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云水雾感觉自己像一片被风卷走的云,轻飘飘地悬在半空。
身下是两断山黑石嶙峋的轮廓,腥气混着草木的腥苦扑面而来。她看见千棵的身影在山坳里闪转腾挪,长剑划破夜色,却被妖兽喷出的黑雾逼得连连后退。那妖兽长着獠牙,利爪扫过他的臂膀,带起一串血珠,溅在灰黑色的岩石上,像骤然绽开的红。
“千棵!”她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眼睁睁看着他踉跄着站稳,反手抹去脸上的血,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他握紧剑柄,再次冲上去时,动作里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褪去了平日的温和,只剩下搏命的决绝。
妖兽的咆哮震得山壁簌簌落石,千棵被狠狠掼在地上,长剑脱手飞出。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妖兽的巨爪按住了胸口,鲜血顺着他的唇角不断涌出。
云水雾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要从这片混沌中坠落。她看见他从怀里摸出什么,借着月光,那东西泛着暗红的光——是换血丹。他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喉结滚动的瞬间,周身突然爆发出一股灼热的气浪,连空气都仿佛被点燃。
他推开妖兽,再次站直时,眼底翻涌着异样的红,伤口处的血竟开始倒流,皮肤下隐隐有青黑色的脉络在跳动。
“不……”云水雾猛地摇头,失重感愈发强烈,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模糊。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拖着伤体走向山洞深处的背影,步履踉跄,却一步都没有回头。那背影在两断山的夜色里,孤绝得像一根即将燃尽的烛芯。
失重感骤然消失,云水雾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襟。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床沿,手边是熟悉的被褥触感。她怔怔地抬手抚上心口,那里还残留着目睹那一幕时的悸痛。
不是梦。
那是千棵曾经历的。
她转头望向木桶的方向,千棵仍在净水中沉睡着,脸色已平和许多。可云水雾看着他安稳的睡颜,眼眶却忽然一热。
原来他每一次从两断山回来的平静,都是用这样的厮杀与伤痛换来的。原来他藏在转身之后的疲惫,比她想象中要重得多。
她缓缓坐起身,指尖轻轻按在自己的眉心。方才那片混沌中的画面,像烙印般刻在心上。
这一次,她不仅要等他醒来。
还要弄清楚,他究竟在独自扛着怎样的山。
云水雾的目光落在几乎见了底的木桶上,眉头微蹙。刚才为了稳住那人的气息,她几乎耗尽了心神催动净水,此刻双腿还有些发软,被榷这么一拦,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眩晕。
“可是……”她还想说些什么,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杏儿赶紧把粥递得更近了些,碗沿的热气拂过脸颊:“先垫垫肚子嘛,你看你脸色白的,榷说得对,你倒下了,谁来照顾他呀?”
云水雾看了看木桶,又看了看两人关切的眼神,终是接过了粥碗。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一丝暖意慢慢散开,可她心里仍惦记着那桶净水——那是眼下唯一能稳住他伤势的东西。
云水雾不光喝了粥,还吃了些别的东西,大约一个时辰后,已经能看出来,她有精神和力量了。
云水雾直接跳到桶里,桶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她伸出手掌,割开一个口子,躺在桶上。表情凝重,疼痛感,和净水的直出让她的身体有些难受。
桶里的水已经漫到了边缘,红丝在净水中蜿蜒扩散,像被晕开的朱砂。云水雾的手臂搭在桶沿,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割开的手掌还在缓缓渗血,与净水相融时泛起细碎的涟漪。
她被榷一把拉起来时,身体晃了晃,睫毛上沾着水珠,眼神却还直勾勾盯着桶里的人,声音发哑:“还不够……他的气息还没稳……”
“你想把自己耗干吗?”榷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却不自觉放轻了些,指腹触到她冰凉的皮肤,还有未干的血迹,“你的血能引动净水,但不是这么个用法!”
云水雾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掌,那里的伤口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疼意混着脱力感一阵阵涌上来,可她只是咬了咬下唇:“再让我……”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一黑,身子便软了下去。榷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才发现她后颈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发丝。桶里的净水还在微微起伏,只是那抹红色,比刚才更深了。
“杏儿”
杏儿几乎是踩着榷的话音出现的,裙摆还沾着泥土。她看见榷将云水雾轻放在床榻上时,那人苍白如纸的脸,心猛地揪紧了——方才去灶房煨莲子羹时,云水雾还能勉强握着粥碗,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怎么就虚弱成这样?
“榷,我……”她想解释自己是怕云水雾光喝白粥不够力气,话到嘴边却被榷沉下来的眼神堵了回去。
“先处理伤口。”榷松开按着云水雾手掌的手,指缝间还沾着暗红的血珠,“等会儿喂她服下田园丹,那药对皮肉愈合最有效。”
杏儿赶紧扑过去,指尖刚触到云水雾割开的伤口,就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指腹钻进来。那感觉很奇妙,像初春融雪渗进干裂的土地,她原本因连日忙碌而酸胀的胳膊突然松快了,连呼吸都变得格外顺畅,仿佛胸腔里被灌满了清冽的风。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直到榷轻咳一声才回过神,慌忙取来干净的布条。指尖缠着布条绕过云水雾的手掌时,她仍能感觉到那股暖意顺着经脉游走,连带着方才在灶间被蒸汽烫红的指尖,都消了灼痛感。
“她的血……”杏儿包好伤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与雀跃,“榷,我好像……力气变大了,身上也不酸了。”
榷望着床榻上眉头微蹙的云水雾,喉结动了动:“我知道。方才扶她时沾了些血,丹田处的滞涩都轻了些。”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木桶晃动的轻响。两人同时转头,正看见千棵从盛满净水的木桶里坐起身。他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间,原本纵横交错的伤口已平滑如镜,唯有肤色还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他望着屋内的方向,眼神复杂得像浸了水的墨,看不清是惊是疑,还是别的什么。
杏儿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她想起昨夜守在木桶边时,千棵昏迷中还紧攥着拳头,指缝里全是干涸的血痂。那时她偷偷想过,这位传说中冷厉如冰的树族少主,原来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刻。可此刻他醒了,那双曾覆着血污的手干干净净,眼神落在云水雾身上时,竟藏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柔软。
“她怎么了”千棵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目光却没离开床榻。
阳光从窗棂溜进来,落在云水雾安静的侧脸,她手腕上的布条渐渐洇开浅红,却比刚才淡了许多。
“她会没事的。”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笃定的温和,“她的血能滋养万物,自然也能养好自己。”