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棵的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戾气。他本是梧桐林的树王,维系这片林子的灵气循环,向来以温和自持,可此刻看着竹藤间那抹苍白的小脸,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如刀。
“放肆。”他只吐出两个字,周身便有青光乍现。那些原本在风中嚣张摇曳的竹子,像被无形的巨力碾压,竹节瞬间崩裂,青绿色的汁液溅得满地都是。他甚至没动用长剑,仅凭树王的威压,便让整片竹林瑟瑟发抖——在他眼里,这些信奉掠夺的竹子,与杂草无异,根本不配与他动剑。
竹藤断裂的脆响此起彼伏,缠绕着云水雾的那些青藤迅速枯萎。千棵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时,才发现她的后背被竹枝划出了数道血痕,灵脉的气息也紊乱得厉害,显然是被竹藤的禁制所伤。她的睫毛轻轻颤着,嘴里还喃喃着什么,像是在说梦话。
“早该清理这些东西。”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捏着泛着黑气的符咒,正一张张贴在残存的竹根上。符咒触到泥土的瞬间,便有金色的纹路蔓延开来,将整片竹林圈在其中。
“新下的禁制,”榷看着那些迅速蔫下去的竹叶,语气冰冷,“只要她还在梧桐林一日,这些竹子就只能埋在土里烂掉,连片叶子都别想冒出来。”
千棵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云水雾。她的手还攥着那只裂开的陶瓶,指缝间渗着血,显然是被碎片划伤的。他用灵力轻轻拂过她的伤口,看着那些血痕渐渐愈合,才松了口气。
“回大殿疗伤。”千棵抱着她转身,青色的衣袍拂过地上的竹屑,带起一阵风。
榷跟在后面,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姿态,忽然道:“你刚才动了真怒。”他认识千棵数百年,从未见他对任何草木下过如此重的手。
千棵脚步未停,声音低沉:“她信这片林子,我便不能让她失望。”
怀里的云水雾忽然动了动,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她看着千棵的下巴,眼神还有些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竹子呢?”
“被清理了。”千棵的声音放柔了些,“以后不会再扰你了。”
云水雾眨了眨眼,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杏儿……还有那些树,没事吧?”
千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自己伤成这样,惦记的却是别的草木。他低头,看着她苍白却清澈的眼睛,认真道:“都没事,放心。”
云水雾这才松了手,重新闭上眼,嘴角却轻轻弯了弯,像是安心了。
千棵抱着她加快了脚步,晨光透过林间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几道浅淡的疤痕都柔和了些。他忽然想起自己曾想让她离开,此刻才明白,真正该做的,不是让她逃离这片林子,而是让这片林子,配得上她的信任。
至少在他在的日子里,要让她看到的,永远是那些会道谢的树,那些懂心意的温柔。至于藏在阴影里的恶意,他会替她,一一碾碎。
云水雾在大殿的软榻上醒来时,窗外的月光正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手背上,暖融融的。后背的伤口已经不疼了,只是动的时候还有些发僵,想来是千棵用了上好的疗伤草药。
她坐起身,一眼就看见榻边放着的陶瓶——虽然裂了道缝,却被人用青藤仔细缠好,瓶身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心里刚泛起一丝暖意,目光扫过殿门口时,却猛地顿住了。
那扇熟悉的紫藤木门不见了。
她记得苹儿总爱说自己是“最结实的木门”,还得意地炫耀过树皮上的纹路是百年才长成的“守护纹”。每次云水雾晚归,它总会“吱呀”一声先打开条缝,像是在等她回来。
“苹儿呢?”云水雾掀开被子下床,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出大殿。
殿外的空地上,堆着一堆新鲜的木屑,木屑里还混着几片紫藤花瓣——那是苹儿最喜欢的装饰,每年花开时都会央求云水雾替它别在门环上。
千棵正站在木屑旁,手里拿着块湿布擦拭什么,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她,眼神有些复杂:“你醒了。”
“苹儿呢?”云水雾的声音发颤,目光死死盯着那堆木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千棵沉默了片刻,放下手里的布:“它……没能护住你。”
云水雾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殿门的石柱上。她想起被竹藤围困的那个夜晚,苹儿拼命抵挡的“咯吱”声,想起最后听见的那声脆响——原来那不是门被撞开的声音,是它自己断裂的声音。
“它没有错。”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那些竹子那么多,它只是一扇木门,怎么挡得住?”
“在梧桐林,守护者的安危是天条。”榷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声音冷硬如石,“没能护住你,便是最大的错。”他手里拿着根紫藤木簪,想来是从木屑里捡出来的,“我已经让树灵们把它的根须埋回了土里,若有来世,或许能修个好命格。”
云水雾看着那根木簪,簪头还留着苹儿自己刻的小花纹。她忽然想起苹儿总爱跟杏儿攀比,说自己的木纹比杏树的年轮好看,说自己的门环比樱儿的枝桠亮。那个总爱吹牛、却会在下雨天悄悄把门缝堵严实的木门,就这么变成了一堆木屑。
“是我的错。”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木屑,指尖被扎得生疼,“是我太笨了,不知道林子也有坏东西,是我没早点发现竹子的恶意……”
千棵伸手想拉她起来,却被她躲开了。他看着她蜷缩在地上,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木屑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他一直以为,严苛的规矩才能护她周全,却忘了她最在意的从不是对错,是那些实实在在的陪伴。苹儿于他而言,或许只是履行职责的木门,可于她而言,是会打招呼、会盼着她回家的朋友。
“不怪你。”千棵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是我没做好。我该早一点察觉竹林的异动,该让它……该让它们都平安的。”
云水雾抬起头,眼泪糊了满脸:“可它回不来了。”就像樱儿去了人间,就像邻居姐姐永远留在了那个春天,有些告别,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
千棵望着她通红的眼睛,忽然说不出话来。他握紧了手里的木簪,簪子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或许榷说得对,规矩是规矩,可看着她这样难过,他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天条,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至少,他不能再让她失去任何一个,会对她笑、会盼着她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