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柠奕没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用筷子机械地戳着餐盘里的米饭，仿佛那是什么需要攻克的难题。
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悄悄蔓延到了脖颈。他努力想维持表面的平静，可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过于专注盯着饭粒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内心的兵荒马乱。
“喂，”韩晰单手托腮，凑近了一点，大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沈大学霸，这么心不在焉，能吃出味道吗”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贼兮兮的笑意。
沈柠奕的动作僵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依旧没吭声，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加快了扒饭的速度，仿佛想用食物堵住那份莫名的慌乱。
“唉，”韩晰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缩回身子，“你这性格，真是……”
她没把“不怎么样”说出口，耸耸肩，也低头开始认真吃饭。行吧，冰山也得慢慢捂，急不得。
“咦？韩晰？你怎么跑四楼来了？”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响起。张文泽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伸长脖子，一脸惊奇地挤到她们桌旁。
韩晰头也没抬，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语气理所当然：“四楼的饭好吃呗，不行啊？”
张文泽被她噎得一哽，目光飞快地在韩晰和对面那个快把头埋进餐盘的沈柠奕之间扫了个来回，脸上瞬间写满了“我懂了我懂了”的八卦兴奋。
他“嘿嘿”干笑两声，识趣地没再多问，丢下一句“你们慢吃”就脚底抹油溜了。
食堂里人声鼎沸，韩晰隐约听到几个方向飘来自己的名字和低低的议论，但她浑不在意。
十七岁的韩晰，此刻只想遵从自己的心意，像风一样自由。锋芒？她自有一套收放自如的哲学。
回到教室，果然，好姐妹们早已“严阵以待”。
丛润润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探照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韩小晰同志，组织上等着你的汇报呢”
李芳菲也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你真跟沈柠奕……那个了？”
张文泽这个行走的大喇叭！
韩晰把书包往桌上一放，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大大方方地往椅子上一靠：“就是你们听说的那样呗，还能哪样？”
“你真的喜欢沈柠奕啊？！”李芳菲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不可思议。
韩晰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模棱两可地丢出她的万能挡箭牌：“可能吧。”
说完，也不管好友们燃烧的八卦之魂，直接往桌上一趴，把脸埋进臂弯里，一副“我要午睡别打扰”的姿态。
丛润润和李芳菲交换了一个“有情况”的眼神，也只能暂时按捺住好奇，各自散了。
趴是趴下了，韩晰却毫无睡意。“可能吧”、“不知道”确实是她的口头禅兼精神盾牌，对付各种不想深聊或自己也还没厘清的问题简直无敌好用。然而今天，这三个字出口后，心湖却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就在这时，一股低气压伴随着脚步声靠近。高展珩黑着一张脸从后门进来，眼神像带着钩子，狠狠剜了一眼趴在桌上的韩晰，然后“咚”地一声坐回自己座位。
他掏出手机，手指用力地戳着屏幕。
高明的蜂王：你什么情况？[问号脸]
手机在桌肚里震动了一下。韩晰眼皮都没抬，更别说回复了。
高展珩盯着毫无反应的对话框，烦躁地把手机塞回桌洞，泄愤似的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他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一眼后门方向——沈柠奕也安静地趴在自己的座位上，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这个本该平静的午休时光，三个心思各异的人，在各自的座位上辗转反侧，谁也没能真正入睡。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较量和少年人特有的烦恼。
周六下午，放学铃格外悦耳。没有晚课，大家作鸟兽散。沈柠奕被竞赛队抓去集训，韩晰也不着急回家。教室里很快只剩下她一个人，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课桌椅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边。她摊开作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墙上的挂钟指针悠悠指向六点。
收拾好书包，韩晰脚步轻快地走出校门。她没有直接去车站，而是拐进了学校旁边的小超市，熟门熟路地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橘子汽水。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拧开瓶盖，“呲”的一声轻响，带着橘子清香的凉气窜入鼻腔。韩晰满意地浅尝了一口，这才走向熟悉的413车站。
时间还早，她戴上耳机，点开那首《晴天》，靠在站牌旁，微眯着眼，看着马路上的车流，脚尖随着旋律轻轻打着拍子。一辆公交车驶来停下，韩晰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上。
她要等的，不是这辆车。
又过了几分钟，下一辆公交车的影子出现在街角。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校门口快步走了出来，额发微湿，带着一身刚从题海里挣脱出来的热气，正是沈柠奕。
