尬，连忙解释：“早上起床后忙着吃饭和出门，手机塞包里没看。到了学校坐下来，消息太多，刷屏太快，应该……被刷过去了。”她越说声音越小，脸颊有点发烫。
面前的SNY同学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地评价了一句：“嗯，人缘好，理解。”
韩晰突然想到高展珩那句刺耳的“异性缘占下风”，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这奇异的“理解”，反而让她更不自在了。
“不走吗？雨好像小点了。”沈柠奕指了指外面。雨势确实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从倾盆变成了密集的雨帘。“我是回来拿伞的，”他顿了顿，把手里的黑色长柄伞往前递了递，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这把给你用吧。”
韩晰的目光落在递到眼前的伞柄上。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稳稳地握着伞。她看了几秒，又抬眼看向沈柠奕的眼睛。
廊灯的光落在他深色的瞳孔里，像沉静的夜空，此刻清晰地映着她有些狼狈的影子。一股莫名的冲动再次攫住了她，带着白天被高展珩激起的胜负欲，带着雨夜特有的孤勇，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想要抓住点什么的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沈柠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沈柠奕，我们谈恋爱，怎么样？”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沈柠奕脸上的平静被彻底击碎，维持不住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完全呆愣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着韩晰带着孤注一掷勇气的脸。他的嘴唇似乎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递伞的手也僵在半空，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样子，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英俊雕像。
韩晰眨了眨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的冲动：看吧，韩晰，没人会配合你的任性……还好，他没有立刻拒绝……也许只是被吓傻了，忘了拒绝？这样也好。
她近乎狼狈地想，至少等雨过天晴，大家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做回点头之交的普通同学。
不敢再看他石化的表情，韩晰几乎是抢也似的接过他僵在半空的伞，“唰”地一声撑开，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从他身边掠过，冲进了细密的雨帘里。走过熟悉的413车站，走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街道，一路跑回家。
直到关上家门，背抵着冰凉的门板，她才大口喘着气，感觉到刚才那阵几乎让她窒息的心如擂鼓，终于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渐渐平息，只留下湿漉漉的鞋袜和一丝茫然的余悸。
“晰晰？怎么才回来？淋湿没有？我给你发微信怎么不回啊？”李淑梅焦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韩晰定了定神，一边换鞋一边应道：“没看手机，撑着伞呢，路上滑，不敢分心。”她抬手擦了擦微湿的刘海，手指触到头发，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那枚黄色的蝴蝶发卡不见了！
她赶忙蹲下身，借着玄关的灯光，在地垫上、鞋柜旁一阵手忙脚乱地翻找。小小的蝴蝶发卡像是融入了夜色，踪影全无。
“别找了别找了！”李淑梅走过来，“瞧你急的，让你爸回来再给你买个新的！这黑灯瞎火的，越找越乱”
韩晰苦着脸站起身，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后知后觉的尴尬和一种说不清的颓败感才慢慢涌上来。十七岁的生日蛋糕被妈妈端上桌。蛋糕不大，奶油层很薄，上面点缀着几颗罐头樱桃，一看就是妈妈“养生派”的手笔——木糖醇替代糖，奶油能省则省。韩晰用叉子戳了戳那颗红艳艳的樱桃送进嘴里，舌尖尝到的，是工业糖精的甜腻混杂着一丝果酸，不算美味。
她默默点上蜡烛。昏黄的烛光跳跃着，映亮了她还带着点湿气的眼睛。她喜欢甜食，齁甜齁甜的那种。但此刻，她对眼前这个不够完美的蛋糕却很满意。这是妈妈亲手做的，笨拙地包裹着爱意，连同远方爸爸那份无法抵达的祝福，一起稳稳地托住了她这个满怀心事的、兵荒马乱的十七岁开端。
在吹灭蜡烛前的最后一秒，韩晰闭上眼睛。一种强烈的、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渴望，清晰地攫住了她。
明亮的烛光在眼皮上跳跃，让她莫名地、清晰地联想到了体育课上那双在跑道上飞奔时也仿佛带着光的眼睛。
一个愿望破土而出：她想让那只丢失的黄色蝴蝶重新飞回来。更想……让自己懵懂的、或许带着点冲动的初恋，真正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