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中秋夜，月亮像一轮银盘挂在墨蓝的天幕上。林夜站在新公司大楼的窗前，望着远处稀稀落落的灯火。桌上放着一盒精装月饼，是他托人从省城带来的，本想送给苏晓梅。
自从那个雨夜后，苏晓梅带着父亲去了省城医院，一去就是三个月。期间只寄来一封信，说父亲需要长期治疗，她暂时在姑姑的杂货店帮忙。信纸上有几处模糊的水渍，像是眼泪。
林夜无数次想去找她，却每次都却步。王莉和父亲的阻挠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他骨子里的自卑——凭什么耽误她的前程？一个满脸瘤子的暴发户，怎么配得上那么好的姑娘？
“林总，有您的电话。“秘书小张敲门进来，“说是急事。“
林夜拿起听筒，里面传来李大姐急促的声音：“林夜！快回来！苏家着火了！“
他的血液瞬间凝固。“晓梅回来了？“
“今天下午刚回！说是过节，带她爸回来看看...“
林夜没等听完就扔下电话，冲出办公室。骑上摩托车时，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车把。前世苏晓梅没遭遇过火灾，这一世怎么会...
乡间小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远处，一团橘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林夜加大油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苏晓梅家的小院前已经围满了人，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惊恐的脸。木质结构的房屋烧得噼啪作响，火舌从窗口喷涌而出。
“晓梅呢？“林夜抓住一个邻居大吼。
“不知道啊！好像还在里面...“
林夜没有犹豫，抄起水缸旁的一块湿布捂住口鼻就冲了进去。热浪扑面而来，几乎瞬间蒸干了眼球上的水分。他眯着眼在浓烟中摸索，呼喊着苏晓梅的名字。
“这里...救命...“微弱的呼救声从里屋传来。
林夜踹开摇摇欲坠的门板，看见苏父瘫倒在地，已经昏迷。苏母正拼命拖着他往外挪，见到林夜，灰黑的脸上露出希望：“晓梅去村头请医生了...快救老头子...“
林夜背起苏父，又搀着苏母，艰难地向门口移动。一根燃烧的房梁突然砸下，他猛地转身用后背挡住，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走！快走！“他咬牙推着苏母向前。
三人刚冲出屋子，身后就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围观群众一拥而上接过苏父苏母，林夜却瘫倒在地，背后的衣服已经烧烂，黏在血肉模糊的皮肤上。
“晓梅...“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林夜想动，却发现全身像被千斤巨石压着，尤其是脸和后背，火辣辣的疼。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夜艰难地转头，看见苏晓梅坐在床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显然哭过很久。她瘦了不少，下巴尖得让人心疼。
“叔叔阿姨...没事吧？“林夜的声音嘶哑难听。
“没事，多亏你。“苏晓梅递来一杯水，“他们昨天就出院了...倒是你...“
林夜想抬手接水，却发现缠满了绷带。苏晓梅轻轻托起他的头，喂他喝水。这个距离，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气，是上海牌的那种。
“我...毁容了？“林夜突然问。
苏晓梅的手抖了一下，水洒在枕头上。“医生说...右脸烧伤比较严重，可能会留疤...“
林夜闭上眼睛。原本就丑陋的脸，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命运真是讽刺，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却还是不肯给他一个完美的结局。
“你回去吧。“他转过头，“我没事了。“
苏晓梅没动，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点滴的声音。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我看了你的日记。“
林夜猛地睁眼，心脏几乎停跳。那本记录了两世记忆和所有心事的日记，就锁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
“你去我公司了？“
“收拾你的东西。“苏晓梅的眼泪掉下来，“你昏迷了七天，公司乱成一团...王莉带人要接管，说是你未婚妻...“
林夜胸口剧烈起伏。那本日记里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如何重生，前世苏晓梅怎么死的，他这一世的所有计划...