落日的余晖慷慨地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边，连他额角细小的汗珠都仿佛在发光。韩晰摘下一边耳机，眯着眼睛，看着他在柔光中一步步走近。
这一次，沈柠奕脸上没有太多惊讶，只是脚步微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垂下眼睫。韩晰在他走近时，极其自然地转身，刷卡，上车，径直走到车厢后部靠窗的双人座坐下。沈柠奕紧随其后，刷卡上车。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眼神在车厢里扫了一圈，似乎在寻找更“安全”的座位。
韩晰隔着几个乘客，朝他扬了扬下巴，眼神示意旁边的空位。
沈柠奕捏了捏书包带，几秒钟的内心挣扎后，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身体下意识地微微靠向窗边，尽量拉开一点距离。那副如临大敌、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身边坐的不是同学，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韩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沈柠奕，你能不能别摆出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样子？放松点行不行？”她晃了晃手里的橘子汽水。
沈柠奕身体更僵硬了，喉结滚动了一下，才闷闷地问：“你……干嘛坐这趟车？”这明明不是她回家的方向。
韩晰侧过身，手肘支在前座的椅背上，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故意拉长了调子：“陪——你——啊”
“陪”字刚落音，沈柠奕像是被这三个字烫到了，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引得旁边几个乘客侧目。
他脸涨得通红，看也不敢看韩晰，低着头，脚步有些凌乱地快步走到后门处，一只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扶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为什么要逃，只觉得车厢里的空气稀薄得让他窒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连手心都汗湿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三站路，在沈柠奕度秒如年的煎熬中终于到了。车门一开，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下了车。站在熟悉的街边，沈柠奕低着头，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勉强平复了一点。
他飞快地回头，冲还坐在车上、隔着车窗看着他的韩晰挥了挥手，然后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跑开了，背影带着点落荒而逃的狼狈。
韩晰看着他迅速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忍不住笑弯了腰。直到公交车再次启动，她才慢悠悠地起身，走到马路对面，等返回的413路。
看着车窗玻璃上自己带笑的倒影，她拿出手机，“咔嚓”对着自己拍了一张。嗯，笑容灿烂，眼神狡黠。她满意地点点头，在心里给自己的“护花使者”行为盖了个肯定的章：任务完成，形象满分！
星期天，韩晰在家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睡神”，把一周的缺觉都补了回来。
李淑梅几次三番来敲门：“晰晰，都中午了！快起来吃点东西！”“太阳晒屁股了！”韩晰只是抱着被子哼哼唧唧地翻个身，继续会周公。
直到傍晚，爸爸韩胜跑长途回来，用带着点宠溺的“狮吼功”才把她从被窝里成功挖出来。
饭桌上，李淑梅忍不住数落：“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就知道睡！饭也不按时吃，像什么样子……”
韩胜赶紧打圆场，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好了好了，孩子平时学习多辛苦，难得周末，睡个懒觉怎么了？我跑长途回来不也这样？补觉是大事！”他朝韩晰眨眨眼，“快吃快吃，你妈特意炖的排骨。”
韩晰埋头扒饭，心里默默给老爸点了个赞。吃过饭，她溜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刚打开手机，就隐约听见门外爸爸压低的声音：“…孩子大了，学习压力重，别老念叨，让她自己放松放松……”
韩晰靠在门后，心里有些暖，又有些涩。她的“叛逆”好像也分场合分对象，在同学面前风风火火甚至有点“作”，在老师面前收敛锋芒偶尔耍点小聪明，在父母面前……则是带着点不耐烦的懒散。要是爸妈知道她此刻不仅没在刷题，还正在“处心积虑”地追求年级第一的冰山学霸……她甩甩头，不敢想那画面，而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柔和的光。
SNY：为什么？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韩晰的眼睛瞬间亮了，沈柠奕终于知道问了，不再是一颗沉默的石头，终于也知道发出疑问了！
她几乎要感慨一句“孺子可教也”。
韩晰立刻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动。
玛卡巴卡：那天第一句话，我说过了呀[偷笑]
SNY：哪天？
玛卡巴卡：大雨。
沈柠奕那边陷入了沉默。对话框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又消失，如此反复。韩晰几乎能想象出他蹙着眉，一脸严肃认真地在记忆库里搜索“大雨”那天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第一句话的样子。
两分钟后，韩晰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得意的笑，指尖轻盈地敲下几个字：
玛卡巴卡：你成功地撩动了一只体育废柴的心跳。[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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