“你都...看到了？“
苏晓梅点点头，泪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一开始我以为你疯了...什么重生，什么前世...但那些事情，那些你提前知道的事...“
她颤抖着从包里拿出那本烧焦一角的日记，翻到某一页：“这里写着我爸会在1993年冬天去世，但这一世你提前找医生给他治病，他现在还活着...这里写着张强会在1991年用一条丝巾骗我，而你提前阻止了...“
林夜想辩解，却无言以对。真相已经赤裸裸地摊开，他两世的执念，他的自卑与守护，全都被她知晓。
“所以...你一直对我好，是因为愧疚？“苏晓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不！“林夜激动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伤口疼得倒抽冷气，“我...前世我就喜欢你，只是不敢说...“
“因为你的脸？“
林夜沉默。苏晓梅轻轻抚上他完好的左脸，眼泪滴在他缠满绷带的右脸上：“傻子...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
“现在我真的配不上你了。“林夜声音哽咽，“烧伤加上原来的瘤子...“
“林夜。“苏晓梅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认得这个吗？“
林夜当然认得。那是四年前他送给她的第一盒雪花膏，上海牌的，要六块钱。
“盒子早就空了，但我一直留着。“苏晓梅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张折叠的纸条，“这些年你写给我的每一张字条，我都收在这里。“
林夜怔住了。那些他借口“积压货处理“送东西时写的便条，那些提醒她小心张强的警告，甚至还有他偷偷塞在她门缝里的天气预报...她全都留着。
“这些年来，我早把心装在这里面给你了。“苏晓梅把盒子放在他枕边，“现在你说配不上我？“
林夜的视线模糊了。他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告诉她这一世的守护是他最大的幸运。但最终，他只是轻轻碰了碰那个空盒子，像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晓梅，我...“
“嘘。“苏晓梅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医生说你要静养。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说。“
接下来的日子，苏晓梅每天都来医院照顾他。她喂他吃饭，帮他擦身，读报纸给他听。林夜多次让她回去工作，她却总是摇头：“供销社给我留职了，再说...“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这次换我守护你。“
一个月后，医生拆除了林夜脸上的绷带。镜子里的人让他陌生——右脸的血管瘤被烧伤疤痕部分覆盖，整张脸更加狰狞可怖。
苏晓梅却像没看见似的，依旧每天带着笑容来陪他。这天傍晚，她推着轮椅带林夜到后院晒太阳。
“公司怎么样了？“林夜问。这段时间他刻意回避这个话题，怕听到破产的消息。
“好着呢。“苏晓梅得意地笑了，“我把王莉赶走了，账目理清了，还接了两个新项目。“
林夜惊讶地看着她。这个曾经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孩，如今竟能独当一面了？
“怎么，不相信？“苏晓梅眨眨眼，“别忘了，我可是你亲手培养的会计。“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金边。林夜突然意识到，这一世的苏晓梅已经不同了——她不再是前世那个需要保护的弱者，而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伙伴。
“晓梅，嫁给我吧。“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苏晓梅停下轮椅，蹲在他面前，眼睛亮得像星星：“你终于说出来了。“
“但我这个样子...“
“很相配啊。“苏晓梅调皮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小时候摔跤留的疤，你看，都在右边。“
林夜喉头哽咽。他想过无数种求婚的场景，却从没料到会是在医院的轮椅上，顶着一张残缺的脸。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1995年元旦，林夜和苏晓梅举行了婚礼。这个日子是林夜特意选的——前世苏晓梅就是在这一天被张强杀害。这一世，他要彻底改写命运。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亲朋好友。林建国虽然还是不太满意这个儿媳，但在看到儿子幸福的笑容后，也勉强送上了祝福。苏父苏母哭成了泪人，他们从未想过女儿能嫁得这么好。
洞房花烛夜，林夜轻轻抚摸着妻子脸上的细小疤痕，那是火灾时留下的。“对不起，还是没能让你完美无瑕。“
苏晓梅握住他的手，贴在胸口：“完美多无聊啊。这样才好，每个人都能看出我们是一对。“
林夜俯身吻住她，两世的遗憾在这一刻得到圆满。
五年后，“晨光集团“在省城挂牌成立，业务涵盖建材、商贸和房地产。林建国作为特邀嘉宾，为儿子儿媳的集团公司揭牌。台下掌声雷动，记者们的闪光灯亮成一片。
当晚，林夜开车带苏晓梅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镇。这里曾经是张强的老家，也是前世苏晓梅遇害的地方。如今矗立着一座崭新的建筑，门牌上写着“晓梅妇女儿童庇护所“。
“这是...“苏晓梅惊讶地看着丈夫。
“重生那天我就发誓，要护你一世周全。“林夜搂住妻子的肩膀，“现在，我们把这份守护传递给更多人。“
苏晓梅靠在他肩上，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月光下，林夜右脸的疤痕不再狰狞，反而像一枚勋章，记录着两世为爱的坚守。
回到车上，林夜从后座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结婚五周年礼物。“
苏晓梅打开，是一盒上海牌雪花膏，和他们初见时那盒一模一样。
“这次别再把盒子留空了。“林夜轻吻她的额头，“以后每年我都送你一盒，直到我们白发苍苍。“
苏晓梅笑着抹了一点在丈夫的疤痕上：“那得买多少盒才够啊...“
夜风轻拂，带着淡淡的花香。林夜望着身边人的笑脸，想起那个酗酒而死的冬夜。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而他，终于没有辜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